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面前的那杯伯爵茶，已经被一旁的女仆小心翼翼地续了两次水。她强压着心里的焦灼，只好端详着茶杯上方的热气升腾，以免自己忍不住总要往楼梯口处张望。
科林木然下楼的时候，她从自己儿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读不出答案到底是什么。
来时的马车上，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必然命运，只是颓然坐在一旁，半句牢骚也没冒出来。但这反而让他母亲心里更加惴惴，担心他会不会在戴维斯家里说出些什么愤世嫉俗的言辞，或是表现得张狂疯癫，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所以伯爵夫人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戴维斯先生把嘉韵喊出来一起见面。这样干脆就叫科林直接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那姑娘说上一段四平八稳的求婚宣言——免得他私下造次。
但是戴维斯先生稳坐钓鱼台，显然是等着二公子上楼去单独见到嘉韵。
他就不怕心不甘情不愿的科林临时变卦么？还是说，这本就是设置给钱伯斯家的一桩考验？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我们表面是求婚的那一方，实际还翘首以待着对方的财力来输血……钱伯斯夫人无可奈何地又暗自盘算了一回：事到如今，也只能够孤注一掷。但愿科林这孩子多少体谅点家里的实际，可别再黄口小儿般赌气，让大家落入无法收场的境地。
伯爵夫人的眼神追着自己的二儿子，那宝石蓝一般的眸子里隐隐约约闪着雀跃又不安的光芒，只等他的一句话来给个安心。但科林偏不肯轻而易举遂她的愿。他躲着母亲，在沙发椅离她远些的那侧坐下。
至少还没崩盘。钱伯斯夫人默默撑着心气：他和戴维斯家那姑娘在楼上谈了那许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倒不像是已经被飞快拒绝。
科林悄悄往母亲处瞥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又说不清是否在回应她：“她说她还要去问过戴维斯先生。”
那便是已有七八分了——伯爵夫人心底暗自吁出一口气。像嘉韵这般的年轻女孩子被人求婚，只要没有断然说不，推托长辈代为做主，也就差不多算是默许了。何况看她不像个执拗不懂事的，多半已经明白，这本就是双方家长的属意。
但是戴维斯家一分钟没有正式出来应允此事，钱伯斯夫人的那颗心，还是悬在嗓子眼里。老戴维斯跟她这里欲擒故纵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谁能说得好这一方案就算是他的实底了呢？想想她的美第奇石狮子、她的静湖、她的伦勃朗……这些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从日出到日落，都踏实乖巧地依附与她，耐心等她赏鉴的世上珍品们，怎么能忍心与它们分别？
除却了它们，她哪里还是什么钱伯斯伯爵夫人，不过一副无趣空壳。
所以她得赌。
哪怕阿尔伯特是她最亲近的儿子，也必须隐姓埋名漂泊海外，谁让他自己用烂醉后的一声枪响，差点就断送了全家？
哪怕科林明明有梦寐以求的心上人，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迎娶商贾之家生世不明的私生女，反正——反正布雷萧伯爵小姐，在他还只是一个平平次子身份的时候，是绝不会嫁与科林的。
哪怕她和钱伯斯伯爵，要竭力忍着自己的鄙夷，受着狡猾戴维斯的胁迫，等到未来，科林的子嗣继承爵位称号之时，自家的血统必然已被悄无声息玷污了去。
罢！罢！罢！大厦固然将倾，她也不能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至少，也不能是倾塌在她的手中。
想到这里，她重又挺直了身板，心底里感念自己为了这个家，已经煎熬了太久，只等命运来做个裁定，是否还能继续之前的流光岁月……
还在胡乱思忖之际，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进门厅堂的楼梯处传来，听上去像是不止一个人。那脚步由远及近，不论轻重都仿佛踏在伯爵夫人的心头，就像是宣判钱伯斯家族的不同讯号。
从楼梯处进到大客厅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她却觉得每一秒都被拉长到无法忍受——直到她正对上戴维斯先生那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庞，后者还朝她点了点头致意，像是看穿了她正如坐针毡等着答案一般。
是了！看上去像是好信号！
