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玉寺庙群山环绕,寺前三千级青石阶梯铺满半山。

    薛府的马车停在山脚下,两人一道上前。

    前殿气势恢宏,宫内独用的琉璃瓦被初始帝送来修建了这座坐拥半山的普玉寺。

    “普玉寺里求签问卜的老道听说很灵。”薛思危突然问她:“你要去试试吗?”

    “求什么?”游禁月淡笑拒绝:“姻缘吗?”

    “那老道的卦当真那么准,怎么还在这里算卦?他要是真有那么准,早就被皇帝抓进宫里做国师了。”

    求仙问卦这一道,游禁月可不信。

    “算卦算的不过是笑话,有人肯花钱去算,即便算的不如人意也要散尽家财去求得化解之法。算的尽如人意,便会一而再再二三的陷入其中,无论准与不准,不过是一念之间,信与不信罢了。到头来只有那算卦的老头笑到最后,既看到了笑话,又得到了钱财,名利双收。”

    “你看的如此清明,被骗过?”

    “那倒没有,只是不信这一套。”游禁月摆摆手。

    寺前两人一前一后而入,普玉寺经承胤,太平两朝翻修,又几经变迁。现下只有后山一寺未开,游禁月朝后山看去时,薛思危温声提醒:“不要去哪里。”

    游禁月转头看他。

    薛思危又重复一遍。“去越姜祠可以,但不要去那里。”

    他指着后山,那座独独被封住落寞在山林中的寺庙。

    薛思危在寺里遇到了岳渟渊,他看起来魂不守舍,手里的香灰落到手指边,才后知后觉跪下去拜。

    游禁月靠在正对后山越姜祠的边门旁,她侧过头余光一瞥。

    一角白衣从门后消失,游禁月眯着眼思索。她闪身来到后院,那人却加快了步子。

    游禁月从侧门绕道而去,拦在那人面前。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她眉眼带笑。

    白衣女子侧过头看她,“我当是谁,游大小姐。”

    她虽恭恭敬敬,可每个字都在往游禁月心里捅刀子。

    两人就着一道门,话里剑拔弩张气势不减,游禁月不恼反笑,抱着看戏的心态道:“普玉寺的算卦老头听说灵的很,你若有空去给自己算两卦。”

    说完她好心塞了两块碎银给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掂量着手里的碎银,嗤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听说越姜祠那边的庙,是先太子妃自缢的地方。”

    游禁月抱臂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回问:“是吗?”

    白衣女子耸耸肩,怂恿道:”你去看看呗。”

    “别太着急。”游禁走前揪着白衣女子的衣领叮嘱着。

    白衣女子无所谓的摆手,警告她:“我不在乎,也无所谓。你可别来乱我的好事。”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普玉寺的钟声打断,游禁月很快与她分道扬镳。

    后山的越姜祠依稀能看见几个世家小姐来回穿梭,游禁月顺着路到了越姜祠的前院。

    “听说那里是当年太子妃自缢的地方。”一名老道指着越姜祠旁的破庙道。

    “听说?”游禁月看着那破败的寺庙,不由得挑眉打量。“老人家,您打哪儿听来的?”

    老道笑了两声,“女施主怕不是京城人,当年先太子携家眷与东宫幕僚苟藏于此,先太子弃家眷于不顾逃离此地,太子妃在越姜祠里产下一名死婴,然后在那座庙里自缢而死。”

    游禁月静静听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薛思危从前堂过来,他见游禁月只是站在越姜祠前没进去,什么话也没说。带着她去越姜祠里烧了柱高香,模样虔诚至极。

    “你……”游禁月欲言又止,“求什么?”

    “姻缘。”薛思危毫不避讳,说完又拜了拜。

    “你的?”

    薛思危拜完后提着衣摆起身,回她的话。“你的。”

    游禁月默不作声,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从越姜祠出来后,两人一道折返回前庙,庙前那颗古柏苍劲挺拔,枝蔓繁茂。游禁月盯着看了好一会,站在树下仰头问:“这树看着有百寿之龄。”

    “这是初始年间修建普玉寺时,初始帝命人不远万里从中州王宫运来睹物思人用的。柏树长寿不朽,如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树龄了。”

    “初始帝暮年梦回少时,见帝嬴与越姜俱在,醒后青天白日恸哭。”薛思危补充道,“遂至中州灵山帝嬴陵前私语,移走了宣玉殿中的古柏,栽至普玉寺前经焚香度化。”

