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一路往南，路上买了一匹马，晃晃悠悠三个月才到即墨。
那是一个临海城池，民风淳朴，热闹安逸。
城中吹来的风，都带着海浪的涛声和海水的咸涩。
阿房租了一个临海小筑，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好修整一下。
海浪每天都会往沙滩上送来很多漂亮的贝壳，阿房每天早上都去捡一些，把它们串成一束又一束风铃。
在窗边挂了一个，其他的都拿到集市上换钱了，虽然不多，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即墨的花灯很多，每家每户都会挂上几只，不论年节。
阿房看到喜欢的总会买下来，攒了好多只。
西街的包子铺老板会编麒麟灯，阿房初次看时着实被惊到了，一口气买了三十屉包子吃，好说歹说才在老板手中买到了灯。
只是三十个包子，确实是太多了。秉承着不浪费的想法，少女硬生生吃了一半，双颊塞得鼓囊囊的，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
“姑娘，你把这十五个包子送我，我给你占卜一次，如何？”
这人声音清浅，态度和蔼，阿房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抬头道：“你要拿去便是，我不用占卜。”
等到话说完了，她才看清眼前人的奇怪之处。
明明仲夏之季，天气炎热，可他却裹了一件宽大的黑袍，面容硬朗冷峻，整个人的气场倒是阴森得很。
阿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你随意。”随后起身离开。
包子铺里的黑袍男子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后离开了铺子，只剩下十五屉包子摆在桌上，逐渐冷却。
今夜无月，暗沉沉的，像是攥住了谁的命脉。
少女赤足走在浅滩上，海水渐渐没过足踝，浪涛阵阵，声响不绝。
她握着剑，双目微阖，神情自若。
海浪越发汹涌了，呼啸着冲上岸，浪花拍打在阿房身上，少女却依然纹丝不动。
海风朔朔，吹的崖边树干断折，少女青丝飘扬。
要涨潮了，但即墨城中的人却一无所觉。
隆隆声响渐渐走近，阿房淡漠的眼眸终于有了变化，她眼眸微缩，挥出一剑。
剑气纵横海面，将浪花平复，却阻止不了远处海面的翻腾。
“你阻止不了。”有人告诉她。
“你身后的城池注定要覆灭。”
来人黑袍猎猎，眉眼冷峻，薄唇轻抿，说出的是这些气人的话。
阿房没有丝毫的改变，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浪潮扑面而来，卷起千层海浪，百丈之高，倾盆而下。
阿房眼眸一凝，将剑举起，全身内力运到极致，她只有一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鲲鹏一振，山海不阻。
她最初的领悟——逍遥。
轰！
突如其来的死寂，岸滩上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冷气窜入身体，黑袍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看着。
他忽然想要看一看，这个女子如何阻止将要到来的一切。
阿房的剑身上却没有任何的冰与霜，仅仅只是这柄剑发出的泠泠青光。
阿房抿了抿唇，惑道：“你在说什么？”
“只不过是涨潮罢了，怎么会将整座即墨城淹没？”
黑袍男人眼睛微眯，冷笑道：“你可以等着看。”
“我原以为道家传人会有什么本事，看来不过如此。”他嗤笑道。
阿房清凌凌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天还没有亮，即墨大夫府一片静谧，每个人都在安睡，除了勤于政务的大夫，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
红衣女侠蒙面而来，抱拳：“民女见过大夫。”
上了年岁的即墨大夫大惊失色，眼见便要喊出声来，女侠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哑穴，眼中饱含歉意，道：“大夫见谅，民女所禀之事有些诧异，深夜前来，冒昧造访。”
大夫瞪大了双眼，缓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
女侠眼中微安，终于道：“大夫容禀，今夜民女于海边见涨潮异样，有善占卜之人言海潮将至，即墨危矣。”
大夫目露怀疑，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女侠了然，解了即墨大夫的哑穴。
大夫清了清嗓子，肃然道：“姑娘深夜到访，口出妄言，且不以真面目示人，老夫实难相信。”
女侠抱拳：“其实我也不是很相信。但是告诉我的人并不像是骗子，今夜我于海边练剑，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势。民女自由修习心法特殊，于天地自然有所感触，因而今夜造访，告知此事。”
