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埋藏的种子听说春要来,便先开出了花;山上的树听说要与秋相见,便先红了脸;而我听说你要路过,便先贴了妆。

    ——前记

    在这里的高中生活还不算乏味,学校鼓励学生积极参加社团活动,提倡的是素质教育,本来秦芸对这些是不太感冒的,只一心想着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个好大学才是正事。

    可是,林依若撺掇着秦芸也参加一个,周二,周四下午时候,学校安排学生四点下课,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参加活动。林依若有时会参加话剧社,话剧社没什么活动时就会回家学习舞蹈,但话剧社往往属于日常里那个道具穿个戏服戳几下,只有在临近学校有什么大型活动时才会认真地排一下。

    她怕秦芸一直在教室里自己学习无聊,便说服她:“高考还远呢,别人都出去玩了,就你自己在教室很无聊的,再说我们现在参加这种社团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等到高二我们就要5点十五才下课,等到高三我们就要上四节课,没这种时间了,芸芸我们要珍惜啊。”

    “你看咱们班长,学神欸,他都参加了人工智能社团。”林依若指了一下在那里对着一道数学题转笔的正班长大人。班长察觉到这里的目光,抬眼分神之间,手上的笔掉到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眼看着笔在桌子上滚动,要掉到地上,班长又用手一拍,“啪”地止住,林依若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可是我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芸芸想了一下。

    “那你就多试试啊,要不等下次社团活动,我和你挨个去看看。”

    “这样不太好吧。”秦芸觉得有些招摇。

    “怎么不好,多试几个你就知道了。”林依若看见前面侧枕着一支胳膊的许梦,灵光一闪,“要不你和梦梦一块去排球队吧,又运动了,你看你长胳膊长腿的就适合这种,行吧?”

    “啊?”

    不等秦芸答应,林依若就叫了许梦:“梦梦,下次社团活动你带带芸芸。”

    许梦放在桌子上的脑袋动了动,向后面比了个OK的手势。

    就这样秦芸半推半就地加入了排球队。

    一个周二的下午,许梦教了秦芸动作要领,秦芸便在一旁练习垫球,才练习这么会,秦芸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胳膊不是自己的了,她看着在场地自如地对打的许梦不由得对这个对人有距离的室友多了几分佩服。

    平时里,许梦在女生中话并不多,不爱主动的亲近人,但是也从不落单,去哪时也会问一下她。

    一开始,秦芸还好奇为什么脾气看似有点怪的许梦,又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相处的久了,秦芸也吃准了许梦的脾气,若是有谁要问许梦借什么东西,她总是眼也不眨地摆摆手,甚至有一次一位同学拿着一碗很烫的粥,脚下一滑,直冲许梦来,她用手一挡,粥全撒到她的胳膊上。那位同学慌里慌张地道歉,要带许梦去医务室。秦芸也吓着了,眼看着手烫的红了起来,要掀开她的衣服看一看。

    可许梦呢,还是那个无可无不可的表情,眉毛也没皱一下,慢慢地说:“啊,没关系的,不用去看。”止住秦芸的动作。

    又对秦芸说:“我去宿舍换个衣服,你帮我给老师请会假。”

    她总是这样,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对自己的事情也好似漠不关心。那个晚自习,许梦没来。秦芸一直看着许梦空空的位置,为许梦的情况有些担心。下课后,秦芸难得的没有留下来多学习一会儿,急匆匆地拿着同学送的烧伤药回到宿舍。

    她从楼下看,宿舍的灯是亮着的,开门有点急。躺在被子里的许梦探着头看回来的秦芸:“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早。”

    “你胳膊怎么样了?”

