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没有断然细问,太后的一番话语,令他细细回味。

    大瀛立国之初有八大氏族,轮番登台,相互倾轧。后八大氏族日渐消弭,京城里又出现内世家,边陲随之出现外四家。

    内四家里徐家与常年驻守中州的阎家为武将世家,岳家在岳老太爷入阁时,门生遍布朝野,老太爷在文人士子心中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华家百年世家,祖上曾与初始帝共谋事 。

    “岳家为书香世家之首,岳老太爷隐退后,游崇山力压其爱徒孔怀重入阁。收太子与贺殿成为徒,一时风光无量。姑母,华岳联姻,份量可想而知。”徐茂看着太后的脸,有些忧虑,想要听她教诲。

    徐家自徐国公与世子相继战死后,年幼的世孙袭爵,现如今虽在淮城担着国公之名,但体弱多病,无法改变徐家后继无人的局面。徐茂与顺天先皇后徐绣是世子的遗腹子,世子战死后,二人得太后怜爱。被接进宫与顺天帝,庆阳长公主一同长大。

    后来徐茂长成,被徐太后与顺天帝安排进了锦衣卫,徐绣则入住中宫。

    太后想要以此延续徐氏满门荣耀,便按照约定归还了朝政。

    但是徐家没有兵权,没有将领。

    宫中只有徐茂一人是远远不够的,如今的徐国公膝下只有一女,太后手里没有可以培养的将才。

    “若外四家忠心耿耿,他们就是大瀛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若外四家怀有二心,他们就是大瀛最大的威胁。外四家都是武将世家,手里有实实在在的兵权,但是他们手里缺银子。”

    “姑母的意思是?拉拢?”

    太后摇摇头,“哀家能拉拢过来的,别人也能再拉拢回去。想让他们为哀家办事,就要让他们与哀家站在一块,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有同生共死的觉悟。”

    徐茂起身接过莲河手里的阳羡茶,亲自捧给太后。“外四家虽有兵权,但情况各异。北境六州皆寸草不生,年年有逃兵,寒州更是犯人的流放之地。西川旱灾,南疆洪讯,真要找个可靠的,唯有东临了。”

    听到这话,太后笑了出来,用手指点了点徐茂的脑门。打趣他,“镇守东临的定远侯是你夫人的亲兄,如今上京城里的勋贵世家有一半都是从胤州迁过来的。大邺城原先叫胤州城,为了避神武帝的讳,故而改名大邺城。”太后收起笑容,温声告诉徐茂:“茂儿,好好对如兰,东临就永远不会背叛上京。”

    上京与东临关系紧密,世家下面又盘根错杂。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意。两地前朝时就富饶非凡,文相武将层出不穷,多少百年氏族在此发继。

    “哀家可以死,但是大瀛不能亡。至少,不能亡在哀家手里。”

    “既然四域动不了,那中州,越州,厥西,奉京总有一个可以。” 徐茂扶着太后起来。

    太后许久不出慈宁宫,顺天帝几次探望,皆被她以抱恙为由婉拒。今日天高气爽,太后看着这天,由衷的笑出声,点明道: “茂儿,中州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中州不能动,那是大瀛一半的命脉所在。厥西远水救不了近火,还要防着西南的沙厥。奉京东部有海秃子,自身尚且难保。明面上只有越州最合适。”

    徐茂咽了咽口水,疑惑道:“可是姑母,越州不会甘心居于人下。”

    两人朝着慈宁宫内的花架下走,莲河欲起伞跟着,被徐茂制止。

    “我扶着姑母就好。”

    徐太后庄红色的衣袍上起伏着方胜纹,袖口处的菊花龙草勾边栩栩如生,她的指尖未染丹蔻,庄红色的衣袍下手背苍白消瘦。

    “姜氏何等勋贵,历代帝后世家,百年皇亲之首。”太后谈论起姜氏,不得不感慨道:“嬴姜两家的姻亲自前朝就开始。姜氏身为八大氏族之一,底蕴深厚。咱们徐家但凡有姜氏悠久,也不至于早早衰退。”

    “徐家没有适合出嫁的女子,侄儿也不想让熙瑶远离兄长膝下。”徐茂直言道。徐家现如今只有徐国公膝下的一女,且尚未及笈。

    太后停下脚步打断他,“茂儿,你以为哀家会用熙瑶来联姻?”太后猜测他应当是想到徐绣入住中宫,后难产而死的局面。

    不愿牺牲徐家女子来换取兵权。

    “兄长膝下只有一女,侄儿实在不愿。”

    “茂儿,徐家的荣耀是马上赚取的功绩。就算要联姻,也不会是熙瑶。”太后道出实情,“绣儿入宫,是哀家当初安排的。”

    “但也是她来求哀家,她告诉哀家,她想入宫,想做皇后。她说她心系承恒,哀家也就信了。但是后来,哀家看明白了,她心里压根没有承恒,她的心不在皇帝身上。”

    徐茂倒吸一口凉气,内心如五雷轰顶。印象中温和的妹妹是自愿入宫,太后当初的安排不过是顺水推舟。

    熙光穿过花架落在太后庄红色的衣摆上,明光摇曳。徐茂放慢脚步搀扶着太后的臂弯。

    “沈愈被杀的事没有大肆宣扬,沈晋在并州协助按察使剿匪,按照出发的日子算,应当五月底回京。如今并州马匪未清完,他竟提前擅自回京。”

    两人顺着台阶而下,太后停在桃花树前。“你刚刚也说了,沈愈的死没有大肆宣扬,但沈晋还是擅自回了京。”

    “有人给他透露了风声,又名正言顺把他召回了京。”

    太后神色诧异,似是明知故问:“会是谁呢?”