大夫还要再说些什么，女侠却又道：“大夫，如何抉择全在您一念之间。倘若您不愿相信，在下也只好用其他的办法了。”
红裳女侠推开门，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小筑中青竹葱茏，一声又一声的鸟叫此起彼伏，奏出一场乐曲。
“铮——铮。”悠扬的琴声从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不绝于耳。
阿房折了一支竹枝，抬手一射，簌簌之声响起，穿过林间，没有了声响。
“咻！”竹枝急掠，穿过树林时带起一片风声，可见被掷回时所用力气之大。
阿房侧身，抬手握住竹枝，双手不由一震，看向树林深处时皱了皱眉。
竹枝上绑了一枚竹简，阿房取下一看，简直气绝！
“海淹即墨？我骗你的。哈哈哈！”
阿房嗤笑一声，将竹简折断绑回去，再次以更大的力气将竹枝掷了回去。
“铮——”琴声再次响起，却只有一声。
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海水没过沙滩，阿房抓了一把沙子，屏息凝神。
咻然转身，手中黄沙一扬，身后黑袍男人旋身一避，躲开沙子。
阿房青衫飘逸，持剑凛然：“你骗我？”
男人抬眼，深深看她，神色冰冷：“我亦没有料到，道家传人竟然连天象都看不懂。”
这话其实有些嗤笑蔑视的意味在，若是只是她自己倒也罢了，只是道家传人却不能由别人嘲讽。
阿房眼神一利，冷然道：“我的确看不懂天象，只因我与其他道家弟子并不相同，未曾接触此类学术。倘若对于你来说道家弟子已然有了所谓的印象，那么我也只能认为阁下不过如此。”
阿房顿了顿，又道：“虽识天象，不通事理。”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可笑。”
阿房抱剑，问：“海淹即墨，究竟真不真？”
黑袍男人微微勾唇，淡淡道：“你认为呢？物换星移不过只是时间，海淹即墨自然是真的，只是千千万万年后，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阿房心中生气，冷冷道：“嗯。”随即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
“大夫府。”
“不必了。”
阿房身形一顿，问道：“你去过了？”
回应她的是对方的点头。
阿房回头：“你是蜀山巫族。”
话中满含肯定，黑袍男人一顿，眼神慢慢凌厉，然后道：“是，我名……巫觋。”
“这并不能算是个名字。”
“或许。”
阿房点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去。
巫觋扬了扬声音：“我见过你，在岐山上，在凛冬时！红裳，白雪，短剑，还有淡漠至极的双眸。”
阿房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道：“那又如何？”
“为什么，你的眼睛变了？”
“我只想要这一个答案。”
巫觋注视着阿房的背影，又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可以改变你的冷漠？”
阿房嗤笑一声，突然拔出短剑往身后一挥，剑气肆意，巫觋手中结印，运起内力勉强抵抗。
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剑气被收回，阿房面色像是在冰里浸过一般冷，自顾自地离去。
即墨是一个很温暖的城，四季如春，花灯绚烂，阿房在花灯节时将自己攒了满屋的灯全放了，却没有许一个愿望。
城中张贴了一张画像，白雪红裳，眉目秀丽，短剑在握。
秦王嬴政重金悬赏，现在连即墨这样一个距秦极远的城池都已经开始张贴她的画像了，只怕其他城镇只会越演越烈。
燕国……燕国蓟城没有，几月前还没有，只是现在却说不准了。
阿房坐在院落中，其实她没有行李，一柄剑，一匹马，几乎便可以走遍天下了。
巫觋抱着琴，站在竹栏外，道：“你要走了？”
阿房颔首，一阵无言。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琴音，它的灵像是快要失去力量。”
巫觋一顿，眼睫微颤：“你只听了一次，那次不是一首好曲子。”
阿房摇摇头：“都一样。”……弹琴的人心境未变，无论弹什么都是一样的。
巫觋冷了脸色，心中煎熬不已。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此刻却开口问道：“答案，是什么？”
阿房握着剑，淡漠地看向巫觋：“我已经告诉你了。”
已经告诉你了……巫觋猛地看向她手中短剑，是……剑吗？
她的剑意……的确与在岐山时不同。
巫觋自顾自地愣神思索，阿房却不会管他，独自牵着马离开即墨，她换下了红裳，常着绿衫，覆上了面纱，尽量与画像不同。
一路西行，她将要去秦国，去见嬴政。
未来很长，她不能永远活着旁人的搜寻中。
巫觋知道她会离去，大抵也猜得到阿房会去哪里。
这不由让他回忆起从前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是很多年前了，蜀山其实很少下雪……
