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锅中白气腾升,热油翻滚。嬷嬷将切好的鸡块下锅,手上动作不停。

    “起油下锅炒透,再用酒滚二三十次,将黄芽菜备好。等到七分熟时,下菜再滚三分,加糖,葱,大料就好了。”

    游禁月其间一言不发,等到嬷嬷说完,她才开口问:“嬷嬷。用油几两?”

    本以为她无心听,刚才一番话都作耳旁风了。不想游禁月却主动发问,嬷嬷笑起回答:“一只用油四两即可。”

    游禁月接过色香味俱全的黄芽菜炒鸡,离开厨房前多问一句:“嬷嬷,薛思危今天会回来吗?”

    “今天怕是不会回来。”林嬷嬷没在意。

    薛府下人不多,林嬷嬷将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七八个丫鬟无事时就聚在嬷嬷身边,林嬷嬷教她们女红活。

    游禁月晌午与嬷嬷在偏房用饭,见碧云站着不动。她把碧云也拉过来,林嬷嬷刚要开口让碧云再添碗饭,就见游禁月拉着她坐下。她打心底喜欢这个姑娘,虽然话少了点。

    可是做事认识又执着。

    见嬷嬷笑了,碧云也不再拘谨。

    ***

    皇极门前的雌雄双狮头饰鬈鬃,矗立在须弥座上呼视前方。

    门厅内设宝座,嬴承恒被周怀恩请着入殿门,薛思危与周策一众人已静候良久。嬴承恒眼角泛着泪光,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的打了个哈切。

    孔阁老今日告假,因此殿内到场的只有徐阁老与华阁老等人。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嬴承恒看见同众人一起立在门边等候的二位阁老后,顿时收了方才那副样子,又惊又惶道:“赐座。”

    周怀恩身后跟着的两个侍从机灵,立刻搬出两把坐墩。待到嬴承恒落座,众人才进门叩见。

    华霜贵与徐恢先后落座,嬴承恒鲜少如此正襟危坐,见今日孔阁老应当不会来了,他紧提着的心才松懈三分。

    厅下众人按照官职依次站立,薛思危与周策分立两侧。彭放与左廉站在一起,后者看像彭放时有些诧异。

    但也只是一丝丝诧异,很快便从脸上滑过。

    嬴承恒坐不惯皇极门的宝座,御门听政自承胤一朝起,到天统年间已经成惯例。嬴承恒登基时间虽长,可登基时毕竟年幼。加之他意不在此,因此御门听政通常是走个流程。

    多年未来此处,嬴承恒显得有些新奇。

    “沈愈被杀一案,周邱如何辩解?”他问徐茂。

    徐茂出列,将这几日审出的供词奉上。周怀恩刚要下台去接,徐茂就开口:“陛下,供词皆是昨日刚审的,臣愿亲自奉上。”

    嬴承恒抬眼示意,徐茂在众人的注视下奉上供词。

    站在台下的薛思危在见到嬴承恒亲自问政后,心里已然松了大半。纪文远与胡直真有本事,竟能让嬴承恒改性亲自上朝。

    只是不知道他们安排的人是谁呢?

    “周邱是你的儿子,身为禁军统领,你何如说?”嬴承恒将供词匆匆扫视后,目光直盯周策。周策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盯的不寒而栗,嬴承恒端坐在上,收起昔日的吊儿郎当,此刻倒是流露几分帝王威严。

    薛思危也生了几分胆寒。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坐在宝座上的这个人是大瀛天子。

    “朕再问一遍,你如何说?”嬴承恒将供词握在掌心,一字一句迫问。

    “陛下,臣惶恐。”周策连忙跪下。“臣之犬子,何故与锦衣卫节下梁子?皇城脚下,犬子更不会傻到当街袭杀锦衣卫。请陛下明察。”

    此话有理,嬴承恒似是听进去了。

    见嬴承恒犹豫,薛思危站了出来。“陛下,周邱是不是要故意袭击锦衣卫不得而知,但周邱当夜在西街带刀欲意如何?还望周大人给个解释。”

    周策侧身看向薛思危,反问:“那西街宅院既是薛大人的,又为何要借与左家公子?”

    此话甚险,若薛思危答出是为了帮左安藏慕姬,那么就坐实了确实有慕姬这一人。至于为什么要帮着他藏?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藏?

    接了这话就能给周策机会,让他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慕姬身上。而慕姬是杀人一事的突破口。只要运用得当,就能用误杀当幌子将这件事掩盖。

    “周大人连宅院的主人是谁都查不清,可不要乱咬人。”薛思危绕开他的陷阱,居高临下的质问。

    周策一时心虚,无言以对。周怀恩见情形不对,伏身到嬴承恒耳旁提醒。

    左廉脸上紧绷,盯着周怀恩的举动。

    对于周怀恩想要将周邱从诏狱里提出来现场审,嬴承恒觉得也未尝不可。

    “不如将周邱提出来,朕亲审问。”嬴承恒对于未尝试过的东西,总是有几炷香的昂情。这话一出,左廉心里隐隐发麻,以为在北镇抚司上经历了一遭,周怀恩会弃了周策。

    不曾想,他还愿意帮周策一把。

    跪在台下的周策满目感激的看向周怀恩,对方却没看他。徐茂道:“陛下,供词皆是臣亲自审问的来,绝无作假。”