    “锦衣卫没有收到任何命令,听说是孔阁老将之前税监案的那个东河知县赵孟明举荐到并州,升了知府。协助并州按察使杨来仪共同剿匪。”

    “茂儿,你觉得谁会把沈晋召回来?”太后没有看他,站定在杏花树下问:“是内阁?还是司礼监?”

    沈晋在北镇抚司看过沈愈的尸体后,自是怒火冲天。听闻周邱还关在诏狱里,他拔刀就要为胞弟报仇,势要让周邱偿命。锦衣卫连番劝阻无用,最后提着刀把人赶了出去。

    郑观海带着禁军来北镇抚司找沈晋时,人早已离开。锦衣卫们被禁军三番四次的胡搅蛮缠消磨了耐心。沈晋高低是个禁军副统领,腰牌挂在身上,他们见了也要打一声招呼。

    可郑观海呢,一个跟着周策在禁军里混吃等死的侍卫。他们的面子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拉下来的。面子搁谁脸上谁不要?况且死的是他们的兄弟。

    郑观海被锦衣卫连轰带冲撵了出来,这儿又是北镇抚司。惹急眼了,这些气焰冲天的缇骑为了泄愤,把他也关进诏狱就不妙了。郑观海强挤着笑容,“各位爷,都是当官了。”

    那缇骑满脸戾气,见郑观海笑得谄媚。胳膊当即就落在刀鞘上,眼里的火气不言而喻。郑观海眼疾手快,按住他的刀柄,

    “别啊。”

    即将出鞘的刀柄被郑观海死死摁住,他脸上撑着的笑几乎是要裂到耳朵根上。缇骑握刀的手没动了,但也没放下。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郑观海背脊已经开始发汗了。

    “爷,这可是北镇抚司。青天白日就在北镇抚司门前动武,于禁军和锦衣卫都不太好吧。”

    “油嘴滑舌。”缇骑一把推开他,侧跨一步冷语道。

    郑观海见他让了一步,许是被自己说中了。瞬间有了底气,笑的贼兮兮,不依不饶对着那缇骑道:“被我说中了吧,北镇抚司门前,就连关公都不敢刷耍大刀。”

    他呈一时嘴快,以为占据了上风,洋洋得意的打趣。

    殊不知,这话传到那缇骑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关公都不敢在北镇抚司门前造次,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缇骑。

    还以为自己巧言化解了危机的郑观海背后一阵发凉,缇骑的刀几乎是一闪出鞘,郑观海只觉得风波扑面而来,身后被两股力裹挟着向后倒退。

    视野不断向后倒退,架着郑观海胳膊的两个禁军侍卫带着他马不停蹄的狂奔。

    缇骑的刀在身后一晃一晃,险些招呼到郑观海脸上。

    惊魂未定的他还被人架着逃命,张嘴就是破口大骂。

    架着他的两个侍卫搁前面愁眉苦脸,劝道:“我说郑兄,你少说两句吧,他刚才抽刀那速度不像是开玩笑。”

    两人带着他奔出北镇抚司的地界,缇骑的踪影才慢慢从视线里消失。

    “北镇抚司的人怎么都这个德性?一言不合就拔刀。”郑观海扶着喘气。

    两个侍卫气喘吁吁的看着他,“观海兄,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不明所以的郑观海一脸茫然,负气摊手问道:“我说什么了?就因为我点明了他有损北镇抚司威仪这事?我一片好心,真让他拔刀惹出事了。旁人看到了定会认为北镇抚司好大的天威,那丢的是谁的脸?是徐茂的脸。”

    两人见他油盐不进,以白眼相回。

    他真没意识到那缇骑为什么前一秒好言收回了刀,下一秒就提刀砍他。

    ***

    游禁月在林嬷嬷的照料下,身子比从前康健得多。林嬷嬷瞧着她比入府时开朗,刚开始只在长乐阁中修养,薛思危偶尔会带她出去。但那也仅限于他得空时。碧云常来禀报,说她身子渐好,可人就是不愿出阁。

    如今嬷嬷的腿脚不便,游禁月倒是开始和嬷嬷学些东西。她的话不多,跟着嬷嬷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火。

    薛府的小厨房中规中矩,游禁月得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将案板上的鸡切块,刀在她手上显得格外锋利,林嬷嬷站在一旁指点着。

    “用点力。”

    案板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有条不紊的响起,游禁月在嬷嬷的指挥下手起刀落,毫不含糊,没有一刀拖泥带水。

    原来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出半炷香的功夫,林嬷嬷便端着那盘肉来到灶边,游禁月顺势用火折子起火。

    林嬷嬷体态清瘦,头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她弯起袖子,招呼游禁月站到自己身边,游禁月添完柴后拍了拍衣袖,站在灶边专心的看着林嬷嬷放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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