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撤去了所有和她有关的命令，以后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宫人带她前去曾经的居所，一路上安静沉寂。
远远地，有一点微光靠近，还有一个稚气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母妃，父王今天都没有来看孩儿。”
这样晚了，会是谁呢？
渐渐近了，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美貌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童，身后跟着婢女。
为阿房引路的宫人行礼道：“见过丽姬夫人，天明公子。”
阿房颔了颔首，丽姬也善意一笑。
倒是那个叫作天明的小公子揪住了阿房的衣角，俏生生道：“姊姊，你是高手吗？”
阿房弯下腰，笑问：“怎么这样想？”
天明指着短剑说：“这剑真好看。”
阿房看清了天明的眉眼，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她轻声道：“你叫天明吗？真好听。”
别过丽姬和天明之后，阿房谢绝了宫人的引路。
阿房独自离开了秦王宫，她一直在思考，这世上的亲缘关系是真得很难说。
她的父母与她缘浅，连一面之缘也无，从小到大她心里一直都有些怨念。而嬴政，他与赵姬的母子之情更像是一段孽缘。
生生死死，对对错错，赵姬爱他却更恨他，嬴政怨她却更重她。
阿房不由想起了赵姬临死前说的话。
“我要去好好问他，至少不让自己那么糊涂。”
在她的心里竟然也是忘不了吕不韦的吗？
那么……嬴政呢？究竟在她心里的那个地方？
她执着于吕不韦的心思与感情，贪恋于嫪毐的谎言与虚假情谊，可她真得明白，这世上真正爱她的人是谁吗？
……是嬴政啊……
阿房忽然想要落泪，那个用性命救她的太后娘娘，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过。
不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清楚了吗？
嬴政原谅了她的一切……在她活着的时候。
她应是明白了，不一定是多么真切地感知到了，至少在她潜意识里知道，她的死亡，或许能让阿房脱身，能让嬴政网开一面。
她的感知是对的……同样也让事情变得更加伤怀。
阿房不知不觉中走出了宫门，前方有人在等她。
月亮快要消失了，但是天还没有亮。这一刻，天地间很黑暗。
但他们两个人却好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那两双眼遥遥相望，其中的情感复杂深处。
盖聂向她走过来，而阿房，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停下了脚步。
咫尺之遥，两相凝望。
“阿房姑娘。”盖聂轻声道。
阿房缓缓地露出一个浅笑：“盖聂先生，好久不见。”
盖聂垂下眼眸，惑道：“你的剑？”
阿房闻言抬了抬手中的短剑：“遇到些事情，损了这剑。”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无妨。”
盖聂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走罢。”
阿房跟着盖聂回了他在秦国的府邸，院落不大，也只有他一个人住。
厨房里温着饭菜，盖聂让阿房先吃，他则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阿房闲着没事倒是把这个院子的布局摸清楚了，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书房，就在盖聂卧房的旁边。
“阿房姑娘。”盖聂站在游廊下，见阿房站在书房外，不禁唤了她一声。
“盖聂先生，可以借本书看看吗？”阿房的眼睛忽然有些亮。
盖聂颔首，一边把阿房带到书架前，一边告诉她给她收拾的卧房就在西边转角处的第二间。
阿房点了点头，又发觉盖聂站在自己前面看不见，又出声道：“我知道了。”
盖聂转身，低头凝眸看她，眼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只是他的眸色却越来越深沉，然后他道：“早点休息。”
随即出门，扭头回去自己的卧房。
阿房还在思索他眼神的不同之处，只是想了半晌也没有想清楚，最后一本书也没拿就回去了。
一灯如豆，阿房推开了窗，稍微一偏头便将盖聂的窗和影看在了眼中。
阿房左手支着下巴，眼神却越来越悠远。
今晚见到的那个孩子实在眼熟，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错过了。
天明……天明……
残雪尽消，夜尽天明！
是荆轲……
这样的话……荆轲说过。
他的妻子……那个不能再与他一起的妻子……难道就是……
阿房的双眼睁大了，顾不上其他，直接飞掠过去敲响了盖聂的房门。
“笃笃笃笃笃！”
她敲得又快又重，心中也是又急又慌。
门很快开了，阿房迫不及待就要进去，却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又退了回去。
