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遂见母亲亲自来告诉他院内有礼物,又被他方才所言弄得有些伤心,有些不愿被母亲拘束的翅膀又缩了回去,耐心地向温琴道了歉,随后急匆匆地赶到武师所在之处,询问道:“如何了?”

    大夫有些支支吾吾,似是不知如何言说,齐遂心里咯噔一声,掀起挂帘走了进去,诚挚地看着武师:“我会对你负责的,以后我尊你为亚父。”

    武斗场上发生伤事不是罕见的事情,齐遂没有办法避免,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弥补,只是这位武师还未成亲,害得人家断子绝孙总是阴损之事,他必须要负责。

    那武师趴在床上,头被盖着被子,本十分郁闷,忽而听到大公子一句“以后我尊你为亚父”,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使不得使不得大公子,不过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如何让您做出这样的举动!”

    大公子的爷爷可是镇北王啊,他哪里有那个胆子敢做大公子的亚父?

    “你勿要谦辞,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既断了后代,合该有个人给你养老送终,父亲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齐遂道,往日里总是笑着的脸庞满是严肃和认真。

    那武师听了,却哭笑不得,原来大公子竟是误会了。

    “大公子,您方才并没有踢到我那处,而是踢到了我的屁股,我近来喜爱吃辣,生了个疮,被您一脚踢到这才痛不欲生,那大夫想来是觉得此事粗鄙,并不想向您这清风朗月的公子哥儿道明,您才误会了。”武师朗笑道。

    齐遂也为自己的粗心发笑,不过好在并不是什么大事。

    大公子走后,其他几位武师前来探望,听见床上这位讲述这起误会来,纷纷有些沉默。

    有的说:“大公子至真至纯,重情重义,得此主子,怕是死而无憾。”

    也有的说:“封王拜相便不只是战场上的仁义骁勇就可以解决的了,政权相争,诡谲莫测,一味的礼贤下士,恐会引出狼子野心,世家中被白眼狼反咬一口的事例不在少数,大公子被……养得心性有些单纯,按我说,既已年满十五,送入军中已经足够。”

    其他武师都有些认同,暗叹夫人此举实在不该,会磨灭掉儿郎的血性。

    唯有一直趴在床上的那武师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谁是白眼狼呢?”

    扶云院,“扶云”两字出自当今镇北王齐宏硕之手,丰筋多力,入木三分,矫若惊龙,承载的是对长孙的祝福:心有凌云志,扶摇直上九万里。

    齐遂步履匆匆地跨过垂花门,身上袂云汗雨,只想快快去洗了身子好清爽些。

    “准备沐浴。”

    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迎上来的侍女,侍女们亦是不敢抬头望他,半蹲行礼称是。

    很快,刻云龙纹红木宽桶间就被侍女们一桶接一桶的温水填满,一旁的汉白玉雕龙头怒目金刚,汩汩地吐着细水,一旁的红木架子上只简单放着几块香皂、巾子。

    齐遂正擦洗着身子,忽见紫檀木象牙雕花海棠屏风上有两个黑影,皱眉道:“我不要搓洗的。”

    他从前住在那小宅子住惯了,哪里有什么下人侍女伺候,有时候累坏了,澡都不洗蹬了靴子就上床睡。

    甫一下屋子里出现一群时时刻刻盯着他,关注他,以他的喜好为先的下人,齐遂真是不自在极了。

    他原只想留个洗衣做饭的,那些什么布菜、侍奉穿衣洗漱沐浴、晚上还要伺候起夜的通通不要,母亲却偏偏不肯,她是极为享受侍女伺候的,梳头嬷嬷、装扮侍女、布菜侍衣、听派遣调,伺候的下人林林总总有二十多人。

    她如此奢靡,底下一对双胞胎也是俱全,偏偏大儿子只要洗衣做饭的,等到公公夫君回家,岂不是要有想法?

    后头还找了齐丞齐恒做托词,齐丞振振有词对他道:“兄长,你要了这些下人可是做大好事。”

    齐遂问:“为何?”

    他道:“这些下人若是没有了伙计,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兄长你反正也不花钱,除了要去见栀栀姐姐的时候打扮得人模人样,余下的时间恨不得一件衣裳穿三天,吃食也无所谓精贵,有肉就成。何不聘用这些下人,不仅为他们找到活计,还能花点你那无处可去的金银?”

    齐恒也抱着他的手撒娇:“大哥哥,你就要了嘛~娘说要是你不要下人,把给我们的也去掉,说要一视同仁,可是有人陪着恒儿玩,恒儿很高兴,想要他们陪着。求求你了大哥哥!”

    齐恒是个精怪的,说着还把手并在一起向齐遂不住地拜着,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如此齐遂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接受。

    但穿衣沐浴一律不让侍女近身。

    眼下见有侍女出现,误以为是来帮忙搓洗的,连忙说道。

    但那两个袅娜的身姿却并没有离开,反而互相看了一眼,娉娉婷婷地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两位女子都只披了粉色轻纱,其下未着寸缕,左边女子丰乳肥臀,妖妖娆娆,右边女子身段柔美,纤巧精致。

    齐遂呼吸猛地一窒,闭眼呵斥道:“我让你们出去没听见吗?”

