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本是世家大族,只因在赤玄之争中站错队,最后被杀的几近灭族。论罪处死与流放的数不胜数,大把人才凋零。直到靖裕之役中助先帝登基,以从龙之功再次荣获恩宠。

    论身份地位,薛思危可不敢与庆阳长公主的驸马相提并论,更何况驸马薛长庸早已受宁王之乱牵连而死。

    锦衣卫的值房里,薛思危和彭放各坐一侧。

    纪景青捧着茶盏送到两人面前,薛思危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接过茶盏。

    “纪大人,有劳了。”

    茶香氤氲,白雾撩然。薛思危抿了一口,只觉得苦涩烫嘴。纪景青显然也是刚到北镇抚司不久,他腰间挂着刀,全然一副把这当自己家的样子。

    “二位大人是为了李望而来吧,请二位大人放心,只要徐兄在,哪怕是天王老子,只要进了这诏狱也要吐出点东西。”纪景青搁薛思危身旁落坐。

    “徐大人公正无私,我等自然放心。”薛思危吹走茶盏上的雾气,问:“只是不知纪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纪景青拜拜手,“南镇抚司比不上北镇抚司威名远扬,更比不上徐兄日理万机。咱们呆久了闲来无事,估计是皇上想起了咱们,接了宫中的旨意要锻造一批兵器。这不来了北镇抚司找徐大人商议。”

    “兵器锻造?”薛思危眉头一颦,按道理这兵器锻造怎么也轮不到南镇抚司的头上,上面有兵部和户部。想要锻造兵器,流程应该从内阁走,况且李望一案还未落下帷幕,莫说锻造兵器,就连北境的军饷都播不出。

    而且锦衣卫的装备都是去年年冬时重新翻修的,难不成要给禁军重新休整?

    纪景青摊开手,“咱们就是下面办事的,上面传下来的旨意,我们也不敢擅自揣测。司礼监亲自传旨,想必是得了太后与皇上的授意。”

    “若是皇上与太后授意,想必是给禁军翻修。”薛思危微微提到,眸光却瞥到了纪景青的脸上。“也该轮到禁军了。”

    坐在一旁的彭放搁下茶盏,冷言冷语道:“谁不知道禁军头子周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周怀恩的同乡,就连南浦一带出来的地痞流氓,都能仗着他周怀恩作威作福。”

    彭放把话挑明了:“锦衣卫前脚刚修完,禁军后脚就跟上。徐大人是太后侄儿,周策是周怀恩的同乡,太后和司礼监都紧着自己人。那北境怎么办?”

    “彭大人稍安勿躁,这批兵器还未明说是给禁军的。”

    这里是北镇抚司的值房,徐茂在诏狱里忙着审问李望,薛思危送过去的供词还不知道对徐茂有没有用。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毕竟人已经进去了,徐茂总不可能空手而归。

    如今倒好,诏狱没动静,他们自个倒是乱了阵脚。

    薛思危打心底觉得彭放真不是个能惹的主儿。

    彭放听完薛思危的话,才收回衣袖依旧冷着脸。督察院的御史中他是最出名的那一个,就连左廉都承让一分,出了名的铁嘴硬骨头。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提一嘴。“若真是明说,这旨意怕是传不到南镇抚司就被内阁驳回了。”

    薛思危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诏狱的墙密不透风,腐闷低沉的空气在墙角流动。门上的铁链铛铛作响,锦衣卫迈入牢中,将靠在干草席上的李望拖走。与之在刑部大堂相比,他的囚衣上血迹斑斑,拉扯间与囚衣粘连的皮肉翻裂而起,连带着鲜红的血沁入衣摆。

    一路拖拉的痕迹上留下一道斑驳血迹,血腥味伴随着李望哎哎呀呀无助的痛声而起。

    审问室里摆放着一张梨花长桌,上面放着形形色色的玩意。砚台里的墨已经干涸,几张供词凌乱的压在笔下。

    窗外的一束光正好打在案前,李望被带进来时恰巧跪在那光里。

    来人带刀坐在案前,只听他解下腰间的佩刀搁在案上,凌乱的供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徐茂面容冷峻端正,手里捏着供词扫了几眼。

    面前跪着的李望只见人影靠近,抬头望了一眼便与徐茂移过来的视线相交。

    案上的供词被他抖得哗哗作响,徐茂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股诧异又愤恨之感。

    “你身为东河出身,竟对东河百姓下得了如此毒手。”徐茂放下供词,问:“私吞银子的税监那么多,为何只有你到了这里?”