其实那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人——盖聂。
小臂被他虚虚扶着，阿房知道他是怕自己摔了。
他总是这样细心，但其实……他的心是最温柔同样也是最坚硬如铁的存在。
这些阿房此刻都顾不上了，她只有两个问题。
“荆轲的妻子是丽姬夫人？”
“天明是荆轲的孩子？”
盖聂没想到阿房竟然知道了此事，不要一愣，随即答道：“是，是。”
阿房将盖聂虚扶着的那只手垂了下来，连她的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她问：“嬴政……知道吗？”
盖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知道。”
阿房仍然垂着头，声音却有些奇怪：“此时无事，但终究……”
盖聂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甚至他的心里更为担忧：“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房问他：“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盖聂颔首：“远远见过几面。”
那孩子长在后宫，盖聂并不能近距离接触，每每也只能寻机勉强一见。
“他很像荆轲。”阿房抬起了头，微微一笑，便是黑夜中如明珠璀璨的光华。
盖聂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他觉得奇怪便不由皱了皱眉，见阿房看他，随即笑道：“嗯。”
阿房不知要说什么，手收在背后，道：“我先走了。”
盖聂注视着她离去。
夜风阵阵，天空那弯弦月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正如阿房的身影，隐隐绰绰。
盖聂忽道：“阿房姑娘。”
阿房转身，发丝和裙摆扬起的弧度柔和美丽，盖聂没来由地一滞。
少女在黑夜中被烛火映照的眼熠熠生辉，明明没有表情，但就是觉得她在微笑。
盖聂道：“明朝会。”
阿房一顿，轻轻启唇：“明朝会，盖聂先生。”
这次是真得离去了，绿衫渐渐看不清，她的脚步声也已远去，盖聂关了房门，却将窗微微推开一条小小的缝，他吹灭了蜡烛，躺在床榻上，眼角余光却关注着从那条缝中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烛光。
光熄灭了，他闭眼了。
夜风还在，云彩摇晃，月亮又显露了出来。
阿房的通缉令被撤了下来，从此再不用担心。
但是咸阳，却不仅仅只有一个嬴政。
阴阳家。
月神将呼吸放得很轻，微微弯腰：“东皇阁下，您为何要对那个燕国来的质子如此伤心？甚至将焱妃派去监视他？”
高高在上的东皇太一隐藏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燕丹的关系重大，若不遣焱妃前去又如何放心？”
“那个人来了？”
月神美丽神秘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她来了。”
素手轻挥，殿门应声而开，阿房就站在哪里，握着剑，逆着光。
“你们……什么意思？”阿房淡淡问。
月神微笑：“东皇阁下想要见你，说说话罢了。你不必害怕。”
阿房抬头，看向了那个从来窥不见真面目的人。
东皇太一终于说话了，声音竟然显得温和慈善：“山鬼。”
阿房心中警铃大作，看向他的眼神防备更重。
“你现在和盖聂先生一起？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你不必担忧，我答应过你的爷爷，在未来至少十年的时间内不会强迫你回阴阳家。”
阿房握紧了剑，逼着自己冷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山鬼究竟是什么？”
“我给予你时间，看看道家功法究竟能让你长成何等模样？到了那时，我亲自带你回阴阳家。”东皇太一看向了阿房，一双眼睛锐利至极，阿房被骇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东皇太一又道：“山鬼是阴阳家中并不出挑的一个存在。《九歌》中的山鬼也不在正神之中，可是执掌春意生机的巫女，又怎么能够缺席？”
阿房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微不足道，渺小得就如沧海一粟，她问道：“掌生机的巫女？”
东皇太一指间凌空一点，阿房竟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既热烈又痛苦，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
“你的身体中流淌着山鬼的血液，难道这些年来你竟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异常吗？你常常走动的地方青草不衰，鲜花长开。看到那些花草树木，难道没有觉察到那种自内而外的亲切感么？”月神看阿房皱紧了眉头，忍不住开口道。
