夜色渐渐沉了下去,三人说说笑笑吃了面,待街上再无往来行人,卞宁宁这才朝着沈寒山问道:“你这几日如何?公务可办妥了?”

    此前沈寒山同她去往遥州,耽误了许多时日,只怕是落了一堆公务。这几日她忙于姚氏一事,他当也将手里搁置的公务处理妥当。

    沈寒山轻点下颌:“都办好了。”

    “那郝盛远可有为难于你?”

    郝盛远想要她和刘礼的命,却被沈寒山拦了下来,郝盛远不可能不知情。但这些时日郝盛远却毫无动静,反倒是让她有些忧心。

    可沈塞山没有应声,反倒是卞佑年一拍大腿,接过话道:“不愧是孤的堂姐,孤和沈少傅就是为着此事来的!”

    她拧眉看向卞佑年:“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卞佑年摇着头,长叹一口气,无奈至极:“从前郝盛远就总让沈少傅暗中抽我底薪,但好在沈少傅才思过人,总能找到两全之法。因而这些年郝盛远也从未在此事上疑心过我二人。”

    “但沈少傅这些时日明里暗里都同郝盛远对着干,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察觉出不对来了。这不,这回为了让沈少傅自证衷心,又给沈少傅下了个任务。”

    卞佑年声音小了下去,一手支在腿上,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说起来,此事还与堂姐你有关。”

    “究竟发生了何事?”卞宁宁心中不安更甚。

    沈寒山环顾一圈,见夜色渐深,四下无人,这才说道:“近日边关闹旱灾,败仗连连,又恰逢下月圣上大寿,圣上有意广赦天下,为朝国积福。”

    卞宁宁眉心拧得更深了:“郝盛远是要用我父王做文章?”

    若说此事与她有关,那便也只能是她父王的案子了。但即便是大赦,也不是什么罪名都能赦免的。她父王被诬陷的可是诬陷军饷的大罪,连累三万大军命丧边关。

    此等大罪,她父王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又如何能奢望被大赦?

    沈寒山下颌紧绷,微微点头:“是,郝盛远要我哄说太子,让太子为你父王求情,赦免其罪。”

    “万万不可!”卞宁宁手里的杯盏摔落在地,手腕微颤。

    卞佑年见状也是叹息不止,有些懊恼:“孤和沈少傅又怎会不知不可如此行事?怪就怪平日里孤可能演得过头了,郝盛远真把孤当傻子了!”

    “当年谁不知晓恭王宣扬支持正统,支持孤,也正是如此,郝盛远才想方设法算计恭王。若是孤当真替恭王向父皇求情,以父皇如今的性子,郝盛远只需不着痕迹地挑拨两句,父皇就定会认为我与恭王有勾结,届时恭王性命不保不说,只怕孤的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要人了。”

    “可若是孤不照做,那苦的可就是沈少傅了。郝盛远让他在孤身边蛰伏这些年,为的不就是将孤变成个提线木偶再一击毙之吗?如今他要出手,若是沈少傅不照做,那……”

    他瞥了眼沈寒山,余下的话没有再说,因为他也说不准若是郝盛远知晓沈寒山这些年是假意逢迎会有何后果。

    而郝盛远所图,卞宁宁又怎会看不出?

    郝盛远对沈寒山起了疑心,正好借此来查探沈寒山是否当真衷心于他,太子又是否如往日表现得那般追崇沈寒山。

    若太子照做,能让圣上对太子生疑,若太子不照做,却也可探沈寒山之心。退或近,赢家都是他郝盛远。

    沈寒山见卞宁宁脸色苍白,唇瓣紧抿,便将她放在膝头紧握成拳的双手握住,而后轻柔地将她的拳头放松开来。

    卞宁宁心中郁结,思来想去,说道:“如今你的毒已有压制之法,无需再受他挟制,便是拒了他又如何?如今我们手里的人证物证,将他扳倒想必也不是难事。”

    可沈寒山却一时没有应声。她看了过去,就见他垂首沉思着,神色不明。

    “怎么了?”她忍不住催声道。

    沈寒山揉着她的手,半晌后才说道:“圣上对郝盛远的倚重,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甚。”

    “哎,要孤说,就是父王老糊涂了。”卞佑年一手托着头,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太子慎言。”沈寒山疾言正色出声提醒道。

    卞佑年拍了拍嘴,收了声,却没有半分懊悔之色。

    沈寒山接着说道:“这几日我们让人试探性递了些折子给圣上,但圣上看过后却再无下文。即便是在朝堂之上,圣上也是公然偏袒于他。”

    卞宁宁面色白得吓人,出声都微微带颤:“所以即便如今我们将手里的证据呈给圣上,圣上也不会信我们,亦或是信了,却也不会发落他。”

    “是,如今圣上态度不明,我们万不可轻易将证据交出。况且,郝盛远诬陷你父王一事,我们没未找到确切的证据。”

    卞宁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心底的怒火压了下去:“那我们想方设法收集的证据,如今竟都无用了吗?”