    李望不答,虽说他问的都是明摆着的事,但没人愿意挑开了明说。税监本就是个势力的活,先有皇帝意愿,后又有司礼监推波助澜,再有对太后有益。

    只有内阁对此愤愤不满。

    “徐大人,我们不过是个奴才。上面下旨,我们奴才照办。矿税在东河进行不下去就收不到银子,连东河这样的富裕之地都收不到银子,我们怎么和皇上交代?”李望忽然跪了起来,“东河的矿税收不到,那其他地方的矿税自然也收不上来。”

    “监收矿税的旨是皇上下的,咱们税监也是奉皇上的旨意去的,我们就是皇上的奴才,皇上高兴了我们做奴才的才能过得好。”

    徐茂沉眉,喝道:“阉奴狡诈,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竟打着皇上的旨意做幌子。“

    “税监何其多,到了你这里便要出了人命,在东河之地竟敢如此草菅人命。”徐茂心里的火气森然。他看着李望,“刑部大堂上你是一言不发,到了我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挨了刑罚倒是变得伶牙俐齿。”

    他站起身往前倾,逼迫着问:“是周怀恩教唆你?还是内阁拿你来博弈?”

    徐茂活阎王的诨号早年间在京里如同恶鬼般,后名声过盛,内外庭都避之不及。被太后与顺天先皇后狠狠呵斥一顿后,才算松了松。如今虽不见他当年威压,可“活阎王”的名头犹在。

    这些年徐茂不在京中,多是往外办差。京城的官员松了一口气,可把地方官员愁坏了。他一回来,满京的谣言都止了三分。

    内阁和司礼监博弈,敢把他当猴耍?

    徐茂冷哼一声,站起身念出了剩余东河税监的名字。“薛大人倒是心细,连带着与你亲近的税监一道报来。”

    “你贪了不少,他们也未必干净。”徐茂晃着那张纸,“”你在宫中内学堂长大读书,想必也识字。这些人与你一同能干净到哪去?”

    李望在看到纸上的名字后,跪着的脊梁瞬间弯了下去。他面如死灰道:“我们不过是奴才而已。”

    “奴才?在这皇城里谁不是皇家的奴才?”徐茂站的笔直,“北镇抚司替皇上办事,维护天家颜面。皇上着大理寺仔细勘审,北镇抚司自当尽心。”

    他一番话如冷水泼面,让李望脸色煞白。

    “司礼监的周怀恩想把北镇抚司当儿子,未免太自不量力。”徐茂的声音不寒而栗。

    “徐大人,我们只是奴才而已,柳氏一家阻拦监收矿税,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谁?皇上?还是周怀恩?”

    司礼监不过是一群阉奴,周怀恩靠着与顺天帝幼时的情谊为非作歹。徐茂不屑与阉人搅在一起,更不愿北镇抚司成为他们的刽子手。太平年间便有阉宦只手遮天,就连北镇抚司都沦为给司礼监当儿子的地步。

    徐茂瞧不起周怀恩,周怀恩却小心翼翼地巴结着他。

    若非这些年他不在京中,不然少不了与司礼监打交道。

    得了李望的画押后,按着血手印的供词被下人递到徐茂面前。审问室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望轰然倒地,喉咙嘶哑着发不出声音,只有鲜血不断溢出。

    李望画押的供词被递过来后,徐茂本人并未出现。纪景青看着送供词的锦衣卫,揽着他的肩问:“徐大人呢?”

    “大人在后值房。”千户如实答道。

    听闻在后值房,纪景青不再问了。得到供词后,三人就此散开。

    锦衣卫审出的新供词上一连带出了不少人名。

    供词再次转入大理寺,在彭放的催促中新供词顺利过审。

    李望不仅吐出了其余贪污的税监,又连带着东河本地的私藏矿产的本地官员一并带上。

    这份新供词与刑部审出的供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由孔阁老呈上去,顺天帝对此只是诧异,孔阁老对此则习以为常。

    供词由阁老亲自过目,顺天帝无心朝政,但架不住孔阁老言出其中利害。他最终下了旨意逮捕供词上的税监,查抄家产以及私吞的税款。李望处死,其余税监发放中州灵山守陵。对于私吞藏矿产的官员一并流放。

    旨意下来后,内阁一片哗然,司礼监没有太大波澜。

    周怀恩盘坐在司礼监侧房里的榻上,胡直与贺继光分立在两侧,胡直僵着脸未动,对面的贺继光面色平常。

    “都站着干什么?”周怀恩睁开眼,“听说徐茂把李望舌头绞了,这不正好,你们谁手下出的乱子就这么平了。”

    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搬出太师椅立在周怀恩两侧。胡直与贺继光等他发了话才坐下,两人身为秉笔太监,可顺天帝不喜朝政,他们除了侍奉周怀恩外再无用武之地。

    胡直是宫里的老人,比不上贺继光年轻。周怀恩与他曾同在宫中侍奉,甚至受过他的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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