    “没事。”

    “那个同学送来了烧伤药,我帮你涂一下吧。”秦芸站在床下看她。

    “不用。”

    “应该很严重吧,我见你晚自习都没来。”

    “我只是不想上晚自习,正好偷懒了。”许梦见秦芸还是着急,没得办法,挽起了袖子,让秦芸看并没有事的胳膊。

    果真,胳膊现在连红都没有,可能隔了层衣服或是粥也没有很烫。秦芸拉住许梦纤细的胳膊,许梦一愣,要收回,可向来没什么性格脾气的秦芸却不松手。

    秦芸轻轻地把许梦的衣服再向上挽起些,一道青紫的伤痕慢慢展现全貌。

    秦芸有些惊讶。

    许梦也有些难为情:“上周我自个摔的。”

    谁家摔会摔这么宽的一道,分明是拿棍子或是皮带打的。

    秦芸也不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虽说她过得不算好,但却见不得别人受苦。

    “你怎么哭了?”许梦看着这个同居不到半年的室友掉眼泪也有些不知所措,向来都是别人宽慰她,今个宽慰别人还是头一回。在她眼里秦芸是个守规矩,知上进的好学生,干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性格也是温温柔柔的,人还可以,但交情是没有多少的。

    “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

    秦芸哭着不说话,许梦坐了起来,头发有些乱,看着她抹眼泪。

    秦芸哭了会儿,才哽咽着说:“我只是有些难过。你的胳膊伤的那么厉害,你还和平常一样,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把这当成平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弄的,谁给你弄的,可是我一想到你很有可能一直受伤,就觉得难过。”

    许梦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说辞,也被秦芸搞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感动:“秦芸,你圣母吗,现在下凡,要普渡众生啊。”

    秦芸还在下面认真地摇头。

    “上来。”

    那天晚上,许梦第一次给秦芸说她的家庭。

    “这是我爸打的。”许梦又把袖子挽高,似是自我欣赏,又像是给秦芸展示。

    “你爸?”

    “这有什么。”她不算小心地放下袖子,“谁家大人不打小孩。”

    秦芸只有在小时候偷懒什么的外婆才会打她,直到三年级暑假,外婆带她去地里拔草,她拔一会儿抬头看看太阳,好不容易等到太阳斜到西边,秦芸拍拍手说:“外婆,我回去做饭了。今天做什么菜?”

    小小的外婆头也不抬:“拌个黄瓜吧。”

    秦芸便一蹦一跳地回去,路过菜园,摘了两个黄瓜,又拽了个西红柿,也不洗,西红柿在衣服上一擦就吃了起来。

    回到家,把泡好的绿豆放进锅里,淘了米,添上水,引着了火,为了省事放了个大木头。切好菜,拌上,自觉任务完成就去找小伙伴玩跳皮筋。

    等秦芸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估摸着外婆也因该回家了。谁知,秦芸刚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完了!忘了还做着饭。

    她快步走向亮着黄色光的厨房,还没进去,就看见提着黑糊糊锅铲的外婆:“好啊,你还知道会回来。”

    秦芸眼看着锅铲就要落到她的头上,身子一低,背上吃了一下。

    刚才玩跳皮筋时,有人调侃她:“做好饭没?”

    “做好了。”

    “你外婆也真是的,个才将将够到锅台就让你做饭,也不怕孩子烫着。”

    “就算是亲外婆,也不及亲妈亲。”大婶们你一言我一语。

    即便秦芸还是乖乖的不说话,心里已经有了个种子,那时她不懂得有时他人带有些许怜悯的言语只是站在洼处的人想在处于水深火热的人身上找到些优越感。

    现在,外婆又要打她,她想不到自己做了错事,只觉得对自己无限怜惜:“我要找我妈妈,妈妈是最好的人。”

    秦芸年纪小,腿脚麻利,哭着跑想三里地外的妈妈家。

    她想妈妈一定会问她怎么了,她就要揭露外婆的暴行,不仅要她晒太阳拔草,还次次都要她做饭,稍不如她的意还要挨打,她拽拽衣服看见衣服后面的黑印,小心地又扯好,唯恐黑引掉了,自己的惨不够有说服力。

    不知她走了多久,月亮上来了,一路上她一直酝酿自己的情绪,想了好多惨的事情,一会一齐在妈妈面前好好地哭一场,求着她,就能待在妈妈身边。要是妈妈能要她,她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好好读书,为她长脸;可以载着小妹妹上下学,这样他们也不用专门地接送,又省事;她还可以洗衣服,她洗得可干净了,就连外婆也说她洗得好,怎么又想起外婆,好吧,到时候她住在妈妈家会勤回去看看她的,毕竟自己又不是顶小气的人,不过外婆得向自己道歉······