阿房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剑拔出，看着已经倒映不出她双眼的剑身，仿似挣脱了什么般轻轻叹息，皱紧的眉头慢慢松开。
宫人带她前去曾经的居所，一路上安静沉寂。
远远地，有一点微光靠近，还有一个稚气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母妃，父王今天都没有来看孩儿。”
这样晚了，会是谁呢？
渐渐近了，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美貌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童，身后跟着婢女。
为阿房引路的宫人行礼道：“见过丽姬夫人，天明公子。”
阿房颔了颔首，丽姬也善意一笑。
倒是那个叫作天明的小公子揪住了阿房的衣角，俏生生道：“姊姊，你是高手吗？”
阿房弯下腰，笑问：“怎么这样想？”
天明指着短剑说：“这剑真好看。”
阿房看清了天明的眉眼，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她轻声道：“你叫天明吗？真好听。”
别过丽姬和天明之后，阿房谢绝了宫人的引路。
阿房独自离开了秦王宫，她一直在思考，这世上的亲缘关系是真得很难说。
她的父母与她缘浅，连一面之缘也无，从小到大她心里一直都有些怨念。而嬴政，他与赵姬的母子之情更像是一段孽缘。
生生死死，对对错错，赵姬爱他却更恨他，嬴政怨她却更重她。
阿房不由想起了赵姬临死前说的话。
“我要去好好问他，至少不让自己那么糊涂。”
在她的心里竟然也是忘不了吕不韦的吗？
那么……嬴政呢？究竟在她心里的那个地方？
她执着于吕不韦的心思与感情，贪恋于嫪毐的谎言与虚假情谊，可她真得明白，这世上真正爱她的人是谁吗？
……是嬴政啊……
阿房忽然想要落泪，那个用性命救她的太后娘娘，原来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过。
不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清楚了吗？
嬴政原谅了她的一切……在她活着的时候。
她应是明白了，不一定是多么真切地感知到了，至少在她潜意识里知道，她的死亡，或许能让阿房脱身，能让嬴政网开一面。
她的感知是对的……同样也让事情变得更加伤怀。
阿房不知不觉中走出了宫门，前方有人在等她。
月亮快要消失了，但是天还没有亮。这一刻，天地间很黑暗。
但他们两个人却好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对方，那两双眼遥遥相望，其中的情感复杂深处。
盖聂向她走过来，而阿房，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停下了脚步。
咫尺之遥，两相凝望。
“阿房姑娘。”盖聂轻声道。
阿房缓缓地露出一个浅笑：“盖聂先生，好久不见。”
盖聂垂下眼眸，惑道：“你的剑？”
阿房闻言抬了抬手中的短剑：“遇到些事情，损了这剑。”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无妨。”
盖聂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走罢。”
阿房跟着盖聂回了他在秦国的府邸，院落不大，也只有他一个人住。
厨房里温着饭菜，盖聂让阿房先吃，他则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阿房闲着没事倒是把这个院子的布局摸清楚了，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书房，就在盖聂卧房的旁边。
“阿房姑娘。”盖聂站在游廊下，见阿房站在书房外，不禁唤了她一声。
“盖聂先生，可以借本书看看吗？”阿房的眼睛忽然有些亮。
盖聂颔首，一边把阿房带到书架前，一边告诉她给她收拾的卧房就在西边转角处的第二间。
阿房点了点头，又发觉盖聂站在自己前面看不见，又出声道：“我知道了。”
盖聂转身，低头凝眸看她，眼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只是他的眸色却越来越深沉，然后他道：“早点休息。”
随即出门，扭头回去自己的卧房。
阿房还在思索他眼神的不同之处，只是想了半晌也没有想清楚，最后一本书也没拿就回去了。
一灯如豆，阿房推开了窗，稍微一偏头便将盖聂的窗和影看在了眼中。
阿房左手支着下巴，眼神却越来越悠远。
今晚见到的那个孩子实在眼熟，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错过了。
天明……天明……
残雪尽消，夜尽天明！
是荆轲……
这样的话……荆轲说过。
他的妻子……那个不能再与他一起的妻子……难道就是……
阿房的双眼睁大了，顾不上其他，直接飞掠过去敲响了盖聂的房门。
“笃笃笃笃笃！”
她敲得又快又重，心中也是又急又慌。
门很快开了，阿房迫不及待就要进去，却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又退了回去。
其实那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人——盖聂。
