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小二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桌上一个芙蓉色衣衫的姑娘正望着他们,在与何明瑟目光交汇之后,那姑娘已经站起身,笑意盈盈的向二人这边走来。

    那姑娘走近,何明瑟开心的唤了一声:“知玉,你怎么在这儿?”

    小二尴尬,红着脸干笑了几声退下。

    墨知玉解释道:“我在这里送别以前的一位姐妹,她今日出城去往金陵。我方才远远的认出了沈大人,却没认出来对面之人就是何姑娘,你今日怎么这幅打扮?”

    墨知玉说话时,一直在打量着何明瑟,她今日不止穿着男子的衣衫,端秀的小脸上亦满是尘土,眼下还被有几道淡淡的哭痕,将脸糊得跟花猫儿一搬。

    何明瑟不想把自己的糗事说出来,只低垂着眼帘没说话。

    不用想,也知道此时遇到墨知玉何明瑟尴尬至极,沈猷替她打了个圆场:“何姑娘前几日生病刚好,没有胃口,不想吃家里的菜,想换换口味。刚好我来此处办事,便应何二老爷所托,将她一并带了过来。”

    何明瑟抬眼看了一下沈猷,没想到他还能为了别人考虑。

    “那……你的脸……?”墨知玉看着她脸上一条一道,想说又怕她尴尬,难道沈猷没看见吗?

    沈猷也笑了笑,这个他确实无法帮她解释了。

    “我的脸怎么了。”俩人的表情都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一张脸,定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何明瑟伸袖在脸上擦了擦。

    墨知玉从腰间掏出一块帕子道:“我来吧。”

    她一边替何明瑟仔细的擦拭一边说:“上次之事我还没好好感谢沈大人和何姑娘呢!一直想上门道谢的,但是我这身份,又怕太唐突了。”

    何明瑟在桌下握住墨知玉的手,“知玉姑娘谈什么感谢呢,若是你想来找我,尽管到何府来便是。”

    说话间,她抬眼瞟了下沈猷:“我平日在府中不能出门,一个人寂寞,刚好你来陪我说说话。”

    墨知玉欣喜的点了点头,却皱了眉头收起帕子,“擦不干净,可否问小二要一盆水来?”

    小二闻声过来,笑着挥手跟二人道:“二位姑娘跟我来吧,院子里有口水井。”

    何明瑟看向沈猷,眼神中带着询问。

    墨知玉本就善于体察人意,何明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出门时家里没有一个下人跟在身边,反倒是让沈猷一个外男跟着,而且刚刚她话中说到自己不能出门,这回又要询问沈猷的意思,便也明白了几分她现在的处境。

    沈猷倒是一反常态:“何姑娘是要去洗洗,你一会儿若是这个样子回家,恐怕何二老爷倒要问我话了。”

    沈猷并不担心,刚进这茶楼的时候他仔细观察过,茶楼后院无门,若要进出必须经过前厅,也不怕何明瑟此时有什么他想。

    二人起身到了后院水井边,何明瑟打了井水仔细洗了脸。

    墨知玉仔细打量着茶楼的后院,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掌柜和伙计们都在前厅招呼客人,院中只剩她们两个,便覆在何明瑟耳边小声道:“你来清丽坊后的第三日,有个人找到我,问我你是否和我联系过。

    ”

    何明瑟听罢微微怔愣,突然明白过来在这武昌城中,能拐着弯来找她的定不是别人,一定是赵献。

    她这一次偷跑出城虽然失败了,但是能在这里得到赵献的消息,算是意外之喜,也不枉她折腾了这么一场。

    “那人长什么样?是男的还是女的?”何明瑟安耐住内心的激动,绞着帕子擦干脸上的水珠。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她说过些日子还会再来,让我告诉你‘他没事’这三个字,我也没懂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说我告诉你了,你自然会明白。”

    她怎么会没猜到,定是赵献为了掩人耳目遣这妇人来给她通风报信的。

    何明瑟平复了下心绪,握住墨知玉的手:“知玉,谢谢你,我现在出门不方便,若是你再得了消息,可以来何府找我吗?”

    “我过去何姑娘不介意吗?”墨知玉深知自己这样的身份,是很多闺房女子都是避之不及的,虽然她名满武昌城,琵琶技艺受尽赞誉,但是说到底,却只是个供人消遣取乐的卑贱女子,好人家的姑娘,哪里有想和她这样的人结交呢!

    “当然,你是我的朋友,况且我喜欢你,上次在清丽坊中你我二人偶然相识,也算是上天给你我的缘分。”

    “多谢何姑娘,知玉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为人所不喜,能有幸得何姑娘这一朋友,知玉此生也无遗憾了。”墨知玉眼眶潮湿了,吸着鼻子起身抱住了何明瑟。

    何明瑟原只知道风尘女子命运坎坷,生存不易,却不知道她们内心也如此轻贱自己,这世人的出身又岂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有人幸运,生在王公之家,享尽世上的荣华与权利,也有人如墨知玉一般,虽然身在泥淖,却不堕自身风骨,岂不是更加难得!

