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这次过来戴维斯家,比我想象中要顺利许多。”马车窗外的景色随着日光消散而渐渐朦胧,回程路上的钱伯斯夫人,总算是放下心来。她自顾自沉默欣赏了许久过后,忽而平静地吐露了句话,向着车厢里对面一路呆滞的科林。

    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眼睛耷拉着,机械般应承母亲:“怎么?您觉得我会在戴维斯府出尽洋相?让父亲和您都不得安生,没法——如愿?”

    夫人早已习惯了他言谈里夹枪带棍的嗜好。她才不会被轻易激怒,干嘛要破坏自己长久期待之后终于盼到曙光的舒适心情呢?

    夫人微眯起眼,一点一点顺着夕阳余烬,留意着自己这个一贯被忽视了的二儿子。“不得不说,你还是很俊朗的,颇具吸引力。”她可算不用为家中累累债务忧心了,也能腾出空来,给科林下一句难得的正面评语。

    二公子撇撇嘴,不自在地拨了下头发:“哪里比得上你的阿尔伯特?”

    谈及她此时此刻不知道漂泊在南非大陆何处的大儿子,伯爵夫人的嘴角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她无可奈何合上双目,示意科林不要此刻来故意锥心剜骨:“住嘴罢——你哥哥已经付出莫大代价了。”

    于是两人又是良久对坐,各自顾左右而无言。

    科林听着马儿哒哒哒的赶路声响,想到上次在马车里发呆,正是从芙蕾雅府邸遭了拒绝,垂头丧气地返至家中路上。

    那一次,陪伴他的是可靠谨慎的挚友伯尼。

    伯尼此刻又在哪里呢?想来他还未必知道,二公子的命运已经轰隆翻转,不论科林是否乐意,眼前这既定的轨道已经铺就,无数道目光就要押着他上路了。

    他忽然十分想见到伯尼,用对方的冷静和理性,让他如堕云雾中的心灵稍稍好过点。伯尼,伯尼总有一套说词——不管面对什么,他都不那么看重意义,永远只是第一时间指出解决方案。

    这次也会如此么?他忽而自嘲般地乐了,按捺不住想和伯尼逗闷子的心情:“伯尼啊伯尼,你倒是费尽你的心思猜猜看……有什么不可能的事项落到了我这个边缘人身上?”

    哦对了,伯尼还不认识嘉韵.戴维斯。

    这个像影子一样攸忽间闯入他人生的陌生女孩,只见了两次面,跳了一曲舞——哦哦,差点忘了,还斗了一回嘴。

    然后再过大概半个月,她竟然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她的名字将改做嘉韵.钱伯斯。

    她要搭上我的手。

    而我将从清晨到夜晚,都面对着这个被命运硬塞进来的女子。

    甚至我还得触碰她那苍白的脸颊,亲吻她那颤抖的双唇……

    科林猛地回忆起芙蕾雅曾在他唇上留下的甜蜜又绝望的印迹。那一刻,他曾暗暗发誓永不会忘。那是他的绿蒂,在跟他多情而又无情地道别。

    啊,芙蕾雅……

    我那魂牵梦萦的芙蕾雅,恐怕过不了太久,就能听说那个昔日里死心塌地的追求者科林.钱伯斯,用最快速度向纺织商大亨戴维斯的侄女求了婚,以此获得一大笔财产填补亏空,让摇摇欲坠的钱伯斯伯爵家族能够从经济上打个翻身仗。

    她应该会庆幸,自己飞速拒绝了我吧?看起来像个痴人,实则在家族父母的重压下,根本没有气力额外抗争些什么。

    我曾经的绿蒂——唉……我怎么还能腆着脸,用“绿蒂”来称呼你呢?如果说你送别我之后,作为曾经的追求者,就算失败了,在伦敦的舞会上,我尚且还能远远地巴望着众星捧月的你。那么现在,我背负着突如其来的婚约,就算你在我的面前流连,我都没有勇气抬头和你打招呼——我连仰慕你的资格,都已然永远失去了。

    阿尔伯特,此时你这做哥哥的,又在去往南非的哪艘船上,躲着偷偷嘲笑我这傻瓜?你去做潇洒游侠云游四海了,临行之际竟然都不与我作别?难道你都没挣扎一下子,就屈从与这弄人命运?一早便和父母亲商议好了,全都瞒着我一人?亏我还总揶揄你喜欢调笑嘉韵,她也是一提及你便又气又恼……却原来,你早暗示过我——“爱情对继承人本就是奢侈品”。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自嘲,搞了半天,那其实是我的宿命。

    马车继续安然地行驶在大路上,他的母亲已经颇为放心地闭目养神中。科林心中闷闷的,想喊些什么,嗓子却涩涩的发不出声音来。忽然间他很想马上叫来伯尼,今夜就一同去白马客栈,不醉不归。也许多来点威士忌,就能像漂流云端一般,没有知觉,也不屑苦恼。

    “婚礼的事情,自有我来张罗。你只须好好歇息。”伯爵夫人的声音缓缓传来,“等新娘过了门,嫁妆财产的事项,倒是一定要从头就立好规矩。”

    他嗤笑了一声:“这些可都不是我的长项,指望不上我。”

    他母亲把佩斯利披肩重又拢了拢,遥望车窗外:“我看你同伯纳德倒是一贯十分要好。”她回头瞄了一眼科林,喃喃道:“要是他来庄园帮你,我看倒是挺合宜的。”

    科林皱皱眉,虽然他此时第一个想到的好友确实是伯尼。但一想到母亲早就暗中铺设好了这一切,又隐隐让人心生抵触。

    “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愿意?”他不服气地抬杠。

    但伯爵夫人早已是胸有成竹:“回来庄园,本是帮衬未来的钱伯斯伯爵,自然比在伦敦城里做学徒体面到哪里去了。打理事务之余,还能顾上他的老父亲,简直两全其美。”

    她又把头微微朝科林处偏了偏,柔声说:“再者说,你们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这份信任,岂是旁人可以给他的?”

    “你问过他了么?”他纵是还想唱反调,也不由得暗暗有点期待:让稳重靠谱的伯尼,来帮他应付这陌生局面。

    夫人摇了摇头,低低叹道:“傻孩子,这邀请就和今日的求婚一样。就算双方心中都有那么个大概,也非得你亲自来说不可,这才方显我们钱伯斯家的诚意。”

    “是么?”他面带嘲讽,下意识又反问了一句,“依母亲大人的意思,难道我今日不来做这个传声筒傀儡,那个唤作嘉韵的女孩子,还就矜持在这里,不肯上门来抢这个未来的伯爵夫人头衔了么?”

    他的母亲眼睛里那点光沉了下去,薄薄的嘴唇紧紧闭拢,看上去全无要回答这个刁钻问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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