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左手捧着二公子打来的电报，右手手指无意识揉搓着自己的耳垂，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他想到掌柜的米勒经理喊他来取电报时的微妙神色，还有钱伯斯伯爵夫人上一次那耐人寻味且比以往过于亲切的细细问询，再加上这电报上白纸黑字的一句：“亟需友相助，盼速来庄园！”
兹事体大，到了让科林紧急发来电报催他的地步。他来不及细想，匆匆跟米勒先生告了假，也顾不上带些随身行李，赶紧奔了火车站。
火车上他左思右想，但实在信息有限，只是估计多半老伯爵这次撑不下去了。他默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装，倒都是最朴素低调的灰黑色系，于这种场合情景下倒没有什么妨碍。
具体他能帮上科林些什么呢？
伯爵虽然这几年深居简出，早年仍是政党里的重量人物，再加上世袭的尊贵地位，身后事也是要极尽哀荣的。但这事项势必是伯爵夫人和新伯爵来操心张罗，二公子平日里从不管这些他所谓“世俗事务”，说到底只要关键场面上按时出现，不捅什么篓子，也就算是尽了次子的义务。
再者，等到阿尔伯特正式袭了伯爵的头衔，不知道科林的命运又是怎样。本来这种继承不了爵位和不动产土地的次子，要么参军、要么教会，总之都得自己谋求条路线。但科林虽然言语上总发些事关哥哥的牢骚，阿尔伯特却一向给弟弟留着余地，想来也不至于马上就赶他出艾尔斯伯里——只是不知道新的伯爵夫人会如何待他。
伯纳德一贯心思缜密，早就看出庄园的进项少、花销多，年年岁岁积攒下来，亏空怕是不少。阿尔伯特想要力挽狂澜，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有在婚姻事项上筹谋打算。那就务必要迎来一位十分富有的千金小姐——是否高贵倒是其次了。
那一夜在白马客栈，科林一谈到家里人正在给大公子张罗的那位意中人，就忍不住嗤之以鼻，说这位戴维斯小姐是还没过门，就兴冲冲意昂昂招摇得不行，按他的原话：“暴发户的女儿，惯会用钱壮胆开路的”。瞅着这情形，未来他们家中弟弟和嫂子，互相是瞧不上的。
倒是前次陪同科林回庄园，伯爵夫人难得对他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如此亲切，话里话外都透着想让他来庄园做事的意思。但阿尔伯特，素来对他冷冷地隔着一层，再加上他和二公子科林关系如此要好，到了不像主仆的份上，反而是绝不能应下这个差事的。
除非。
他心头默然一震，顿觉应该找庄园里某个男仆打探下消息才好。然而自己此刻毫无线索，难以知晓到底艾尔斯伯里发生了什么。
列车在铁道上轰隆前行，上次他回家中探望父亲，老人家的嘱托还言犹在耳：“你能有今日这份出息——上大学、进商行，不像其他佃户儿子一般在城里做苦工，全凭借着钱伯斯伯爵对咱们家施舍的恩情。我本是个庄稼人，没读过多少书，平日里只知道种地务农，但知恩图报这点子道理，总还是懂得的。只念着你平安，以后有个什么能效劳他们家的，回头慢慢给主人家报了这份恩。”
抛开了这一层，要单论他自己，其实在城里米勒先生那边做事累归累，倒不用考虑以上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正他手脚麻利，按经理的说法“用起来顺手”，只要日久坚持下去，薪水也能渐渐涨一些，总能够让他安家立业，没准还有升迁的可能。
但在家里老爹看来，如果钱伯斯家需要他的儿子伯纳德，特别是只要科林张了嘴，他们是不可能拒绝的。这是他们家做人的本分。
“主人家终归是主人家。”这便是老爹的口头禅。
若说起钱伯斯家的二公子科林，伯纳德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小时候那个灯火黯淡的黄昏里。老爹从庄园里的林子里回家，竟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看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
