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迎接孙光宗的宴会成了葬礼。

    百泠睡到中途,被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门外是神情严峻的张连。

    百泠和吴止随着他前往舞会大厅,孙光宗浸胀的尸体陈放在地板上,周围聚着湿答答的水流,面色青白。

    百泠面微微蹙眉,面色不虞地站在虎鲸身后,融入这一片慌张又震怒的人群中。

    在场的都不是善茬,宴会主人却被人杀死。他们不能不涌上种种猜忌,女人各色的礼服和男人庄重的西装衬得他们仪表堂堂,仿佛特意来此,上演一场戏剧性十足的落幕戏。

    百泠余光瞥向安娜,见她面色沉重,虽眼眶发红,却没做什么叫人大跌眼镜的举动。毕竟在场的重要人物太多太多,在绝对地盘出现死亡,人心惶惶,容不得她发疯。

    一时查不出凶手,他们连夜撤离宴会。

    百泠靠车窗而坐,外头夜色茫茫,成片的山林露出连绵轮廓,犹如身躯巨大的魔鬼。

    吴止目光落在暗沉的玻璃上,百泠抚过耳边的鬓发,再掠过那只精致的银簪。

    吴止不知道孙光宗这件事的后续如何,但离开那座灰色包裹的建筑来到山中别墅后,那戏剧性的夜晚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照常。

    百泠坐在椅子上卸掉吴止前些时候涂的甲油,卸到中指时,楼下传来引擎的轰鸣,极限的刹车使得轮胎碾磨沙石,带来刺耳的噪音。

    坐在飘窗上的吴止低头,越野车上走下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冷厉的眉眼和白如纸的肤色让她显出一种来者不善的气息。

    百泠卸到一半停下,用纸巾擦掉手上的卸甲水。

    中指只浅浅地擦掉一层,一只手剩下一半猩红甲油影响美观,百泠强迫症似的“啧”了一声,门外便传来张连让她下楼的声音。

    百泠坐在单人沙发上,虎鲸同安娜相对而坐。

    吴止偷偷地来到走廊处蹲下,看一楼的情形。

    安娜说:“现场有两只高脚杯,是孙光宗熟悉的人。他们在饮酒,然后那个人杀死了他。”

    “你当晚在哪里?”安娜转向百泠。

    百泠皱眉:“我在哪里,你不是最清楚?你怀疑我?”

    安娜:“我怀疑每一个人。”

    百泠靠在沙发背上,任安娜近乎审视地打量她。

    “在二楼睡觉,”百泠道,“你可以看监控。”

    两人对视,默然不语。百泠知道三楼没有监控,因为安娜不喜欢自己被摄像机录着,而她从二楼前往三楼时,走的安全通道,楼道的记录也被孙光宗替换了。他想和别人在安娜的地盘鬼混,自然不能被抓住把柄。

    事发后,安娜立马就看了监控,知道百泠从没出过房间。百泠喝下去的酒是安娜亲手给的,可她也十分确定和孙光宗喝酒的是个女人。孙光宗是个讲究的人,和男人女人喝不同的酒,但舞会上离场的女人不仅仅百泠一个。

    安娜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百泠。

    百泠泰然自若地坐着,眼也不错地看着安娜。

    “你杀了孙光宗。”安娜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几乎要吃了她。

    百泠看出她眼中要撕裂她的恨意:“我没杀他。”

    “那就证明给我看。”安娜步步紧追。

    “你看过监——”

    百泠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捂住脖子,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与震怒。

    吴止瞪大眼睛,一剂针管从百泠的手指缝隙抽出来。

    百泠怒而抓住身后人的手腕,一手后翻揪住对方的衣领,将其重重地翻到身前砸在地上。安娜眼疾手快地后撤,那人被砸地闷哼出声。

    百泠一脚踩在他胸口上,是安娜的手下。

    她的目光率先钉在虎鲸身上,虎鲸眼里似有惊诧,而后逡巡客厅的人。

    药效开始发作,眩晕感袭来,百泠不得不低头按住自己的额头,黑发垂落挡住她狼狈的面色。百泠心中冷笑,纵然敌人身在背侧,她目力不能及,但四周的人却未必看不到;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安娜也不会随便对虎鲸的手下动手。

    是虎鲸默许了这一切,他在怀疑她。

    吴止心中掀起一阵巨浪,百泠面有痛苦之色,摇摇晃晃地最后倒在了沙发上。

    客厅内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在等药效发挥至极致。

    无论如何吴止都想不到他们竟然对百泠用了致幻剂,迫使她说真话。

    吴止一时分不清这是重来一遍后的变故,还是上一次就发生了这件事。当初他因为青铜器被虎鲸用药,那时他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百泠被水泼醒。