那一年却很不一样，凛冬时节，鹅毛大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岐山是神秘的存在……家中族长说过，与人有约，不可相扰。
巫觋不服气，论神秘，谁人能比得过巫族？
趁着年节祭祀之际，族中忙禄，无暇顾及于他，下了雪的蜀山很美，那么岐山呢？
若是往日，远远望去，岐山青绿一片，郁郁葱葱，幽深至极。
此刻白雪皑皑，更显神秘。
巫觋捡了一根长木棍，就这样进入了岐山。
它与蜀山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神秘。
巫觋并不把岐山当一回事，沿着雪中隐隐约约显现的道路走下去，他今日倒要一探岐山，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同。
走了大半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簌簌雪落，风声渐凛。
巫觋裹紧了身上的袄子，顺着风向走去，扒着石岩，却不敢探出头去，风雪中的剑意实在强劲。
等了半晌，确定自己不会被伤到，巫觋终于探头去看，白雪红裳，青铜短剑。
少女双目紧闭，手中短剑挥动，一招一式隐隐有凌驾于风雪之上的架势。
像是天地共做的一场梦，此刻才真正有了些神秘感。
巫觋看她练剑看得入迷，又见她双眼紧闭，不由大奇，心道：“原来她竟看不见吗？好可怜。”
被他可怜的人此刻已然发现她的存在，剑势一变，风雪飞扑在巫觋身上，淋了满身的雪，被风吹得凌乱。
回过神来，青铜剑尖已然直指咽喉。
少女的眸渐渐睁开，双眼淡漠出尘，却并不是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
巫觋心中微讶：“她不是瞎子！”
阿房剑尖一转，剑身一弹，周身气势暴涨，将毫无准备的巫觋弹出几丈远，随即飞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蜀山之人竟是一群不守信义之徒”。
巫觋反应过来，连忙运气相抵，等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却已经不见了少女踪影。
后来回到蜀山，族长看他的眼神很深，全是他看不懂的意味，此后他也曾再去过岐山，却再也没有遇见她。
此番在即墨再次见到她，实属意外，他却因当年一句“不讲信义”云云，竟然也说出了“道家弟子不识天象”云云，以巫族术法干扰她的判断，奏饲蛊之曲扰乱她的剑意，其实他什么也难以实现。
而他也再也没见过当年那样一场干净纯粹的雪了。
那是一个临海城池，民风淳朴，热闹安逸。
城中吹来的风，都带着海浪的涛声和海水的咸涩。
阿房租了一个临海小筑，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好好修整一下。
海浪每天都会往沙滩上送来很多漂亮的贝壳，阿房每天早上都去捡一些，把它们串成一束又一束风铃。
在窗边挂了一个，其他的都拿到集市上换钱了，虽然不多，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即墨的花灯很多，每家每户都会挂上几只，不论年节。
阿房看到喜欢的总会买下来，攒了好多只。
西街的包子铺老板会编麒麟灯，阿房初次看时着实被惊到了，一口气买了三十屉包子吃，好说歹说才在老板手中买到了灯。
只是三十个包子，确实是太多了。秉承着不浪费的想法，少女硬生生吃了一半，双颊塞得鼓囊囊的，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
“姑娘，你把这十五个包子送我，我给你占卜一次，如何？”
这人声音清浅，态度和蔼，阿房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抬头道：“你要拿去便是，我不用占卜。”
等到话说完了，她才看清眼前人的奇怪之处。
明明仲夏之季，天气炎热，可他却裹了一件宽大的黑袍，面容硬朗冷峻，整个人的气场倒是阴森得很。
阿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你随意。”随后起身离开。
包子铺里的黑袍男子注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后离开了铺子，只剩下十五屉包子摆在桌上，逐渐冷却。
今夜无月，暗沉沉的，像是攥住了谁的命脉。
少女赤足走在浅滩上，海水渐渐没过足踝，浪涛阵阵，声响不绝。
她握着剑，双目微阖，神情自若。
海浪越发汹涌了，呼啸着冲上岸，浪花拍打在阿房身上，少女却依然纹丝不动。
海风朔朔，吹的崖边树干断折，少女青丝飘扬。
要涨潮了，但即墨城中的人却一无所觉。
隆隆声响渐渐走近，阿房淡漠的眼眸终于有了变化，她眼眸微缩，挥出一剑。
剑气纵横海面，将浪花平复，却阻止不了远处海面的翻腾。
“你阻止不了。”有人告诉她。
“你身后的城池注定要覆灭。”
来人黑袍猎猎，眉眼冷峻，薄唇轻抿，说出的是这些气人的话。