“小主人怕是贪玩，在林子里迷了路……”老爹笑眯眯地示意小伯纳德和他一道，把这男孩轻放到自己床上。然后叮嘱自己儿子端来热水，趁他还睡着，仔仔细细擦拭了脸上的树枝印子和草叶痕迹——“免得伯爵和夫人见了担心。”
男孩可能是迷迷瞪瞪疯跑了大半天，在他们屋里呼呼睡得正香，一点不认床。伯纳德谨遵父亲指令，一直在旁边默默守着，恍惚间觉得这男孩倒像从小长在他家的兄弟一般。
还记得那晚，老爹不忍心叫醒小科林，硬是背着他，身后还跟着晚饭都尚未吃到的小伯纳德，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伯爵夫人面前。
那是小伯纳德第一次正正经经抬头打量钱伯斯夫人，之前虽然偶尔在自家木屋前能远远地瞅到伯爵夫人的身影，但望着都是遥不可及。只这一次，他眼见着一身璀璨的贵妇人焦灼地在主楼门口来回踱步张望，直到视野里出现伯纳德一家人。
“我们的小科林呀……多亏了你们家找到他。”夫人一手轻轻抚摸孩子的无邪睡颜，另一只手则紧抚心口，一脸终于放下心来的庆幸。
那一天，小伯纳德也是第一次被留下来，在钱伯斯府上头次品尝到鲜美的小羊排，还有酸酸甜甜的覆盆子奶酪。
至此之后，小科林就三不五时跑到伯纳德家里晃悠。他还嫌这样麻烦，干脆软磨硬泡，托母亲准了，让伯纳德来钱伯斯府上做他的伴读，同他一起读书。等到了科林必须得去公学里的年龄，他还是经常念着这童年玩伴，一回到艾尔斯伯里，刚给父母兄长请过了安，就又来寻他叙旧。甚至和其他贵族子弟相约一起出游之时，他也总是习惯了顺带招呼上伯纳德。
科林总是念叨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一分不必要的拘束。他闻言也只是顶多补一句：“毕竟你我身份有差。”
“什么差别？”二公子一听这话就要皱眉，“佃户的儿子就不能与伯爵的儿子平起平坐，当个至交好友么？”
这时候的伯尼，就会眼睛微微眯着，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权当作他无声的回答。
他想到掌柜的米勒经理喊他来取电报时的微妙神色，还有钱伯斯伯爵夫人上一次那耐人寻味且比以往过于亲切的细细问询，再加上这电报上白纸黑字的一句：“亟需友相助，盼速来庄园！”
兹事体大，到了让科林紧急发来电报催他的地步。他来不及细想，匆匆跟米勒先生告了假，也顾不上带些随身行李，赶紧奔了火车站。
火车上他左思右想，但实在信息有限，只是估计多半老伯爵这次撑不下去了。他默默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装，倒都是最朴素低调的灰黑色系，于这种场合情景下倒没有什么妨碍。
具体他能帮上科林些什么呢？
伯爵虽然这几年深居简出，早年仍是政党里的重量人物，再加上世袭的尊贵地位，身后事也是要极尽哀荣的。但这事项势必是伯爵夫人和新伯爵来操心张罗，二公子平日里从不管这些他所谓“世俗事务”，说到底只要关键场面上按时出现，不捅什么篓子，也就算是尽了次子的义务。
再者，等到阿尔伯特正式袭了伯爵的头衔，不知道科林的命运又是怎样。本来这种继承不了爵位和不动产土地的次子，要么参军、要么教会，总之都得自己谋求条路线。但科林虽然言语上总发些事关哥哥的牢骚，阿尔伯特却一向给弟弟留着余地，想来也不至于马上就赶他出艾尔斯伯里——只是不知道新的伯爵夫人会如何待他。
伯纳德一贯心思缜密，早就看出庄园的进项少、花销多，年年岁岁积攒下来，亏空怕是不少。阿尔伯特想要力挽狂澜，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有在婚姻事项上筹谋打算。那就务必要迎来一位十分富有的千金小姐——是否高贵倒是其次了。
那一夜在白马客栈，科林一谈到家里人正在给大公子张罗的那位意中人，就忍不住嗤之以鼻，说这位戴维斯小姐是还没过门，就兴冲冲意昂昂招摇得不行，按他的原话：“暴发户的女儿，惯会用钱壮胆开路的”。瞅着这情形，未来他们家中弟弟和嫂子，互相是瞧不上的。