    “大公子,奴婢们是夫人送来的贺礼。”两名女子温温柔柔道。

    贺礼?贺什么礼?

    齐遂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母亲方才说的训练辛苦,给他送了份礼物,就是指这两名女子?!

    “滚出去。”齐遂转过身冷冷道。

    这两名女子都是精心挑选的扬州瘦马,自小就为了伺候达官贵人而培养,皮相骨相俱佳,诗书琴棋样样皆会,算是阁里顶顶拔尖的。

    此番妈妈告诉她们有大造化,让她们务必使出浑身解数来抓住那位镇北王府嫡长孙的心,若是被收了通房,日后诞下个一儿半女,可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她二人自然是心中雀跃,连声应好。

    不想一进来却被要求滚出去,若是被退回去,指不定被如何讥讽嘲笑呢。左边的丰满女子不太甘心地咬咬唇,望着眼前这俊俏年轻的公子哥儿,连睁眼看她们都不敢,据说是个雏儿,保不齐是脸皮薄,不敢主动,便试探地上前把颤颤巍巍的胸脯凑了上去,软声道:“好哥哥,您来摸摸奴家——”

    “不准叫我哥哥!”齐遂厉声呵斥道:“我数三个数,你们再呆在这里,我就把你们扔到训练营里。”

    训练营?那岂不是和军、妓一样。

    两名女子面色难堪地互看一眼,还是退了出去,荣华富贵虽重要,但只要能好好地回去,假使这位不成,还有旁的贵人。

    若是被扔到那种地方,这辈子想要翻身,可就不能了。

    齐遂见她们离开,才阴沉着脸跨出浴桶穿戴好衣裳,跑去了温母所在的春华园。

    那两名女子早已经瑟瑟发抖地跪在温母面前。

    “母亲这是何意?”齐遂看也不看她们,面无表情地问道,一双狭长的眼眸冰冷似霜,礼也不行,踏入槛门就发问道。

    温母没想到齐遂竟然不受用,一方面窃喜于她的儿子不是个好色的,另外一方面又不满齐遂的逼问。

    如此多的下人在这里,他上来招呼也不打,还冷张个脸,她是哪里对不起他了?

    但挥手把人打发下去,只留沙秋在身旁,温琴有些缓解母子关系,不由得含笑道:“你屋里侍奉的丫头都告诉我了,遂儿长大了不是?被辱隔三差五脏脏的。”

    齐遂面皮羞恼:“母亲!你监视我!为什么连这个也要管?”

    温琴听了不喜,如何叫做监视,母亲关注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道:“你年纪不小,我这才有了寻两个通房来伺候你的心思,你若是不喜欢这两个,那么换一批就是,母亲也不叫,上来就是冷冰冰的问,齐遂,这就是你如今的孝义?”

    见温琴拿出孝道来压他,齐遂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有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一样,望着雍容华贵的母亲,他一刹那间感到了陌生,尽管他们几乎一天未曾分离过。

    “见过母亲安。”齐遂敷衍地行礼,随后郑重道:“母亲日后切莫再做此类事情,莫说这两个孩儿不喜欢,您就是换了再多女子,孩儿也不喜欢。孩子心中只有栀栀妹妹,只一心一意想着过了年娶她为妻。”

    “你是就要光守着她一个了?”温琴冷哼道,“你出去看看哪个王公贵族满了十五没有那一二个通房通晓人事的?说出去还以为我是继母呢,下人不要,通房也不要,每天只穿着那身破烂劲装,在训练营和一群老爷们瞎混,臭气熏天的。”

    齐遂不理母亲后面那一截的抱怨,只道:“对,我就守着她一个。”

    温琴心中猛地一钝,失望道:“齐遂,你真让我心寒,战场凶险,各家武将都是牟足劲地给家里人留后代,你就守着她一个,霍筠栀那弱柳扶风的样子能生下几个孩子?不是娘乱说,你看看你大伯,不就是只要了你大伯娘一个妻子,结果大伯娘身体不好只生了个女孩,你大伯就走了,这一房就算是废了你明白吗?”

    齐遂眼里发红:“娘!你在说什么?我大伯英勇骁战,为国牺牲,光荣无比,你却在背后说大房废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琴张了张口,心中羞恼这个儿子不懂事,天知道看着男人在战场上厮杀,她们女儿家是怎样的担惊受怕,生怕下一瞬间就有人进来报备说有人遭遇了不幸,“我们如今也算是王公贵族,高门大户,讲究多子多福难道有错吗?你娘也到了做祖母的年龄了,盼望着含饴弄孙,儿孙满堂,而不是待你们哥几个儿都出去了,孤零零地呆在这宽大的宅子里。”

    温琴说道最后,竟有几分哽咽,想想那几个画面,她都觉得难受,空落落的。

    齐遂却并不领情,讥讽道:

    “娘,您说我让你心寒,你才是真的让我失望,你若是这么喜欢插手别人的后院,不若先给爹安排几个妾室,左右爹不过四十,给我再安排几个弟弟妹妹还是可以的,满足你多子多福的愿望,想怎么带孩子就怎么带。”

    说罢,不管母亲气成猪肝色的面孔,气冲冲地出了门。

    此后母子二人多为冷战,互不搭理,齐遂每日除了练功读书,就是吃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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