她注意到戴维斯身后这位家中的二小姐：她脸庞潮红，眼睛直盯着地板，不敢直视来客。然而戴维斯先生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鼓励她的意思。
“实在抱歉，我侄女耽搁了，上午一直无法抽空下来，这会儿才来正式迎接贵客。”她这位伯父此刻看上去慈眉善目，喜不自禁，边说着客套话，边把嘉韵往伯爵夫人处轻推了一把。
伯爵夫人自然是亲切上前，再熟悉不过似的，温柔拢住嘉韵原本局促背在身后的双手：“我们之间本不用这么生分。”她此刻心间阴霾散尽，终有兴致细细打量一遍二小姐的寻常眉眼，徐徐问道：“自上次你返家，我倒是挂念得紧。就连我们家老伯爵，也记得你当天和他对答从容，说你实是正经读过书的，问你何日再来我们园子里，多住些日子——”
夫人又顿了顿，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嘉韵这年轻女孩子不知如何应对的窘态，冲老戴维斯挑了下眉：“可见是个跟我们钱伯斯家有缘分的。”
“嘉韵也总跟我提起静湖的美景，是不是？”戴维斯先生颇有默契地向伯爵夫人眨眨眼，接着把期待的眼神给到众人面前他的侄女。
伯爵夫人的一颗心呐，可算是踏踏实实地落了地。她眼瞅着害羞局促的嘉韵，竟然也端详出后者那平凡长相里的一丝静美，甚至觉得：这个看上去被科林一番话说得五迷三道的普通姑娘，虽没有她姐姐克莱拉那么明艳活泼，倒也算得上有些些说不出的韵味。
可能自带一大笔英镑做嫁妆，就是最好的化妆品了罢——她心底讪讪地嘲笑自己的贵族精神在金钱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嘴巴上还要继续让这桩婚事做实：“犬子科林自从结识贵府上的嘉韵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今朝可算是了却心中夙愿。”
她不顾两个年轻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兀自说道：“那就请戴维斯先生定个日子。我们为人父母的，张罗好儿女晚辈婚事，才是正经。”
戴维斯像是看透了她心底计划一般，点头稳稳接住这话：“宜早不宜迟吧。我们两家也都算在社交圈里有些影响，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给亲朋好友们一个交待。”
“当然。”伯爵夫人回报给他一个十足满意的笑容。如果可以马上宣布那几万磅财产归属钱伯斯家，哪怕就地举行婚礼，她恐怕也会答应下来。
反正钱伯斯家的爵位，势必是要用这点子铜臭气来保住了。何必细究新嫁娘是克莱拉还是嘉韵？
她不得不打心眼儿里承认，这确实是对两家人来说，看上去皆大欢喜的方案了。
科林木然下楼的时候，她从自己儿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读不出答案到底是什么。
来时的马车上，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必然命运，只是颓然坐在一旁，半句牢骚也没冒出来。但这反而让他母亲心里更加惴惴，担心他会不会在戴维斯家里说出些什么愤世嫉俗的言辞，或是表现得张狂疯癫，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所以伯爵夫人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戴维斯先生把嘉韵喊出来一起见面。这样干脆就叫科林直接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那姑娘说上一段四平八稳的求婚宣言——免得他私下造次。
但是戴维斯先生稳坐钓鱼台，显然是等着二公子上楼去单独见到嘉韵。
他就不怕心不甘情不愿的科林临时变卦么？还是说，这本就是设置给钱伯斯家的一桩考验？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我们表面是求婚的那一方，实际还翘首以待着对方的财力来输血……钱伯斯夫人无可奈何地又暗自盘算了一回：事到如今，也只能够孤注一掷。但愿科林这孩子多少体谅点家里的实际，可别再黄口小儿般赌气，让大家落入无法收场的境地。
伯爵夫人的眼神追着自己的二儿子，那宝石蓝一般的眸子里隐隐约约闪着雀跃又不安的光芒，只等他的一句话来给个安心。但科林偏不肯轻而易举遂她的愿。他躲着母亲，在沙发椅离她远些的那侧坐下。
至少还没崩盘。钱伯斯夫人默默撑着心气：他和戴维斯家那姑娘在楼上谈了那许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倒不像是已经被飞快拒绝。
科林悄悄往母亲处瞥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又说不清是否在回应她：“她说她还要去问过戴维斯先生。”
那便是已有七八分了——伯爵夫人心底暗自吁出一口气。像嘉韵这般的年轻女孩子被人求婚，只要没有断然说不，推托长辈代为做主，也就差不多算是默许了。何况看她不像个执拗不懂事的，多半已经明白，这本就是双方家长的属意。