    到了妈妈家门口,妈妈家的门不像外婆家的低矮破旧的木门,这是个气派的铁门,门已经关上了。

    “妈妈,是我啊,我是芸芸。”秦芸拍打着门。

    “妈······”

    她大概知道这种门是怎么开的,试着转动着把手,咔吧一声,门锁上了,转不动了。

    邻居家的狗因为秦芸的惊动,一直挣着绳子在叫,许的刚吃了饭,叫的格外地有力气,把绳子绷得直直的,一脚又给踩到自己的饭盆,叮里哐啷地响,村子里的其他的狗不明所以地也在吠着。

    秦芸好怕狗的绳子给挣断了,或是其他的狗得到消息来攻击她这个入侵者。

    邻居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走出门口,向旁边泼了洗锅水。

    秦芸也不喊了,贴着身后冰冷的铁门,用手摸着门的纹路,看着妇人泼水。

    那人泼了水,问:“你是谁,那来的?”

    “秦月是我妈妈。”

    “哦,你是对门媳妇一婚的孩子啊,怎么大晚上过来了?”

    “我来找我妈妈。”

    这紧闭的门已是答案。

    “回去吧,太晚了,都睡了。”

    现在明明还是晚饭时间,夏天天长,天热,一般都会出门乘凉闲话,等天凉快点再睡。

    秦芸的塑料拖鞋蹭着地,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正事,脚使劲地向前挤。

    邻居看秦芸是个闷葫芦,回去了。

    秦芸滑倒地上,坐着,想着明天妈妈兴许会惊喜地发现自己,并且心疼她半夜跑过来,等了她一晚上。

    一会,邻居大娘又出来了,拿了个玉米,塞到秦芸手里,玉米已经不很热,掰着边缘的玉米粒,凉后的玉米有些硬。

    “闺女,听大娘一声劝,要是你想要你妈好,你就回去吧,你那个村的?”

    “秦家庄的。”秦芸拿了人家的玉米,不好再不说话,她的肚子也实是饿了。

    “这么远,家里有谁没,我给你打个电话让人接你。”

    秦芸摇了摇头,不知道意思是家里没人,还是不用。

    “大晚上的,也是危险,现在蚊子那么多,你在外面不用呆上一夜就够受的了。”

    秦芸看着地上的影子,不时地有蟋蟀跑到光下。

    大娘看秦芸还没有动作,又劝不住摇摇头回家去了。

    要是想要妈妈好,就要回去。秦芸的存在会给这个岌岌可危的重组家庭带来争吵,争吵她是见过的,以前她爸爸妈妈离婚时,她就听见过争吵,吵的内容是谁要她,爸爸说,他不要。妈妈说,她也不要。她那时还小,拿着一个有椰蓉的面包,在他们中间眨巴着眼睛。最后有一天,妈妈把她扔在了外婆家,再后来妈妈领了个男人,她好想知道要讨好他。小秦芸在吃饭时,给他端了一碗饭,刚盛出来,烫得很,她用一块布垫着,途中碗一滑,碗碎了,饭撒了,人傻了,妈妈急急地出来,看见那男人的裤腿上沾了饭,好像没看见秦芸身上有更多的饭,破口而出:“来个人,出什么能······”那男人不说没事,笑着看她未来的妻子骂前一段不美满的婚姻留下的证据。还是没人要她,为什么会这样子?

    她挠了挠腿上的包,站起来腿有些麻。

    秦芸走到屋后,看见屋里的等亮着,还有细细的说话声,她仍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妈妈理理她就好,“妈,我是芸芸啊,你快开门啊,外面好多蚊子······”

    秦芸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声音停下。

    再喊,灯灭了。

    ······

    嗯

    她往回走,来时一肚子的怨气,满脑子的希望,回去时懊悔着自己的冲动,为什么要过来呢,大晚上的,妈妈那能准备好招待自己······

    以后不要来了。

    这次与外婆的战争算是自己输了。

    来时没注意,现在心里没了事,路两旁的玉米地影影绰绰,她不敢往地里看,黑漆漆的,藏着拐卖小孩的,藏着鬼,藏着歪着头会打人的傻子······

    不觉得越走越快,越快脚步声越大,脚步声越大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她走得越快,心脏跳啊,脚步大啊,声音响啊,最后跑了起来。

