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花树枝叶愈加繁茂，庙宇附近更是一副遮天蔽日的架势，妖异香雾自西侧的山上逸散开来，不加遮掩地在周围盘踞成一团，将后山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衬得这座姑子庙似是建在云端天际。
朱红的庙门上方悬挂一方牌匾，上书“降龙寺”三个大字，门前蜷缩着一团湿哒哒的黑影，正是方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掉进地隙之中的麻袋鬼。
元夕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小道，刚刚踩过的石板恰好晃动两下，跌入黑漆漆的地隙。她叹息一声，道：“倒是殊途同归了。”
这时，沉重的庙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内的景象彻底地呈现在眼前。这座姑子庙坐北朝南，东西对称，广场中间放着一尊方正的香炉。自西北角起，屋檐上都爬满了藤蔓，正殿和东侧厢房要好一些，但都门扉紧闭，像是许久无人打理的样子。
破庙无疑。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法衣的小沙弥尼，看着十一二岁的年纪，虽然规规矩矩地行礼，却没有半分寻常佛修的内敛持重，一双眼睛幼圆，闪着妖异灵动的光，里面满是不加掩饰热切，道：“三位施主，住持已等候许久，快快请进。”
元夕无语，他们一行好歹三人，即便皮相上是有点“老弱妇孺”，但这小妖馋的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了一些，哈喇子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这算得上是挑衅了吧。
元夕面上点头还礼，眼底却一片冰冷，她暗暗递给沈檀一个眼神，随后轻咳两声直接抬步走了进去，边四处打量边道：“雨天寒凉，烦请尼师借个能生火煎药的地方歇脚。”
许是以往上钩的人饵从未有这般胆量，小沙弥尼愣怔一瞬，紧跟两步去拦却慢了一拍，只能看着人走到广场之中。
元夕在中央的香炉旁站定，伸手从里面捻了撮香灰，凑到鼻子下嗅了嗅，笑看着那位小沙弥尼，悠悠赞道：“上好的供香。”
炉中香灰已然陈旧，至少十几年未曾添过新香也无人清理，只尘土便积了两指厚。但当初来祝祷的人们很是心诚，经过这许多年的风吹雨打，香灰里残存的愿力依旧醇厚。
小沙弥尼此刻就站在廊柱一旁，她紧紧盯着元夕手里的动作，半晌，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后退两步，又行了个礼，道：“三位施主请。”
元夕勾勾唇角，缓步踱到门口，这回倒是正经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多谢尼师。”说完亲手将门外的二人拉了进来。
小沙弥尼目光扫过三人身上沾着的香灰，默默垂下眼皮，转身在前方带路。
方才沈檀得了元夕的授意，没急着跟进去，只抱着阿五等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元夕就这么大喇喇站在精怪老巢里跟人家对峙，惊出一脑门子汗。
此刻又见她仿佛游览般，一副闲逛的架势，只得把头埋得更低，战战兢兢地在后面跟着。
长廊上也遍布藤蔓，蜿蜒的枝条从檐上垂下，绕过廊柱和栏杆，勾连纠结在一起，好似一张精心罗织的大网，将半个寺庙罩在其中，令人看着便心生惶恐。
元夕看出他心中的忐忑，念及这是三人相依为命以来遇到的第一次波折，便出声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船到桥头自然直。”
谁知沈檀听后却是一副见鬼表情看着她，哆嗦得更厉害了。
元夕见状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骂了句“朽木”。
沈檀上一回听自家女冠如此温声细语地说话，是几年前她和隔壁耗子精去巫咸墓里偷书，不小心被守墓灵发现，身上的香药不够，最后磨掉他紫檀元身上的衣角行祝香之术才得以脱困。
上上一回是她瞒着却尘道长去给人除祟，结果技艺不精，连哄带骗地磨掉了他的拐棍。
紫檀元身上现已经没有多余的物件了，再磨就是头发，变成个秃子还是好的，若是麻烦大些，搞不好还要断手断脚，见光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再这样来上几回便真的要入土为安了。