但是戴维斯家一分钟没有正式出来应允此事，钱伯斯夫人的那颗心，还是悬在嗓子眼里。老戴维斯跟她这里欲擒故纵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谁能说得好这一方案就算是他的实底了呢？想想她的美第奇石狮子、她的静湖、她的伦勃朗……这些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从日出到日落，都踏实乖巧地依附与她，耐心等她赏鉴的世上珍品们，怎么能忍心与它们分别？
除却了它们，她哪里还是什么钱伯斯伯爵夫人，不过一副无趣空壳。
所以她得赌。
哪怕阿尔伯特是她最亲近的儿子，也必须隐姓埋名漂泊海外，谁让他自己用烂醉后的一声枪响，差点就断送了全家？
哪怕科林明明有梦寐以求的心上人，也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迎娶商贾之家生世不明的私生女，反正——反正布雷萧伯爵小姐，在他还只是一个平平次子身份的时候，是绝不会嫁与科林的。
哪怕她和钱伯斯伯爵，要竭力忍着自己的鄙夷，受着狡猾戴维斯的胁迫，等到未来，科林的子嗣继承爵位称号之时，自家的血统必然已被悄无声息玷污了去。
罢！罢！罢！大厦固然将倾，她也不能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至少，也不能是倾塌在她的手中。
想到这里，她重又挺直了身板，心底里感念自己为了这个家，已经煎熬了太久，只等命运来做个裁定，是否还能继续之前的流光岁月……
还在胡乱思忖之际，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进门厅堂的楼梯处传来，听上去像是不止一个人。那脚步由远及近，不论轻重都仿佛踏在伯爵夫人的心头，就像是宣判钱伯斯家族的不同讯号。
从楼梯处进到大客厅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她却觉得每一秒都被拉长到无法忍受——直到她正对上戴维斯先生那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庞，后者还朝她点了点头致意，像是看穿了她正如坐针毡等着答案一般。
是了！看上去像是好信号！
她注意到戴维斯身后这位家中的二小姐：她脸庞潮红，眼睛直盯着地板，不敢直视来客。然而戴维斯先生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鼓励她的意思。
“实在抱歉，我侄女耽搁了，上午一直无法抽空下来，这会儿才来正式迎接贵客。”她这位伯父此刻看上去慈眉善目，喜不自禁，边说着客套话，边把嘉韵往伯爵夫人处轻推了一把。
伯爵夫人自然是亲切上前，再熟悉不过似的，温柔拢住嘉韵原本局促背在身后的双手：“我们之间本不用这么生分。”她此刻心间阴霾散尽，终有兴致细细打量一遍二小姐的寻常眉眼，徐徐问道：“自上次你返家，我倒是挂念得紧。就连我们家老伯爵，也记得你当天和他对答从容，说你实是正经读过书的，问你何日再来我们园子里，多住些日子——”
夫人又顿了顿，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嘉韵这年轻女孩子不知如何应对的窘态，冲老戴维斯挑了下眉：“可见是个跟我们钱伯斯家有缘分的。”
“嘉韵也总跟我提起静湖的美景，是不是？”戴维斯先生颇有默契地向伯爵夫人眨眨眼，接着把期待的眼神给到众人面前他的侄女。
伯爵夫人的一颗心呐，可算是踏踏实实地落了地。她眼瞅着害羞局促的嘉韵，竟然也端详出后者那平凡长相里的一丝静美，甚至觉得：这个看上去被科林一番话说得五迷三道的普通姑娘，虽没有她姐姐克莱拉那么明艳活泼，倒也算得上有些些说不出的韵味。
可能自带一大笔英镑做嫁妆，就是最好的化妆品了罢——她心底讪讪地嘲笑自己的贵族精神在金钱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嘴巴上还要继续让这桩婚事做实：“犬子科林自从结识贵府上的嘉韵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今朝可算是了却心中夙愿。”
她不顾两个年轻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兀自说道：“那就请戴维斯先生定个日子。我们为人父母的，张罗好儿女晚辈婚事，才是正经。”
戴维斯像是看透了她心底计划一般，点头稳稳接住这话：“宜早不宜迟吧。我们两家也都算在社交圈里有些影响，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给亲朋好友们一个交待。”
“当然。”伯爵夫人回报给他一个十足满意的笑容。如果可以马上宣布那几万磅财产归属钱伯斯家，哪怕就地举行婚礼，她恐怕也会答应下来。
反正钱伯斯家的爵位，势必是要用这点子铜臭气来保住了。何必细究新嫁娘是克莱拉还是嘉韵？
她不得不打心眼儿里承认，这确实是对两家人来说，看上去皆大欢喜的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