小臂被他虚虚扶着，阿房知道他是怕自己摔了。
他总是这样细心，但其实……他的心是最温柔同样也是最坚硬如铁的存在。
这些阿房此刻都顾不上了，她只有两个问题。
“荆轲的妻子是丽姬夫人？”
“天明是荆轲的孩子？”
盖聂没想到阿房竟然知道了此事，不要一愣，随即答道：“是，是。”
阿房将盖聂虚扶着的那只手垂了下来，连她的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她问：“嬴政……知道吗？”
盖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知道。”
阿房仍然垂着头，声音却有些奇怪：“此时无事，但终究……”
盖聂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甚至他的心里更为担忧：“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房问他：“你见过那个孩子吗？”
盖聂颔首：“远远见过几面。”
那孩子长在后宫，盖聂并不能近距离接触，每每也只能寻机勉强一见。
“他很像荆轲。”阿房抬起了头，微微一笑，便是黑夜中如明珠璀璨的光华。
盖聂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他觉得奇怪便不由皱了皱眉，见阿房看他，随即笑道：“嗯。”
阿房不知要说什么，手收在背后，道：“我先走了。”
盖聂注视着她离去。
夜风阵阵，天空那弯弦月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正如阿房的身影，隐隐绰绰。
盖聂忽道：“阿房姑娘。”
阿房转身，发丝和裙摆扬起的弧度柔和美丽，盖聂没来由地一滞。
少女在黑夜中被烛火映照的眼熠熠生辉，明明没有表情，但就是觉得她在微笑。
盖聂道：“明朝会。”
阿房一顿，轻轻启唇：“明朝会，盖聂先生。”
这次是真得离去了，绿衫渐渐看不清，她的脚步声也已远去，盖聂关了房门，却将窗微微推开一条小小的缝，他吹灭了蜡烛，躺在床榻上，眼角余光却关注着从那条缝中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烛光。
光熄灭了，他闭眼了。
夜风还在，云彩摇晃，月亮又显露了出来。
阿房的通缉令被撤了下来，从此再不用担心。
但是咸阳，却不仅仅只有一个嬴政。
阴阳家。
月神将呼吸放得很轻，微微弯腰：“东皇阁下，您为何要对那个燕国来的质子如此伤心？甚至将焱妃派去监视他？”
高高在上的东皇太一隐藏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燕丹的关系重大，若不遣焱妃前去又如何放心？”
“那个人来了？”
月神美丽神秘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她来了。”
素手轻挥，殿门应声而开，阿房就站在哪里，握着剑，逆着光。
“你们……什么意思？”阿房淡淡问。
月神微笑：“东皇阁下想要见你，说说话罢了。你不必害怕。”
阿房抬头，看向了那个从来窥不见真面目的人。
东皇太一终于说话了，声音竟然显得温和慈善：“山鬼。”
阿房心中警铃大作，看向他的眼神防备更重。
“你现在和盖聂先生一起？那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你不必担忧，我答应过你的爷爷，在未来至少十年的时间内不会强迫你回阴阳家。”
阿房握紧了剑，逼着自己冷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山鬼究竟是什么？”
“我给予你时间，看看道家功法究竟能让你长成何等模样？到了那时，我亲自带你回阴阳家。”东皇太一看向了阿房，一双眼睛锐利至极，阿房被骇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东皇太一又道：“山鬼是阴阳家中并不出挑的一个存在。《九歌》中的山鬼也不在正神之中，可是执掌春意生机的巫女，又怎么能够缺席？”
阿房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微不足道，渺小得就如沧海一粟，她问道：“掌生机的巫女？”
东皇太一指间凌空一点，阿房竟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既热烈又痛苦，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
“你的身体中流淌着山鬼的血液，难道这些年来你竟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异常吗？你常常走动的地方青草不衰，鲜花长开。看到那些花草树木，难道没有觉察到那种自内而外的亲切感么？”月神看阿房皱紧了眉头，忍不住开口道。
阿房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剑拔出，看着已经倒映不出她双眼的剑身，仿似挣脱了什么般轻轻叹息，皱紧的眉头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