阿房没有丝毫的改变，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浪潮扑面而来，卷起千层海浪，百丈之高，倾盆而下。
阿房眼眸一凝，将剑举起，全身内力运到极致，她只有一剑。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鲲鹏一振，山海不阻。
她最初的领悟——逍遥。
轰！
突如其来的死寂，岸滩上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冷气窜入身体，黑袍人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看着。
他忽然想要看一看，这个女子如何阻止将要到来的一切。
阿房的剑身上却没有任何的冰与霜，仅仅只是这柄剑发出的泠泠青光。
阿房抿了抿唇，惑道：“你在说什么？”
“只不过是涨潮罢了，怎么会将整座即墨城淹没？”
黑袍男人眼睛微眯，冷笑道：“你可以等着看。”
“我原以为道家传人会有什么本事，看来不过如此。”他嗤笑道。
阿房清凌凌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天还没有亮，即墨大夫府一片静谧，每个人都在安睡，除了勤于政务的大夫，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
红衣女侠蒙面而来，抱拳：“民女见过大夫。”
上了年岁的即墨大夫大惊失色，眼见便要喊出声来，女侠眼疾手快地点了他的哑穴，眼中饱含歉意，道：“大夫见谅，民女所禀之事有些诧异，深夜前来，冒昧造访。”
大夫瞪大了双眼，缓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
女侠眼中微安，终于道：“大夫容禀，今夜民女于海边见涨潮异样，有善占卜之人言海潮将至，即墨危矣。”
大夫目露怀疑，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女侠了然，解了即墨大夫的哑穴。
大夫清了清嗓子，肃然道：“姑娘深夜到访，口出妄言，且不以真面目示人，老夫实难相信。”
女侠抱拳：“其实我也不是很相信。但是告诉我的人并不像是骗子，今夜我于海边练剑，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势。民女自由修习心法特殊，于天地自然有所感触，因而今夜造访，告知此事。”
大夫还要再说些什么，女侠却又道：“大夫，如何抉择全在您一念之间。倘若您不愿相信，在下也只好用其他的办法了。”
红裳女侠推开门，足尖轻点，飞身离去。
小筑中青竹葱茏，一声又一声的鸟叫此起彼伏，奏出一场乐曲。
“铮——铮。”悠扬的琴声从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不绝于耳。
阿房折了一支竹枝，抬手一射，簌簌之声响起，穿过林间，没有了声响。
“咻！”竹枝急掠，穿过树林时带起一片风声，可见被掷回时所用力气之大。
阿房侧身，抬手握住竹枝，双手不由一震，看向树林深处时皱了皱眉。
竹枝上绑了一枚竹简，阿房取下一看，简直气绝！
“海淹即墨？我骗你的。哈哈哈！”
阿房嗤笑一声，将竹简折断绑回去，再次以更大的力气将竹枝掷了回去。
“铮——”琴声再次响起，却只有一声。
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海水没过沙滩，阿房抓了一把沙子，屏息凝神。
咻然转身，手中黄沙一扬，身后黑袍男人旋身一避，躲开沙子。
阿房青衫飘逸，持剑凛然：“你骗我？”
男人抬眼，深深看她，神色冰冷：“我亦没有料到，道家传人竟然连天象都看不懂。”
这话其实有些嗤笑蔑视的意味在，若是只是她自己倒也罢了，只是道家传人却不能由别人嘲讽。
阿房眼神一利，冷然道：“我的确看不懂天象，只因我与其他道家弟子并不相同，未曾接触此类学术。倘若对于你来说道家弟子已然有了所谓的印象，那么我也只能认为阁下不过如此。”
阿房顿了顿，又道：“虽识天象，不通事理。”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可笑。”
阿房抱剑，问：“海淹即墨，究竟真不真？”
黑袍男人微微勾唇，淡淡道：“你认为呢？物换星移不过只是时间，海淹即墨自然是真的，只是千千万万年后，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阿房心中生气，冷冷道：“嗯。”随即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
“大夫府。”
“不必了。”
阿房身形一顿，问道：“你去过了？”
回应她的是对方的点头。
阿房回头：“你是蜀山巫族。”
话中满含肯定，黑袍男人一顿，眼神慢慢凌厉，然后道：“是，我名……巫觋。”
“这并不能算是个名字。”
“或许。”
阿房点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去。
