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像电影中的定格。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应毛巾七少的花笺。如果那一天，十二少没空在席间出现。如果那一天，她不曾多看他一眼。如果那一天，他公事在身早早引退。如果那一天，她没暗示他日后倚红楼相见。如果那一天，他无心再访艳……
都是那一天。”
——李碧华《胭脂扣》
秦芸成绩不错，在填报高中的志愿时，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一年四季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带他们语文，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大家闺秀之感。
“秦芸，打算报那个学校？”
“县一中。”一中是他们县里最好的学校，以秦芸的成绩考进去是不成问题的。她早就听说，毕业班的老师都力求稳，而报十拿九稳的学校。她还在纳闷：就算自己要报一中，也是保险的，没道理一降再降报二中。
“嗯，你靠县一中是没问题的。”班主任一支胳膊放在桌子上，另一支搭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个略带腼腆的女孩，“不过，如果你还在咱们这读，是有些可惜的。有没有打算去市里？”
这是秦芸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顶破天的，她只敢想想在一中读书，到时去外地上大学，从没想过高中还能去县城以外的地方上学。
她迟疑。
班主任看出了秦芸的犹豫，但又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孩子被埋没，或许在县里一中，秦芸也能做好，但环境毕竟是不一样的，一个和谐的竞争氛围更能促使人进步，人总是要往上走的，站在高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多么巍峨，而是更好的去看这个世界，了解自己的渺小：“不管怎么说，市里的教育资源都是好的。”
“老师，这些我都知道，只是·······”
秦芸的家庭情况班主任是知道的，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其他的亲人充其量于无。就连秦芸的学习资料，生活费都是学校资助的。当她接手这个班时，她就留意这个女孩。
“费用问题，你不用操心，学杂费那边的学校全免，并且以你的实力拿到高额奖学金不成问题。”
到底是那种更有益于自己的人生，秦芸还是能分得清的。
就这样，秦芸来到了十三中。
开学的那天，外婆五点钟就起了床，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外婆爱干净，即使是在到处都是飘着尘土的农村，家里也被外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小时候，秦芸还不懂事，外婆让她擦个桌子，她嘴里嘟嘟哝哝地埋怨个不停，“又没有人来，干嘛收拾地那么干净。”“一天不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天天打扫卫生啊，不都是打扫垃圾吗，擦脏的东西吗？又不脏。”
秦芸忿忿，故意一个劲地烦外婆，问：“外婆，你说问什么非要擦啊？也不脏啊？昨天不刚擦了。”
外婆不理。
“是不是啊？我说得对不对？”秦芸不懈。
做饭的外婆终于急了，挥着个菜刀，对秦芸说：“你个懒丫头，中午吃了饭，晚上你吃不吃？”
秦芸认真地想了想，为了逃避干活，违心地说：“也可以不吃。”
“今天晚上你别吃。”外婆说完，又觉得不解气，说：“我看你这顿也别吃了。”
“啊~”秦芸哀嚎。
“那我能不擦吗？”秦芸不喜欢抹布湿啦啦的感觉。
······
那天秦芸还是吃上了饭，还是擦了桌子，外婆总是凶巴巴的样子，但还是舍不得饿秦芸的肚子，她对秦芸说：“把自个，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提着劲，才有精神气，不怕来什么才不会慌了自己阵脚。”
秦芸赶紧穿好了衣服，看到了弓着腰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的外婆。
外婆又小了。秦芸心想。
“外婆，我来吧。”秦芸过去，她早就比外婆高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树，汲取着外婆的营养，把外婆弄得骨瘦如柴，而自己却自顾自地长大。