    她拍着墨知玉的后背心疼道:“知玉姑娘,在我眼里这世上的人都是相同的,没有什么高贵和卑贱之分,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准说这样的话了,我也不许你在别人面前轻视了自己。”

    墨知玉愈发哽咽,她从小被卖入清丽坊,妈妈虽然待她不错,但是她清楚,妈妈只是当她是个赚钱的工具,和坊里的其他姑娘每日姐姐妹妹的叫着,看似要好,实则明争暗斗,又有几个是真心呢。故而,能结识何明瑟这个朋友,更让她觉得来之不易。

    “能得何姑娘这样一位知己,知玉三生有幸,以后知玉定当如何姑娘所说,不会再轻视自己了。”

    沈猷在桌上慢慢饮茶,一壶已经见底,二人仍然未归,便唤了小二引着他来到了后院。

    刚一入院门便看到俩人刚刚相拥这一幕,他倚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兀自摇了摇头,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清了清嗓子催促道:“二位叙旧得差不多了吧?何二老爷还在府中等着你呢!也该回去了。”

    何明瑟替墨知玉擦了擦泪:“我要回去了,之后你来我家,报上你的名字就好了。”

    墨知玉也敛了伤感,对何明瑟点了点头,帮她理了理衣服,体贴道:“快跟沈大人走吧,在这里耽搁有一阵了,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我改日过去看你。”

    何明瑟别了墨知玉,跟在沈猷身后上了马,她今日虽得知了赵献人没事,但是却不知什么时候二人才能相见。

    她瞥了一眼沈猷,有这个人在身边,她是逃不出去的。

    沈猷也恰恰朝她看过来,见她若有所思,只以为她在感慨墨知玉的身世,并未做他想:“这些日子,你好生留在府中,既然你和知玉姑娘情投意合,我唤个人把她请来何府来陪你解闷便是。”

    何明瑟淡淡道:“多谢沈大人,知玉每日有她自己的事情,我只希望若是她得空过来看我,你的侍卫不要拦她就是。”

    她之前对沈猷太过冷淡,且总是呛他,沈猷必定知道她对他心生怨恨,要出城去找赵献,便日日都盯着她,如今沈猷也放下了姿态,和她说了一些赵献的事情,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她都要找机会出城去跟赵献去问个清楚。不若趁此机会,对沈猷采取些怀柔的法子,让他卸下防备,待知道了赵献身在何处,她再做打算,是不是就更有把握能逃出去?

    沈猷笑了笑,她不像之前那般赌气不好好说话,猜想着在城外和她所说赵献之事她应当是入耳入心了,便趁热打铁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是不是属实,你可以好好想想,也可以去和何二老爷求证,但是,千万不可自己再贸然出城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又连年灾荒,可不比武昌城内安全。”

    “好,我听你的。”何明瑟听他这话也算诚恳,乖巧的点头应声作答。

    沈猷长长舒了一口气,松懈了下来,方才觉得脚底生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前脚尖已经磨破,露出半个大脚趾来。找到何明瑟的客栈距武昌城约二十公里,路上颠簸难行,快马也要走上一个时辰,这样走一趟下来,鞋子磨破也实属正常,加之他昨天夜里用这只脚踢门、踢人,这鞋子也算寿终正寝了。

    到了何府门口,何明瑟跳下马,随着沈猷进了院子。

    何宗礼见了何明瑟身着长袍,手里拿着包袱,和逃难无异,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啊,胆子越来越大了,你这一趟要是真有事情,你二叔万死难当其咎啊!”

    他虽然嘴上骂着何明瑟,却又心疼得上下打量着她,又道:“还好没事!”

    “孩子一回来你就死啊活的,多不吉利!”李澜芝上前剜了一眼何宗礼,又吩咐在一旁哭着的秋兰道:“别哭了,还不去烧水,一会儿给姑娘好好洗洗。”

    何宗礼顺着李澜芝的话道:“你看我,高兴坏了,多亏了沈大人,沈大人,请受小老儿一拜!今晚我们就在家里摆上一桌家常便饭,其一,是谢过沈大人,其二是给明瑟压惊。”

    何宗礼絮絮叨叨,沈猷不耐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边往房间走边道:“拜我就不必了,吃饭倒是可以。”

    他回头叮嘱何明瑟道:“何姑娘,记得我的话就好。”

    何明瑟点头乖巧道:“沈大人的话我一定谨记。”

    沈猷点了点头,满意的关上了房门。

    秋兰放好水,何明瑟坐在浴桶里,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脸,她仰头闭了眼靠在桶壁上,有片刻的放松。

    既然她出现在清丽坊第三日赵献就知道了,这说明他还在武昌周围,并未走远,他也在盼着和她相见!何明瑟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和赵献相见的日子并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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