沈檀越想越哆嗦，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到了西厢房，直到那小沙弥尼退下，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一回头发现元夕已备好香案准备祝香，只能讪讪咽下即将出口的号丧，老老实实去检查阿五的身体。
自却尘道长仙逝，元夕每日都要为他祝香念度，路上风餐露宿也从未休止，今日是第四十九日，也是最后一次祝香。
虽然平日里师徒俩斗嘴吵架，但感情却甚好，沈檀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元夕，连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香已点燃，烟还未起，却听元夕问道：“老木头，寻常花树成精约莫要修炼多久？”
沈檀一个激灵，当年刚被挖出来时，元夕脚踩他脸问询的画面在脑中又轮转了一圈，才斟酌着回道：“花树寿命绵长，修炼更需依凭机缘，若仅靠自己的年岁熬，至少也要千年光阴才能生出灵智。”
“竟然要这么久，真是可惜。”许久，元夕叹道，“那白雪藤妖害怕鼎中香灰，愿力还能坚持一个时辰，你先看顾一下阿五。”
说完，口中便低低地吟诵起来。
沈檀见她没有再对花树精怪修炼一道感兴趣，提起的一颗心又悄悄地落回肚子里。
不过几息时间，香炉中烟气直直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袅袅落下，落在香案中央供奉的却尘道长的遗物上。
沈檀看着几乎盈满半个屋子的烟气暗暗咋舌，不怪女冠在道法上是个半吊子，这天赋都长到香术上了，没有却尘道长压着，香术长进称得上一日千里，一段祝香咒，竟能将烟气催发到如此磅礴纯粹。
委实可惜，若是三十年前还未禁巫术时，也许能去哪个州府混个巫祝当当。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解开阿五的衣领，越看越疑惑。
烟线早就散的一点不剩，但是阿五的情况却要更好些，方才眸色还漆黑如墨，现下却睡得十分安稳。
沈檀看看手中重新配好的香药，纠结片刻，决定还是等元夕祝完香查看过后再说。
天色渐暗，香快要燃尽，烟气也消散大半，外面传来窸窣响声，是藤条在沿屋檐爬动。
沈檀当即抱起阿五，一手持杖横在胸前，站到元夕身边警惕地盯着四周。
似是知晓惊动了屋里人，响声皆停，屋外重归安静。片刻后，有粉白色香雾趁着夜色掩映顺着门窗缝隙试探着飘进来
沈檀大惊，刚要出声提醒元夕，却听她口中祝香咒稍顿一瞬，随即又重新念诵起来。
仔细聆听，便能听出不同。
这遍祝香咒词不成词，句不成句，竟是完全反念的。
逸散的烟气缓缓向那些香雾飘去，聚成条粗壮的烟气蟒蛇，慢慢将它们缠住，一点点收紧，最后拧成一股，往香炉的方向拽。
香雾欲逃不能，两方不停拉扯，在香案上方战作一团，好似蓄满雷势的云层，轰轰作响。
随着元夕念诵加快，烟气越战越勇，香雾最终败下阵来，被生生拖入香炉之中。
香炉嗡嗡震动两下，里面便传出几声尖啸，仿佛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
几息后，炉盖上的狻猊“噗”一声吐出个烟圈，香炉便彻底安静下来，一身的餍足。
窗外一双眼睛恶狠狠盯了片刻，倏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空气中满是星火炙烤过的残香，元夕轻嗅两下，赞道：“这味道倒是好闻。”
沈檀紧张地全身发僵，骤然放松下来，腿软着就要往地上倒，此刻听她这么说，吸了吸鼻子，突然来了精神：“似是郁金和香子兰的尾香，啊，这白雪藤正可以加进孟金炭的香方！”
元夕：“……”
以这老木头“猛火炙肉”的燃香之法，什么香方都白瞎！
虽然此时只是片刻安宁，外面依旧危机四伏，那住持不知又什么时候来找麻烦，沈檀却也顾不上害怕了，孟金炭在他这里永远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将阿五安放在榻上，沈檀便跑到元夕面前献殷勤。
他将篆香燃尽的香灰清理干净，又把香炉底下备着的孟金炭挖出来再重新埋好，然后拿出软布将却尘道长的遗物挨个擦拭一遍，每做一件就要往元夕面前晃一圈，看得元夕忍不住一直摩挲腰间的飞锤。
“郁金作君，虽然香气幽远，但与香子兰性味却有些不合，猛火燃之则味辛，白雪藤脂清烈，恰能……咦？这玉佩怎会……”
却尘道长因这玉佩重伤，仙逝时也将其紧紧握在手里，说是最重要的遗物也不为过。
而此刻，沈檀却两手各捧一半碎玉。
他吓得登时滑跪在地，满脸惊惶地看向元夕：“不是我，我只是将它拿起来，不曾有磕碰！”
“许是玉有暗伤，年久开裂。”元夕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片刻，平静推测，紧接着又蹙眉瞪向沈檀，怒道，“看你那副样子，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