“用不着你，你看看你拉下什么东西没。”外婆执拗。
秦芸争不过，就去厨房看看着灶火。
吃饭时，外婆煮了五个鸡蛋。
“外婆，今天大手笔。”秦芸笑着拨开了一个递给外婆。
外婆推了一下，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我不爱吃这个，快吃吧，你走了，咱家的鸡蛋就没人吃了。”
“你吃啊。”秦芸趁外婆又要说话给塞到外婆嘴里。
外婆只得吃了，嘴里骂着：“死丫头。”
临走前，外婆从衣柜那摸索半天，拿出一个蓝色的小方巾，微微颤颤地打开，里面是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是钱，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多，还有五毛的，有两张红色的格外显眼。
外婆抿了抿手指拿出了大张的说：“我刚给你张姨那换的，你不是不想要零钱。”
以前，秦芸曾抱怨过，充饭卡时拿出一把零钱时的尴尬，外婆那会儿是骂骂咧咧地说着：“有钱花就不错了，还扭扭捏捏。”
说是这样说的，但从那以后，外婆总是尽量地给她整钱。
突然间，秦芸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为了自己不管不顾地离开外婆。
“不用，我打工挣了钱，够用，再说到时候学校奖学金发下来了，我还要给你发钱呢。”秦芸推脱。
“拿着。”外婆又装出凶的样子，“去大地方读书，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去到那好好读书，做出来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他们是谁？是指手画脚的乡邻？还是那有名无实的亲人？
秦芸还是走了，第一次去比县城更远的地方。
拖拉着大堆的行李，秦芸在公交车上因为自己的行李一遍又一遍地给别人说抱歉，有人眼神中流露出不耐烦，也有对此包容理解的无奈。这是这个城市给她的第一印象：疏离而又适可而止的怜悯。
她在公交车上往返两遍才把行李完全搬下，给司机师傅说了一次有一次的麻烦了。
下了车后，她把东西又吃力地搬到一棵树下，打算先去报道，等知道了宿舍号后再来搬行李，反正自己行李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在学校不怕丢。
找到班级高一七班，前面是一个面黑，身瘦的中年男子，发际线已成了海，还有后移的趋势，是让家长放心的样子，这是班主任。
前面是个男生个高，不知道模样，在和他前面的女生说话。
“一会儿去吃饭，你去不？”男生问。
“不去，和舅妈说好了回家吃。”女生声音清脆。
“不会吧，你这么扫兴啊！”男生抗议，捏着女生的肩膀来回晃。
“我何德何能能扫了您的兴，恐怕地球爆炸您也安如山。”女生把最后三个字加重，说到“山”用胳膊肘捣了后面的人，男生吃痛“嗞～”了一声。
女生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她，隔着男生跟她打招呼：“嗨~”
秦芸，看见那女生的脸，好像周围都安静了，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当时脑海里嘭地只有：“巧夺天工”这么个词。人手笨拙捏不出她半分灵动，画不出半分神韵，想象匮乏想不出半分精妙，所有的言语用到她的身上都显得粗俗······
竟不觉呆了。
男生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
女生不理男生的挤眉弄眼，又说：“你好。”
秦芸似梦中惊醒，“你好。”
“你不是哑巴啊？”男生似是自言自语，又悄声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应该还算好使。”秦芸保守地回答，对靠近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后移了点。
女生打了男生一下：“干嘛啊你？吓到人家了，不知道自己面目可憎。”
“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
秦芸看着俩人又要动手，提醒道：“同学，到你们了。”
俩人这才消停，交了钱，给她打了招呼：“明天见。”
“明天见。”
轮到秦芸了，黑面皮的班主任说：“叫什么名字？”
“秦芸。”
班主任找到后，看了秦芸一眼。
秦芸心里已经想了好几个草稿，要是老师问起学费来，要怎么交代自己没有，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自己家没有收入，还是说自己手里的钱不够交付昂贵的学费。虽然周围乱哄哄的，但挨得近的话还是能听见的，虽说家庭情况是瞒不住的，也无所可瞒，但那时正是自尊心强烈的年纪，要说出那些话来总还是难为情的······