    初始帝在中州王宫出生长大,登基后的十年间一直在中州问政。直到一统天下后,初始帝迁都京州。

    二人回府时,路上天朗气清,行人无几。游禁月让马车在脂粉铺子前停下,她自顾自下了马车。薛思危被陡然停下的马车惊醒,抬眼时游禁月已进了脂粉铺子。

    万玉阁的木匾换了猩红的漆,薛思危倾身挑开撒花软帘进来时,游禁月已经在一排排瓶瓶罐罐之间来回游走了好几圈。她一眼扫过,看似走马观花,手指则从每一瓶脂粉前滑过。

    待到薛思危看清时,她手中已经掂起过不少青瓷瓶。

    花掌柜撑在柜台前,笑眯眯的看着薛思危。手则漫不经心的拨动着算盘上的檀珠。

    薛思危看着游禁月滑过的那一排瓶瓶罐罐,他随手拿起一瓶,花掌柜眼尖,声音从薛思危身后传来。

    “公子眼力好,这玉簪花玉簪粉,京城里独一份。”花掌柜艳丽一笑,薛思危惊了一惊。引的游禁月抬头看过来,她既然看过来了。薛思危手中的玉簪粉便没放下。

    马车上薛思危看着这些胭脂水粉,没说什么。倒是游禁月没闲着,还了他的钱袋子后就开始抹口脂。薛思危对她年少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时的游禁月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如今的她不仅变成了截然相反的样子,更褪去了那股灵动。脂粉蒙盖了她的灵气,如璞玉蒙尘般将她遮掩为一介普通女子。

    薛思危又想起初见她时,宛若雨夜中游荡的怨鬼。

    “喜欢珠玉吗?”薛思危忽然出声问。

    马车的门帘摇摇晃晃,将外面的光影洒落进来。

    游禁月专心致志地抹着口脂,眼都不曾抬过,自然而然接话:“自然喜欢,金银珠玉,发钗镯子越多越好。”

    她合上口脂盖,一双明眸紧紧盯着薛思危反问:“难道不好看吗?”

    她年少时惯用的伎俩,即使过了经年,在薛思危身上一样受用。薛思危面对她伪装下的楚楚可怜依旧会点头回应。

    仿佛这一刻的游禁月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李望一案覆审一直卡在大理寺,薛思危以皇上口谕须要仔细斟酌为由,压了好几日,硬是传不出一丝消息。

    北境上书催户部,户部拿不出钱急得快把值房的地板踏破。又逢皇长子生辰,眼看着案子被这么耗下去,督察院也坐不住了,彭放怕税监一事就这么被拖没了,三番五次到大理寺督促。

    薛思危仔细审了审综卷,的确看不出毛病,但奈何现在李望不在他手中,也不在刑部大牢里。

    而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待着,那儿是徐茂的地,他又是太后的亲侄儿。综卷没有问题,但薛思危始终不动,彭放不理解,差点把大理寺少卿厅的门槛踏破。

    薛思危就这么干拖着,等着北镇抚司的消息。

    徐茂以皇亲国戚之身入职锦衣卫,掌管北镇抚司,虽为太后的侄儿,但是薛思危明白他是个大事不误的人。李望税监一案,事关北境军饷。徐茂的夫人出自大邺蔺氏,定远侯蔺元谦是他亲小舅子,北境的肃国公世子与蔺元谦又是拜把子的兄弟。

    镇守边陲的外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北境抵不住胡族八部,挨着北境的东临就要替上去。如此一来,又会因为军饷一事求爷爷告奶奶的催书上奏,折子到了皇城里,司礼监和内阁打太极,好不容易折子递到顺天帝眼前,皇上无心政事又是临门一脚给踢了回去。

    如此下来折子几经辗转,落到了周怀恩手里,算是彻底石沉大海了,往年多少战事催饷的折子一交上去就杳无音讯。孔阁老三令五申,请顺天帝亲自过目。

    顺天帝最后一笑了之,匆匆将此事带过。

    外庭有传言,类似此番的折子最后都让周怀恩垫了桌腿。

    这是内阁与彭放最担心的结果,薛思危也在算着日子,李望进了诏狱总要吐露点什么。刑部都能审出一串供词,若是让锦衣卫空手而归,徐茂的脸面也挂不住光。

    薛思危经不住彭放三番五次的催促,觉得日子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少卿厅,彭放是个甩不掉的主,自然跟上他的步子一同出了厅门。

    三月熹微正暖,春和景明,内菀的早杏越墙而落。

    柳树新枝的光影在朱红的宫墙上斑驳浮动。

    薛思危和彭放过会极门时,一阵衣带官袍散开而来,争论声压着步子,薛思危只撇了一眼,岳渟渊走在人群最后面,而他身边跟着步履蹒跚的孔怀重。

    岳渟渊刻意放慢脚步,又偏身侧耳去听。

    不知孔怀重说了什么,他脸色陡然一变,随后由青变白。

    两人没做过多停留,转身就走。

    彭放突然道:“下官记得,薛大人也是东河薛氏一族出身,与长公主驸马乃是同族。”

    “彭大人抬举,不过是东河薛氏的落魄分支罢了,比不得驸马显赫清流。”

    薛思危出自东河薛氏在徽宁的分支,同时也是薛氏众多分支中最不起眼的一支。徽宁薛氏一脉人丁稀少,且日渐衰落。最后沦落与商户联姻,这才生下了薛思危。

    自古东临多世家,其中又以东河与大邺最盛。

    大邺乃是嬴氏一族的起家地,帝嬴带着东临的世家一道起兵灭夏,这些世家又以从龙之功一跃成为大瀛的开国勋贵,反之东临也成了大瀛勋贵的祖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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