    “徐大人,陛下想要亲自审问,就不要阻拦陛下的兴致了。”周怀恩站在嬴承恒身边,怀里挑着佛尘。他猜透了嬴承恒的性子,今日来御门听政未必是出于身为皇帝的职责驱使,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欲望。

    周怀恩提的建议是他以前不曾接触过的,嬴承恒虽对政事不感兴趣,但是乐于做第三人旁观。

    至少他的兴致还在。

    徐茂站在原地未动,又是周怀恩的临门一脚。他脸色铁青,凌厉的眸光在眼里闪过。薛思危按住性子没动,但心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建议震起波涛。

    真把周邱提出来,他那张嘴会说什么可没人能控制住。

    到时候疯狗乱咬人,后患无穷。

    厅下寂静无声,左廉始终一言未发,彭放撩了撩袖子转身。左廉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反应拉住他的衣袖想要制止。可彭放猛的一甩,在寂静无声的殿上亦然站出。

    见是彭方文,周怀恩端着的笑容僵在脸上。

    彭放站在周策身旁,一身浩然正气。他脸上的憎恶不加掩饰,且露出不惧他人颜色之态。

    众目睽睽之下,他厉声上奏。

    “陛下,臣要参禁军统领周策。”

    周策猛地回头看他,愤恨中带着些许不解。道:“彭御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落进下石?”

    周怀恩没有开口询问,不知他与周策有什么梁子。

    嬴承恒再次来了兴致,坐在宝座上眉目带笑,问彭放:“彭放,你要参周策什么罪?”

    “回陛下,臣要参禁军统领周策管教不严,致使其子在外信口雌黄,损辱皇族体面之罪。”

    周怀恩和台下的左廉听的一头雾水。既然牵扯到了皇族,嬴承恒就追问到底:“那不知损辱的是谁?”

    薛思危瞄了眼彭放,食指有一茬没一茬的敲打着衣袖,缓缓后退。

    “周策之子周邱,曾在鸳鸯楼里大放厥词。”彭放再度拔高声音:“损辱先皇后徐氏福薄。”

    霎时间,嬴承恒面色上的笑容消失,搭在宝座上的手掌渐渐收紧。

    薛思危觉得耳边的呼吸声被逐渐放大,殿内落针可闻。

    时隔多年,先皇后再次被人提起,如果彭放所言属实,那么周邱也就离死期不远了,左廉咽了口口水。

    “彭御史空口无凭,犬子还在诏狱里关着,你想要诬陷怕是找错人了。”对于半路杀出的彭放,周策嘶声反问。

    牵扯到先皇后,身为亲兄长的徐茂出声:“彭大人,你此言属实?”

    彭放道:“臣问心无愧。”

    “既然彭大人咬定是犬子,那不如先将犬子召来,一件一件核对。”周策不急不慢,始终不忘将周邱先放出来。

    周怀恩接话,在嬴承恒身边劝道:“陛下,此事关系到先皇后,还是查清楚的好。”

    “陛下,此事未必要将周邱带出。”薛思危上前一步:“微臣可作证。刑部会审李望前夕,臣曾与左家公子在鸳鸯楼宴席上相聚,其间周邱亦在此,确有损辱先皇后之言。”

    毫不知情的周策再度质问薛思危:“薛思危,你的证据呢?就算我儿当真有此言论,那鸳鸯楼酒席是谁组的局?组这局之人存了什么心思?”

    “周大人是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还是假装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局是左家公子组的,但是席间多是划拳饮酒。令郎先开了头,脑子一热就停不下来,左公子劝阻无用。”薛思危抬头,“臣与岳渟渊岳大人又轮番劝阻,甚至要搬出徐大人的名号。”

    末了,他再添一句:“户部的岳大人亦可作证。”

    户部办差大院里,纪文远撩袍下阶,迎面撞上一人。小太监哀了一声,纪文远扶正官帽。

    张鲸被他抓了一把,才在台阶上站稳。看清纪文远的脸后才认出他,张鲸急忙致歉:“奴才该死,冲撞了纪大人。”

    纪文远被撞的胸口发麻,听这小太监的声音耳熟,他低头才看清来人。“是贺继光身边的张鲸?”

    “是。”张鲸有些受宠若惊,“奴才奉老祖宗的令,特来户部寻岳渟渊岳大人。”

    纪文远哦了一声,故做疑惑,问:“何事如此慌张?岳大人在户部大堂上。”

    “老祖宗也是奉皇上的令行事。”张鲸得了他的回话,心存感激,朝着纪文远连连道谢。

    纪文远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离去,随后昂头看了看烈日,感慨道:“薛思危不可估量啊。”

    他本算着皇极门那边怎么着也要再僵持一段时间,西街民巷里的宅子落实到薛思危的头上,这事他就算是彻底搅进来了。一旦搅进来,再想要脱身就难了。

    这件事本与他们无关,但坏就坏在周策是周怀恩的亲信。既能拉周策下水,又能断了周怀恩一臂。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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