“你在杏园辛座203宿舍。”
“啊。”
“还不快签上字，赶紧去宿舍挑个好位置。”
秦芸这才反应过来，签了字，给老师说了声：“谢谢。”
“去吧。”
那小小的不值钱的自尊保住了。
她现在要去找自己的行李，还是预计跑两趟来搬。
远远地就看见自己放行李的树，刚才下车时晕乎乎的，没有留意，现在她才发现这是一颗合欢树，周国平说它的花是少女的睫毛。
现在秦芸远望着像是一团粉色的云，轻轻地笼在半空；又似一团烟雾，似乎一阵风就能把这烟吹散。
来到树下，秦芸，憋一口气，鼓劲拿起行李袋，想着明天胳膊指定要疼了刚走了两步，手上一轻。
一道男声出现：“我来吧。”
秦芸当时脑子里浮现了一个诗句：“如听仙乐耳暂明。”不，仙乐也没这优美动人，毕竟这是切实的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秦芸扭头，是一个少年，二话不说，抓起秦芸的行李，嗯，是个实干家。
“你去拉你的行李箱。”
秦芸被这不由分说地帮忙冲昏了头，忘记了推脱几回。
有风吹来，合欢树动了动，粉色的烟雾并没有散，粉色的云朵微微地颤了颤。
“同学，你在那个宿舍？”
“杏园辛座203。”
“不远，跟我来吧。”
他把行李往箱子上一放，对秦芸说：“扶好。”
“嗯。”
俩人配合，好心人在前面拉着箱子，它在后面扶着。
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摩擦地哗啦啦地响，在如此噪音下俩人是说不成话的，索性专心地走。
秦芸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裙子，一双小白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模样，高挑单薄的身材，脸庞柔和，双目温柔。蓝色的裙摆随着秦芸的走动而摆动，裙子下面是纤细的腿。
她努力地回想着是不是认识这个好心人，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短暂的生涯，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接受得有些不安，最终她还是在轮子哗啦啦滑动的声音中问：“同学，我们之前见过吗？”
好心人笑了一声，“你说的那之前，要是按一分钟之前算的话，我们是讲过，还说了话。”
“那你问什么帮我？”轮子的声音有点大，秦芸又位于好心人的后面，她说话的声音要近乎喊的。
“让你感受一下十三中的热情怀抱。”他说的时候带着笑。
“你是学长？”
“不是，我在四班。”
“哦，我在七班。”
“我知道。”
他说的声音不算大，秦芸又过于专心拯救快要坠崖的行李，没听清：“什么？”
“我说快到了。”好心人指了指前面。
到了楼下，好心人把行李箱放好，拿了行李袋，对秦芸说：“你先在下面等，一我把这个送上去再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能拿。”
俩人像是都没听到对方说话似的，各做各的。
好心人铮铮铮地拿着行李袋走在前面，秦芸哼哧哼哧地在后面拖着行李。
幸好是在二楼，秦芸想。
等到走到楼梯的中间时，好心人折了回来。
“我来吧。”
他一手拿过秦芸的行李箱，现在秦芸直观地感受到男女的力量差距。
走到楼梯间，秦芸看到了行李袋给放到了门口。
好心人把行李箱同样放到门口，对秦芸说：“同学，我走了，保重。”说完倒退了一下，对秦芸一笑。
要是给多年后的秦芸再来这一套，秦芸肯定会笑掉大牙，可恰巧是不谙世事的她，正吃这一套。
“你叫什么名字？”
好心人正要回答，宿舍门开了。
“肖柯，你不是要去吃饭？”说话的五官开阔，英气的女生。
“路上看到，都是一个学校的顺手帮一下。”肖柯问，“你要住校？”
“不是我，是梦梦住。”秦芸这才看到宿舍里还有一个整理桌子的女生。
她动了一下行李箱，门口的女生以为秦芸着急进去，侧了一下身。
秦芸本是无意动了一下，现在只好顺势搬东西。
女生走到秦芸后面帮她提了行李袋。
秦芸吃了一惊，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那个女生。
“我来帮你。”她的声音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定，或是她决定性的语气，或是硬朗不带亲近的音色。
“谢谢你。”
“我叫安岚，这是许梦。”
“我叫秦芸。”
他叫肖柯。