倒是前次陪同科林回庄园，伯爵夫人难得对他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如此亲切，话里话外都透着想让他来庄园做事的意思。但阿尔伯特，素来对他冷冷地隔着一层，再加上他和二公子科林关系如此要好，到了不像主仆的份上，反而是绝不能应下这个差事的。
除非。
他心头默然一震，顿觉应该找庄园里某个男仆打探下消息才好。然而自己此刻毫无线索，难以知晓到底艾尔斯伯里发生了什么。
列车在铁道上轰隆前行，上次他回家中探望父亲，老人家的嘱托还言犹在耳：“你能有今日这份出息——上大学、进商行，不像其他佃户儿子一般在城里做苦工，全凭借着钱伯斯伯爵对咱们家施舍的恩情。我本是个庄稼人，没读过多少书，平日里只知道种地务农，但知恩图报这点子道理，总还是懂得的。只念着你平安，以后有个什么能效劳他们家的，回头慢慢给主人家报了这份恩。”
抛开了这一层，要单论他自己，其实在城里米勒先生那边做事累归累，倒不用考虑以上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正他手脚麻利，按经理的说法“用起来顺手”，只要日久坚持下去，薪水也能渐渐涨一些，总能够让他安家立业，没准还有升迁的可能。
但在家里老爹看来，如果钱伯斯家需要他的儿子伯纳德，特别是只要科林张了嘴，他们是不可能拒绝的。这是他们家做人的本分。
“主人家终归是主人家。”这便是老爹的口头禅。
若说起钱伯斯家的二公子科林，伯纳德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小时候那个灯火黯淡的黄昏里。老爹从庄园里的林子里回家，竟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看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
“小主人怕是贪玩，在林子里迷了路……”老爹笑眯眯地示意小伯纳德和他一道，把这男孩轻放到自己床上。然后叮嘱自己儿子端来热水，趁他还睡着，仔仔细细擦拭了脸上的树枝印子和草叶痕迹——“免得伯爵和夫人见了担心。”
男孩可能是迷迷瞪瞪疯跑了大半天，在他们屋里呼呼睡得正香，一点不认床。伯纳德谨遵父亲指令，一直在旁边默默守着，恍惚间觉得这男孩倒像从小长在他家的兄弟一般。
还记得那晚，老爹不忍心叫醒小科林，硬是背着他，身后还跟着晚饭都尚未吃到的小伯纳德，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伯爵夫人面前。
那是小伯纳德第一次正正经经抬头打量钱伯斯夫人，之前虽然偶尔在自家木屋前能远远地瞅到伯爵夫人的身影，但望着都是遥不可及。只这一次，他眼见着一身璀璨的贵妇人焦灼地在主楼门口来回踱步张望，直到视野里出现伯纳德一家人。
“我们的小科林呀……多亏了你们家找到他。”夫人一手轻轻抚摸孩子的无邪睡颜，另一只手则紧抚心口，一脸终于放下心来的庆幸。
那一天，小伯纳德也是第一次被留下来，在钱伯斯府上头次品尝到鲜美的小羊排，还有酸酸甜甜的覆盆子奶酪。
至此之后，小科林就三不五时跑到伯纳德家里晃悠。他还嫌这样麻烦，干脆软磨硬泡，托母亲准了，让伯纳德来钱伯斯府上做他的伴读，同他一起读书。等到了科林必须得去公学里的年龄，他还是经常念着这童年玩伴，一回到艾尔斯伯里，刚给父母兄长请过了安，就又来寻他叙旧。甚至和其他贵族子弟相约一起出游之时，他也总是习惯了顺带招呼上伯纳德。
科林总是念叨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一分不必要的拘束。他闻言也只是顶多补一句：“毕竟你我身份有差。”
“什么差别？”二公子一听这话就要皱眉，“佃户的儿子就不能与伯爵的儿子平起平坐，当个至交好友么？”
这时候的伯尼，就会眼睛微微眯着，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权当作他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