    她眼神迷离,如果不是被人扶住身体,她都无法保持坐着的姿势。

    虎鲸坐在茶几上,和她相对,嘴唇开合。

    吴止瞳孔瑟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楼下的百泠。

    百泠无力地垂着头,眼睛却不得不向上翻起去看虎鲸,眼眶渐渐地弥漫出一片红。神经反应变得迟缓,水流顺着脸颊划入口中,呛她咳嗽,再吐出丝丝缕缕的津液。

    整个人颠倒迷离,前所未有的狼狈。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

    一轮问话询问下来,百泠一直再否认虎鲸的质疑。

    客厅里沉寂片刻,虎鲸抬眼示意。

    在吴止的震惊中,百泠被推了第二管针剂。

    这次反应更加强烈,百泠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连颈项也是如此。

    虎鲸再次冷静地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看着神志不清的百泠,把人名吐出口来。

    百泠额头上渗出汗水,滴进眼里,把眼睑打湿,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

    她无力而缓慢地眨眼,回复的间隔变长,迟迟没有说出口。

    虎鲸放轻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重复问题。

    吴止紧紧地看着百泠。渐渐地,周遭寂静,一丝声音也无,静得他却听见了另一个沉重的跃动,噗通噗通……

    他的心脏以另一种规律跳动着,一下一下,声响沉闷又巨大。

    吴止不自觉地抽动眼角,百泠在一阵痛苦的气声中缓慢张嘴,这个举动猛地往他体内推了一剂肾上腺素,他高悬着,那一刻全无所思所想。

    蓦地,寂静中爆发出清脆的炸响,一片连着一片,所有玻璃制品纷纷碎裂,炸在空中。

    晶莹的碎片在空中拉出美丽的弧线,在轨迹上迟缓地运动。

    吴止瞳孔渐渐放大,呼吸停滞。

    整个别墅仿佛被按下慢速键,一只手越过百泠的肩头向前捂住她张开的嘴,黑色的头发垂落在她胸前。头发的主人伏在百泠耳边,眉眼黑沉冷漠。

    赫然和百泠长得一模一样。

    “跟我念,”冷漠的百泠声线也是冷清寂的,“他是我的属下。他背叛了我,所以我杀了他。”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碎裂的玻璃沿着轨迹倒退,恢复如初。

    而身前的所有人仿佛都没看见那个多出来的百泠。

    一番询问和第一遍的结果一样,坦白完一切,百泠猛地吐出酸水。

    众人静默,虎鲸看了她几秒,挥挥手,让人把她放平在沙发上,意味着这件事就此揭过。

    这时,那个冷漠的百泠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二楼走廊处的吴止身上。

    吴止心中一凛,从那双眼里看出了赤裸裸的警告。

    黑暗仿佛从那对冰冷的眼中扩散出来,湮灭了所有人和物,只剩躺在沙发上的百泠。吴止不知不觉见也随着消失的空间站至和那人同高的平地。

    四周出现滴答滴答的声音,是一只悬在空中的时钟。

    吴止看了一眼昏迷的百泠,再望向那个和她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那天晚上打晕姜云的人是你,让我滚出去的也是你,高空花盆还是你。”吴止把心中猜疑说出来。

    百泠面上古井无波:“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吴止终于能够把此前种种疑惑串联起来。

    百泠遇见危险时,这个人出来相救。她也察觉到了吴止对百泠的恶意和杀心,所以三番五次警告他,帮助他看文件,是因为想他达成目的尽快离开。

    此时此刻,在百泠即将暴露内心秘密的时刻,这个人出来阻止。

    “你是百泠的另一个人格,”吴止缓缓道来,“不,或者说是一个指令。在她精神陷入昏迷,或是被催眠时,防止她泄露机密的一道指令。”

    从他入侵百泠大脑的那一刻,这个人应该就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他没有触发这道保护指令,直到他的情绪过激,影响了姜云,所以有了两人因为啤酒莫名的突发争执,说不定姜云对她痛下狠手也是如此。

    如此说来,百泠是真的在现实里被下过致幻剂,不是此刻脑海里臆想的事故。

    “你隐藏的秘密是什么?”吴止问,话说出口,带着些微的颤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百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这道指令在百泠向他透露虎鲸密码、越境路线等等时都没出来阻止过她,指令甚至帮他阅览文件,可唯独在虎鲸问她和那个人的关系时,她这样现身了。

    这个秘密对百泠而言,比警方想得到的各种信息都重要,或者说,她对于向警方透露这些机密其实并不在意,指令要守住的东西不包括这些。

    指令识别的是秘密,而非人,除非百泠主观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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