那个叫许梦的女生在那里擦桌子，脸隐在散开的半长的头发了，只有在安岚介绍她时，才扭过了头，对秦芸勾了勾嘴角，算是微笑，即使许梦的脸长得有些小孩子一样的亲和，鼻头精致小巧，眉毛弯弯，可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抹不去的哀伤。她桌子上的灯开了，黄色的光，有种静谧的意境，桌上的影子随着她头发的晃动而变动······
谁也没注意肖柯是什么时候走的。
都是那一天。”
——李碧华《胭脂扣》
秦芸成绩不错，在填报高中的志愿时，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女人，一年四季都是骑着自行车上班，带他们语文，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大家闺秀之感。
“秦芸，打算报那个学校？”
“县一中。”一中是他们县里最好的学校，以秦芸的成绩考进去是不成问题的。她早就听说，毕业班的老师都力求稳，而报十拿九稳的学校。她还在纳闷：就算自己要报一中，也是保险的，没道理一降再降报二中。
“嗯，你靠县一中是没问题的。”班主任一支胳膊放在桌子上，另一支搭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个略带腼腆的女孩，“不过，如果你还在咱们这读，是有些可惜的。有没有打算去市里？”
这是秦芸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顶破天的，她只敢想想在一中读书，到时去外地上大学，从没想过高中还能去县城以外的地方上学。
她迟疑。
班主任看出了秦芸的犹豫，但又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孩子被埋没，或许在县里一中，秦芸也能做好，但环境毕竟是不一样的，一个和谐的竞争氛围更能促使人进步，人总是要往上走的，站在高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多么巍峨，而是更好的去看这个世界，了解自己的渺小：“不管怎么说，市里的教育资源都是好的。”
“老师，这些我都知道，只是·······”
秦芸的家庭情况班主任是知道的，她和外婆相依为命，其他的亲人充其量于无。就连秦芸的学习资料，生活费都是学校资助的。当她接手这个班时，她就留意这个女孩。
“费用问题，你不用操心，学杂费那边的学校全免，并且以你的实力拿到高额奖学金不成问题。”
到底是那种更有益于自己的人生，秦芸还是能分得清的。
就这样，秦芸来到了十三中。
开学的那天，外婆五点钟就起了床，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外婆爱干净，即使是在到处都是飘着尘土的农村，家里也被外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小时候，秦芸还不懂事，外婆让她擦个桌子，她嘴里嘟嘟哝哝地埋怨个不停，“又没有人来，干嘛收拾地那么干净。”“一天不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天天打扫卫生啊，不都是打扫垃圾吗，擦脏的东西吗？又不脏。”
秦芸忿忿，故意一个劲地烦外婆，问：“外婆，你说问什么非要擦啊？也不脏啊？昨天不刚擦了。”
外婆不理。
“是不是啊？我说得对不对？”秦芸不懈。
做饭的外婆终于急了，挥着个菜刀，对秦芸说：“你个懒丫头，中午吃了饭，晚上你吃不吃？”
秦芸认真地想了想，为了逃避干活，违心地说：“也可以不吃。”
“今天晚上你别吃。”外婆说完，又觉得不解气，说：“我看你这顿也别吃了。”
“啊~”秦芸哀嚎。
“那我能不擦吗？”秦芸不喜欢抹布湿啦啦的感觉。
······
那天秦芸还是吃上了饭，还是擦了桌子，外婆总是凶巴巴的样子，但还是舍不得饿秦芸的肚子，她对秦芸说：“把自个，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提着劲，才有精神气，不怕来什么才不会慌了自己阵脚。”
秦芸赶紧穿好了衣服，看到了弓着腰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的外婆。
外婆又小了。秦芸心想。
“外婆，我来吧。”秦芸过去，她早就比外婆高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树，汲取着外婆的营养，把外婆弄得骨瘦如柴，而自己却自顾自地长大。
“用不着你，你看看你拉下什么东西没。”外婆执拗。
秦芸争不过，就去厨房看看着灶火。
吃饭时，外婆煮了五个鸡蛋。
“外婆，今天大手笔。”秦芸笑着拨开了一个递给外婆。