    沈寒山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如今情况倒也不是这般不堪,至少我们手里的证据条条都是死罪。”

    “只是郝盛远植根平冶多年,势力早已渗入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不仅倚重他,也畏惧于他多年积攒的势力。对君王而言,清除乱贼固然重要,朝堂稳定也绝不容忽视。况且这些年与匈奴战乱不休,国库早已空虚,若是此时起了内乱,只怕被匈奴趁虚而入。”

    “更何况,如今圣上愈发沉迷修道,郝盛远于道法之上亦有深厚造诣,说圣上是郝盛远的道法信徒也不为过。所以,若非有不得不动他的由头,圣上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由头?”卞宁宁唇边反复碾过这二字,脑中盘桓着沈寒山所述的这番话,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眼底渐渐浮上悦色,“既然我们如今手里的证据不能让圣上感兴趣,那便给圣上找个他感兴趣的由头好了。”

    “堂姐这是有法子?”卞佑年来了精神,凑到她身前眼含期待地问道。

    卞宁宁朝他微微一笑,柔和至极:“法子是有,不过咱们还得还是得先找到郝盛远将银子藏在何处。但我知太师府守卫森严,要将这万两白银都找出来自是不易,所以不必太多,些许便好。”

    “不过此局后续如何发展尚且不知,我们当作万全之策,还需太子殿下配合才好。”

    “怎么配合?”

    “还请太子殿下如郝盛远所愿,为我父王求情。”

    卞佑年神色一僵:“堂姐,好歹孤也唤你一声堂姐,你怎么能为了能保住沈少傅就将我往绝路上逼呢?若我替恭王求情,父王说不定会将孤也流放到南越去!”

    卞宁宁意味深长地笑了:“情是要求的,只是,太子殿下得换种求法。”

    “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可舞得动枪?不过看太子殿下这体格,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

    八月初九,宫门外车马盈门。

    今日圣上大宴,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高官携眷,来宫中赴圣上寿宴。只是正值盛夏,炎炎暑气蒸得人头晕目眩。

    官员们提着五花八门的贺礼,在常侍的指引下往万福殿而去。万福殿乃朝国皇家先祖所建,专为历代圣上祝寿所用。

    众人行色匆匆,却仍是不忘与相熟抑或是不相熟的同僚寒暄一二。

    “在下去年刚拜官至平冶,还不曾参加过圣上寿宴,若在下有失格之处还望王大人多多提点。”

    “哪里哪里,圣上德善爱民,许大人毋需担忧。”

    “听闻这万福殿恢弘大气,在下今日也能开开眼了。”

    “这万福殿上盖琉璃,下铺白玉,奢望无双,许大人见了定会如在下当初一般,惊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

    “这......”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万福殿前。可今日的万福殿却不见往日的奢贵富丽,映入眼帘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黑白交叉之色,即便是烈日当空,也没能让这万福殿亮堂起来。

    沈寒山缓步行至万福殿前,在众朝臣的追问之下,轻笑解释道:“圣上近来修道,善心任德,挂心边关战乱,旱灾未决,遂不喜张扬,便依太师之言以道教之礼软饰。”

    众人恍然大悟,一改惊讶之色,交口称赞圣上仁德。

    朝臣落座,而后众妃嫔携皇子缓步而来,众臣起身行礼相迎。

    卞佑年跟在皇后身侧,视线扫过众人,在瞧见沈寒山的时候忽而一笑,却很快敛了回去。可他这细微表情可根本瞒不住一直盯着他的三皇子卞佑期的眼睛。

    卞佑期嘲讽一笑,站在卞佑年身后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对您的少傅大人还真是巴心掏肺啊。”

    卞佑年自是听到了,若是往日定要回呛两声,可今日偏他心情格外舒畅,只不甚在意地笑笑。

    沈寒山耳聪目明,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二人的眉眼官司,却早已习以为常。

    卞佑期的生母乃是四妃之首,端妃郝连荷,也就是郝盛远的长女。卞佑期虽说年纪尚小,不过总角过半,却自小便知只要卞佑年和皇后在,他就永远只能是三皇子。

    因而身为太子的卞佑年自然是郝盛远和卞佑期最大的肉中刺。

    但虽说郝盛远权势滔天,好在皇后母族也是手握重兵的将门,因而这些年才能在郝盛远的多番打压下依旧将卞佑年护得好好的。

    皇子妃嫔落座,片刻后,才闻殿外常侍振袖高呼:“圣上驾到!”

    殿中众人纷纷跪地叩首,异口同声:“恭迎圣上!恭祝圣上千秋万寿,天庭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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