    她呼哧呼哧地闷着头跑,月光亮堂堂的,像是柔和的太阳,她顶着光,踩着地上的坑洼,带着红绳的钥匙在她胸前晃啊晃啊······

    快到了家里秦芸又怂了起来,之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并且自己又扬言找自己的亲妈去,现在这般收场免不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她踟蹰了,就躲在屋子侧边的柴火垛那,想着明天早上时再现身,神气地说在亲妈那住了一晚上,要不是想着放不下外婆,自己早就被妈妈留下,再也不回来了。

    有人拍了她一下脸,秦芸睁开睡眼,眼前有强烈的光,她用手挡着,试探地睁开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你外婆都这么大了······”

    刘婶的声音。

    等秦芸缓过来,看到有外婆,几个婶子还有个叔,具体是谁秦芸也记不清了,因为自己发动这么多人,秦芸只记得心里喊着“完蛋了”。她低着头揉着眼,假装自己还没清醒。

    “都散了吧,今天麻烦大家了。”外婆说。

    “找到就行。”

    “人回来就好,婶子不要狠说孩子了。”

    ······

    外婆拉着秦芸回家,秦芸等待着一顿教训。

    没有。

    之后也没有。

    从那以后外婆就没有动过手。

    那次家里的锅壮烈地牺牲了,穿了底。

    后来秦芸才知道,那次一向向着自己女儿的外婆,对着自己女儿骂了一顿。而每学期开始前一周,外婆总是就那么在妈妈家里一坐,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那么赖着,直到给了秦芸生活费才扶着门框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秦芸有秦芸的苦恼,许梦有许梦的难处,而肖柯似乎永远没有烦恼。

    期中考试出来后,秦芸的成绩不太漂亮,以前不管她在那个学校都是拔尖的,而现在似乎有些平,年级三十二名,别的科目都还好,只物理就和别人拉下三十来分。

    她抬着头,对比地看着自己的成绩和上面的成绩,思索着自己的发展空间。

    旁边走过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插着胳膊在秦芸的旁边看年级成绩单。

    有人一胳膊钩住旁边的人:“你在那儿?”周子期的声音。

    “喏。”旁边人用手里的水瓶一指。

    肖柯,156名。

    “行啊,兄弟又退步了。”周子期夸张地说。

    “轻而易举。”肖柯啧了一声。

    “你敢给家里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都像你这样学习太功利。”

    “嗯,像你这样学习倒无利可图。”

    “去你的。”肖柯骂了一句,“你在那?”

    周子期向上一指:“轻而易举。”学着肖柯说过的话。

    “我去,你丫的,背着人偷偷学习。”肖柯动手要打周子期,周子期一躲,肖柯打到了秦芸。

    “呀,对不住啊。”肖柯道歉。

    “没事。”

    “欸,我给你搬过行李的,你还记得我不?”

    “嗯嗯。”秦芸含蓄地点头。

    “你就帮人家那么一次,还一直挂在嘴边啊,寒不寒碜。”周子期插嘴。

    肖柯直接上手,周子期又一滑,上了楼。

    “同学,我叫肖柯哈,记住我的名字。”

    后来肖柯承认,成绩单那次是他故意搭讪的,而频繁地找周子期,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也是有预谋,至于第一次的帮忙,是开学那天,周子期和肖柯正准备出校门,周子期一抬眼看见搬行李的秦芸,对肖柯说:“看见没,那个是我班的。”

    肖柯被太阳晒得眯着眼看去,温婉恬静。

    “不帮一下人家?”肖柯设问。

    “是要帮,你去,我去找场子。”周子期感受着大太阳,又看着秦芸大包小包的行李,瘦小的身子板,分工安排,深觉得自己安排的可以。

    ······

    周子期看起来最没心没肺,实际上最没心没肺的还是肖柯,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他烦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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