话音未落，眼前的场景倏然变幻……
朱红的庙门上方悬挂一方牌匾，上书“降龙寺”三个大字，门前蜷缩着一团湿哒哒的黑影，正是方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掉进地隙之中的麻袋鬼。
元夕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小道，刚刚踩过的石板恰好晃动两下，跌入黑漆漆的地隙。她叹息一声，道：“倒是殊途同归了。”
这时，沉重的庙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门内的景象彻底地呈现在眼前。这座姑子庙坐北朝南，东西对称，广场中间放着一尊方正的香炉。自西北角起，屋檐上都爬满了藤蔓，正殿和东侧厢房要好一些，但都门扉紧闭，像是许久无人打理的样子。
破庙无疑。
开门的是一个身着法衣的小沙弥尼，看着十一二岁的年纪，虽然规规矩矩地行礼，却没有半分寻常佛修的内敛持重，一双眼睛幼圆，闪着妖异灵动的光，里面满是不加掩饰热切，道：“三位施主，住持已等候许久，快快请进。”
元夕无语，他们一行好歹三人，即便皮相上是有点“老弱妇孺”，但这小妖馋的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了一些，哈喇子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这算得上是挑衅了吧。
元夕面上点头还礼，眼底却一片冰冷，她暗暗递给沈檀一个眼神，随后轻咳两声直接抬步走了进去，边四处打量边道：“雨天寒凉，烦请尼师借个能生火煎药的地方歇脚。”
许是以往上钩的人饵从未有这般胆量，小沙弥尼愣怔一瞬，紧跟两步去拦却慢了一拍，只能看着人走到广场之中。
元夕在中央的香炉旁站定，伸手从里面捻了撮香灰，凑到鼻子下嗅了嗅，笑看着那位小沙弥尼，悠悠赞道：“上好的供香。”
炉中香灰已然陈旧，至少十几年未曾添过新香也无人清理，只尘土便积了两指厚。但当初来祝祷的人们很是心诚，经过这许多年的风吹雨打，香灰里残存的愿力依旧醇厚。
小沙弥尼此刻就站在廊柱一旁，她紧紧盯着元夕手里的动作，半晌，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后退两步，又行了个礼，道：“三位施主请。”
元夕勾勾唇角，缓步踱到门口，这回倒是正经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多谢尼师。”说完亲手将门外的二人拉了进来。
小沙弥尼目光扫过三人身上沾着的香灰，默默垂下眼皮，转身在前方带路。
方才沈檀得了元夕的授意，没急着跟进去，只抱着阿五等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元夕就这么大喇喇站在精怪老巢里跟人家对峙，惊出一脑门子汗。
此刻又见她仿佛游览般，一副闲逛的架势，只得把头埋得更低，战战兢兢地在后面跟着。
长廊上也遍布藤蔓，蜿蜒的枝条从檐上垂下，绕过廊柱和栏杆，勾连纠结在一起，好似一张精心罗织的大网，将半个寺庙罩在其中，令人看着便心生惶恐。
元夕看出他心中的忐忑，念及这是三人相依为命以来遇到的第一次波折，便出声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船到桥头自然直。”
谁知沈檀听后却是一副见鬼表情看着她，哆嗦得更厉害了。
元夕见状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骂了句“朽木”。
沈檀上一回听自家女冠如此温声细语地说话，是几年前她和隔壁耗子精去巫咸墓里偷书，不小心被守墓灵发现，身上的香药不够，最后磨掉他紫檀元身上的衣角行祝香之术才得以脱困。
上上一回是她瞒着却尘道长去给人除祟，结果技艺不精，连哄带骗地磨掉了他的拐棍。
紫檀元身上现已经没有多余的物件了，再磨就是头发，变成个秃子还是好的，若是麻烦大些，搞不好还要断手断脚，见光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再这样来上几回便真的要入土为安了。
沈檀越想越哆嗦，一路提心吊胆地跟着到了西厢房，直到那小沙弥尼退下，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一回头发现元夕已备好香案准备祝香，只能讪讪咽下即将出口的号丧，老老实实去检查阿五的身体。
自却尘道长仙逝，元夕每日都要为他祝香念度，路上风餐露宿也从未休止，今日是第四十九日，也是最后一次祝香。