巫觋扬了扬声音：“我见过你，在岐山上，在凛冬时！红裳，白雪，短剑，还有淡漠至极的双眸。”
阿房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道：“那又如何？”
“为什么，你的眼睛变了？”
“我只想要这一个答案。”
巫觋注视着阿房的背影，又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可以改变你的冷漠？”
阿房嗤笑一声，突然拔出短剑往身后一挥，剑气肆意，巫觋手中结印，运起内力勉强抵抗。
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剑气被收回，阿房面色像是在冰里浸过一般冷，自顾自地离去。
即墨是一个很温暖的城，四季如春，花灯绚烂，阿房在花灯节时将自己攒了满屋的灯全放了，却没有许一个愿望。
城中张贴了一张画像，白雪红裳，眉目秀丽，短剑在握。
秦王嬴政重金悬赏，现在连即墨这样一个距秦极远的城池都已经开始张贴她的画像了，只怕其他城镇只会越演越烈。
燕国……燕国蓟城没有，几月前还没有，只是现在却说不准了。
阿房坐在院落中，其实她没有行李，一柄剑，一匹马，几乎便可以走遍天下了。
巫觋抱着琴，站在竹栏外，道：“你要走了？”
阿房颔首，一阵无言。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琴音，它的灵像是快要失去力量。”
巫觋一顿，眼睫微颤：“你只听了一次，那次不是一首好曲子。”
阿房摇摇头：“都一样。”……弹琴的人心境未变，无论弹什么都是一样的。
巫觋冷了脸色，心中煎熬不已。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此刻却开口问道：“答案，是什么？”
阿房握着剑，淡漠地看向巫觋：“我已经告诉你了。”
已经告诉你了……巫觋猛地看向她手中短剑，是……剑吗？
她的剑意……的确与在岐山时不同。
巫觋自顾自地愣神思索，阿房却不会管他，独自牵着马离开即墨，她换下了红裳，常着绿衫，覆上了面纱，尽量与画像不同。
一路西行，她将要去秦国，去见嬴政。
未来很长，她不能永远活着旁人的搜寻中。
巫觋知道她会离去，大抵也猜得到阿房会去哪里。
这不由让他回忆起从前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是很多年前了，蜀山其实很少下雪……
那一年却很不一样，凛冬时节，鹅毛大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岐山是神秘的存在……家中族长说过，与人有约，不可相扰。
巫觋不服气，论神秘，谁人能比得过巫族？
趁着年节祭祀之际，族中忙禄，无暇顾及于他，下了雪的蜀山很美，那么岐山呢？
若是往日，远远望去，岐山青绿一片，郁郁葱葱，幽深至极。
此刻白雪皑皑，更显神秘。
巫觋捡了一根长木棍，就这样进入了岐山。
它与蜀山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神秘。
巫觋并不把岐山当一回事，沿着雪中隐隐约约显现的道路走下去，他今日倒要一探岐山，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同。
走了大半日，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簌簌雪落，风声渐凛。
巫觋裹紧了身上的袄子，顺着风向走去，扒着石岩，却不敢探出头去，风雪中的剑意实在强劲。
等了半晌，确定自己不会被伤到，巫觋终于探头去看，白雪红裳，青铜短剑。
少女双目紧闭，手中短剑挥动，一招一式隐隐有凌驾于风雪之上的架势。
像是天地共做的一场梦，此刻才真正有了些神秘感。
巫觋看她练剑看得入迷，又见她双眼紧闭，不由大奇，心道：“原来她竟看不见吗？好可怜。”
被他可怜的人此刻已然发现她的存在，剑势一变，风雪飞扑在巫觋身上，淋了满身的雪，被风吹得凌乱。
回过神来，青铜剑尖已然直指咽喉。
少女的眸渐渐睁开，双眼淡漠出尘，却并不是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
巫觋心中微讶：“她不是瞎子！”
阿房剑尖一转，剑身一弹，周身气势暴涨，将毫无准备的巫觋弹出几丈远，随即飞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蜀山之人竟是一群不守信义之徒”。
巫觋反应过来，连忙运气相抵，等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却已经不见了少女踪影。
后来回到蜀山，族长看他的眼神很深，全是他看不懂的意味，此后他也曾再去过岐山，却再也没有遇见她。
此番在即墨再次见到她，实属意外，他却因当年一句“不讲信义”云云，竟然也说出了“道家弟子不识天象”云云，以巫族术法干扰她的判断，奏饲蛊之曲扰乱她的剑意，其实他什么也难以实现。
而他也再也没见过当年那样一场干净纯粹的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