外婆推了一下，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我不爱吃这个，快吃吧，你走了，咱家的鸡蛋就没人吃了。”
“你吃啊。”秦芸趁外婆又要说话给塞到外婆嘴里。
外婆只得吃了，嘴里骂着：“死丫头。”
临走前，外婆从衣柜那摸索半天，拿出一个蓝色的小方巾，微微颤颤地打开，里面是个塑料袋，塑料袋里面是钱，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多，还有五毛的，有两张红色的格外显眼。
外婆抿了抿手指拿出了大张的说：“我刚给你张姨那换的，你不是不想要零钱。”
以前，秦芸曾抱怨过，充饭卡时拿出一把零钱时的尴尬，外婆那会儿是骂骂咧咧地说着：“有钱花就不错了，还扭扭捏捏。”
说是这样说的，但从那以后，外婆总是尽量地给她整钱。
突然间，秦芸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为了自己不管不顾地离开外婆。
“不用，我打工挣了钱，够用，再说到时候学校奖学金发下来了，我还要给你发钱呢。”秦芸推脱。
“拿着。”外婆又装出凶的样子，“去大地方读书，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去到那好好读书，做出来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他们是谁？是指手画脚的乡邻？还是那有名无实的亲人？
秦芸还是走了，第一次去比县城更远的地方。
拖拉着大堆的行李，秦芸在公交车上因为自己的行李一遍又一遍地给别人说抱歉，有人眼神中流露出不耐烦，也有对此包容理解的无奈。这是这个城市给她的第一印象：疏离而又适可而止的怜悯。
她在公交车上往返两遍才把行李完全搬下，给司机师傅说了一次有一次的麻烦了。
下了车后，她把东西又吃力地搬到一棵树下，打算先去报道，等知道了宿舍号后再来搬行李，反正自己行李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又是在学校不怕丢。
找到班级高一七班，前面是一个面黑，身瘦的中年男子，发际线已成了海，还有后移的趋势，是让家长放心的样子，这是班主任。
前面是个男生个高，不知道模样，在和他前面的女生说话。
“一会儿去吃饭，你去不？”男生问。
“不去，和舅妈说好了回家吃。”女生声音清脆。
“不会吧，你这么扫兴啊！”男生抗议，捏着女生的肩膀来回晃。
“我何德何能能扫了您的兴，恐怕地球爆炸您也安如山。”女生把最后三个字加重，说到“山”用胳膊肘捣了后面的人，男生吃痛“嗞～”了一声。
女生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她，隔着男生跟她打招呼：“嗨~”
秦芸，看见那女生的脸，好像周围都安静了，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当时脑海里嘭地只有：“巧夺天工”这么个词。人手笨拙捏不出她半分灵动，画不出半分神韵，想象匮乏想不出半分精妙，所有的言语用到她的身上都显得粗俗······
竟不觉呆了。
男生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
女生不理男生的挤眉弄眼，又说：“你好。”
秦芸似梦中惊醒，“你好。”
“你不是哑巴啊？”男生似是自言自语，又悄声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应该还算好使。”秦芸保守地回答，对靠近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后移了点。
女生打了男生一下：“干嘛啊你？吓到人家了，不知道自己面目可憎。”
“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
秦芸看着俩人又要动手，提醒道：“同学，到你们了。”
俩人这才消停，交了钱，给她打了招呼：“明天见。”
“明天见。”
轮到秦芸了，黑面皮的班主任说：“叫什么名字？”
“秦芸。”
班主任找到后，看了秦芸一眼。
秦芸心里已经想了好几个草稿，要是老师问起学费来，要怎么交代自己没有，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自己家没有收入，还是说自己手里的钱不够交付昂贵的学费。虽然周围乱哄哄的，但挨得近的话还是能听见的，虽说家庭情况是瞒不住的，也无所可瞒，但那时正是自尊心强烈的年纪，要说出那些话来总还是难为情的······
“你在杏园辛座203宿舍。”
“啊。”
“还不快签上字，赶紧去宿舍挑个好位置。”
秦芸这才反应过来，签了字，给老师说了声：“谢谢。”
“去吧。”