虽然平日里师徒俩斗嘴吵架，但感情却甚好，沈檀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元夕，连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香已点燃，烟还未起，却听元夕问道：“老木头，寻常花树成精约莫要修炼多久？”
沈檀一个激灵，当年刚被挖出来时，元夕脚踩他脸问询的画面在脑中又轮转了一圈，才斟酌着回道：“花树寿命绵长，修炼更需依凭机缘，若仅靠自己的年岁熬，至少也要千年光阴才能生出灵智。”
“竟然要这么久，真是可惜。”许久，元夕叹道，“那白雪藤妖害怕鼎中香灰，愿力还能坚持一个时辰，你先看顾一下阿五。”
说完，口中便低低地吟诵起来。
沈檀见她没有再对花树精怪修炼一道感兴趣，提起的一颗心又悄悄地落回肚子里。
不过几息时间，香炉中烟气直直升腾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袅袅落下，落在香案中央供奉的却尘道长的遗物上。
沈檀看着几乎盈满半个屋子的烟气暗暗咋舌，不怪女冠在道法上是个半吊子，这天赋都长到香术上了，没有却尘道长压着，香术长进称得上一日千里，一段祝香咒，竟能将烟气催发到如此磅礴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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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看看手中重新配好的香药，纠结片刻，决定还是等元夕祝完香查看过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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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檀当即抱起阿五，一手持杖横在胸前，站到元夕身边警惕地盯着四周。
似是知晓惊动了屋里人，响声皆停，屋外重归安静。片刻后，有粉白色香雾趁着夜色掩映顺着门窗缝隙试探着飘进来
沈檀大惊，刚要出声提醒元夕，却听她口中祝香咒稍顿一瞬，随即又重新念诵起来。
仔细聆听，便能听出不同。
这遍祝香咒词不成词，句不成句，竟是完全反念的。
逸散的烟气缓缓向那些香雾飘去，聚成条粗壮的烟气蟒蛇，慢慢将它们缠住，一点点收紧，最后拧成一股，往香炉的方向拽。
香雾欲逃不能，两方不停拉扯，在香案上方战作一团，好似蓄满雷势的云层，轰轰作响。
随着元夕念诵加快，烟气越战越勇，香雾最终败下阵来，被生生拖入香炉之中。
香炉嗡嗡震动两下，里面便传出几声尖啸，仿佛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失。
几息后，炉盖上的狻猊“噗”一声吐出个烟圈，香炉便彻底安静下来，一身的餍足。
窗外一双眼睛恶狠狠盯了片刻，倏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空气中满是星火炙烤过的残香，元夕轻嗅两下，赞道：“这味道倒是好闻。”
沈檀紧张地全身发僵，骤然放松下来，腿软着就要往地上倒，此刻听她这么说，吸了吸鼻子，突然来了精神：“似是郁金和香子兰的尾香，啊，这白雪藤正可以加进孟金炭的香方！”
元夕：“……”
以这老木头“猛火炙肉”的燃香之法，什么香方都白瞎！
虽然此时只是片刻安宁，外面依旧危机四伏，那住持不知又什么时候来找麻烦，沈檀却也顾不上害怕了，孟金炭在他这里永远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将阿五安放在榻上，沈檀便跑到元夕面前献殷勤。
他将篆香燃尽的香灰清理干净，又把香炉底下备着的孟金炭挖出来再重新埋好，然后拿出软布将却尘道长的遗物挨个擦拭一遍，每做一件就要往元夕面前晃一圈，看得元夕忍不住一直摩挲腰间的飞锤。
“郁金作君，虽然香气幽远，但与香子兰性味却有些不合，猛火燃之则味辛，白雪藤脂清烈，恰能……咦？这玉佩怎会……”
却尘道长因这玉佩重伤，仙逝时也将其紧紧握在手里，说是最重要的遗物也不为过。
而此刻，沈檀却两手各捧一半碎玉。
他吓得登时滑跪在地，满脸惊惶地看向元夕：“不是我，我只是将它拿起来，不曾有磕碰！”
“许是玉有暗伤，年久开裂。”元夕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片刻，平静推测，紧接着又蹙眉瞪向沈檀，怒道，“看你那副样子，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
话音未落，眼前的场景倏然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