那小小的不值钱的自尊保住了。
她现在要去找自己的行李，还是预计跑两趟来搬。
远远地就看见自己放行李的树，刚才下车时晕乎乎的，没有留意，现在她才发现这是一颗合欢树，周国平说它的花是少女的睫毛。
现在秦芸远望着像是一团粉色的云，轻轻地笼在半空；又似一团烟雾，似乎一阵风就能把这烟吹散。
来到树下，秦芸，憋一口气，鼓劲拿起行李袋，想着明天胳膊指定要疼了刚走了两步，手上一轻。
一道男声出现：“我来吧。”
秦芸当时脑子里浮现了一个诗句：“如听仙乐耳暂明。”不，仙乐也没这优美动人，毕竟这是切实的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秦芸扭头，是一个少年，二话不说，抓起秦芸的行李，嗯，是个实干家。
“你去拉你的行李箱。”
秦芸被这不由分说地帮忙冲昏了头，忘记了推脱几回。
有风吹来，合欢树动了动，粉色的烟雾并没有散，粉色的云朵微微地颤了颤。
“同学，你在那个宿舍？”
“杏园辛座203。”
“不远，跟我来吧。”
他把行李往箱子上一放，对秦芸说：“扶好。”
“嗯。”
俩人配合，好心人在前面拉着箱子，它在后面扶着。
行李箱的轮子与地面摩擦地哗啦啦地响，在如此噪音下俩人是说不成话的，索性专心地走。
秦芸那天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裙子，一双小白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模样，高挑单薄的身材，脸庞柔和，双目温柔。蓝色的裙摆随着秦芸的走动而摆动，裙子下面是纤细的腿。
她努力地回想着是不是认识这个好心人，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己短暂的生涯，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接受得有些不安，最终她还是在轮子哗啦啦滑动的声音中问：“同学，我们之前见过吗？”
好心人笑了一声，“你说的那之前，要是按一分钟之前算的话，我们是讲过，还说了话。”
“那你问什么帮我？”轮子的声音有点大，秦芸又位于好心人的后面，她说话的声音要近乎喊的。
“让你感受一下十三中的热情怀抱。”他说的时候带着笑。
“你是学长？”
“不是，我在四班。”
“哦，我在七班。”
“我知道。”
他说的声音不算大，秦芸又过于专心拯救快要坠崖的行李，没听清：“什么？”
“我说快到了。”好心人指了指前面。
到了楼下，好心人把行李箱放好，拿了行李袋，对秦芸说：“你先在下面等，一我把这个送上去再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能拿。”
俩人像是都没听到对方说话似的，各做各的。
好心人铮铮铮地拿着行李袋走在前面，秦芸哼哧哼哧地在后面拖着行李。
幸好是在二楼，秦芸想。
等到走到楼梯的中间时，好心人折了回来。
“我来吧。”
他一手拿过秦芸的行李箱，现在秦芸直观地感受到男女的力量差距。
走到楼梯间，秦芸看到了行李袋给放到了门口。
好心人把行李箱同样放到门口，对秦芸说：“同学，我走了，保重。”说完倒退了一下，对秦芸一笑。
要是给多年后的秦芸再来这一套，秦芸肯定会笑掉大牙，可恰巧是不谙世事的她，正吃这一套。
“你叫什么名字？”
好心人正要回答，宿舍门开了。
“肖柯，你不是要去吃饭？”说话的五官开阔，英气的女生。
“路上看到，都是一个学校的顺手帮一下。”肖柯问，“你要住校？”
“不是我，是梦梦住。”秦芸这才看到宿舍里还有一个整理桌子的女生。
她动了一下行李箱，门口的女生以为秦芸着急进去，侧了一下身。
秦芸本是无意动了一下，现在只好顺势搬东西。
女生走到秦芸后面帮她提了行李袋。
秦芸吃了一惊，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那个女生。
“我来帮你。”她的声音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定，或是她决定性的语气，或是硬朗不带亲近的音色。
“谢谢你。”
“我叫安岚，这是许梦。”
“我叫秦芸。”
他叫肖柯。
那个叫许梦的女生在那里擦桌子，脸隐在散开的半长的头发了，只有在安岚介绍她时，才扭过了头，对秦芸勾了勾嘴角，算是微笑，即使许梦的脸长得有些小孩子一样的亲和，鼻头精致小巧，眉毛弯弯，可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抹不去的哀伤。她桌子上的灯开了，黄色的光，有种静谧的意境，桌上的影子随着她头发的晃动而变动······
谁也没注意肖柯是什么时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