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的枪抵住百泠额头,只开这一枪,她一定回天无力。

    这时,百泠眼里的惊惧完全变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害怕和匪夷所思,不是面对死亡的害怕,而是见到了超出认知与常识的恐惧。

    百泠身上散发出来的震惊与恐惧感染了张连,他蓦地背后发凉,骤然回头。

    那里空无一物,他心知不好!

    手肘遭到重击,一时麻痹了他的神经,枪脱力落下。

    百泠伸手要接,却被张连眼疾手快地当胸一脚,枪啪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甬道上撞出清脆的声音。

    百泠闷哼一声后仰倒地,余光瞥见张连弯腰要拿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抬脚踢中他的下巴,两人扭打间,枪不知被谁踢到何处。

    百泠的鲜血如落梅般一滴滴地染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负伤,不能拖太久要速决。

    两人下手又狠又准,张连高抬腿扫向百泠的颈项,后者退两步躲过,那一脚踢在墙上,竟把一些黄土砖头踢出了个洞,撒出来的灰尘呛了她的眼和鼻。

    “你什么时候背叛我们的?一开始吗?”张连目眦欲裂地质问。

    百泠趁机抬肘袭向他的面门,张连伸手格挡,她却半路收势转而攻击他的下盘。

    张连被打得向后趔趄几步,百泠顺势一脚踩上他的膝盖,旋到他的身后,双腿绞住他胸口,手卡住他的脖子,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百泠不敢有丝毫放松,激烈的打斗促使她分泌肾上腺素,身上的痛似乎在生死面前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她双手发力,掐地张连脸色涨红。

    张连本能地扣住百泠双臂,指甲把皮肉刮出几道红痕,丝丝缕缕的血迹和皮肤嵌进他的甲缝中。

    一鼓作气,百泠心中凭着一股执念越来越用力,蓦地,胸侧的伤口传来剧痛。

    张连扣抓她的伤口,百泠一时不备卸了一分力,他脱出她的钳制,顾不上喘口气,朝着她的伤口连下几拳,指关节立即鲜血淋漓。

    百泠吃痛,眼眶发红,在张连发狠的拳击之下身体痉挛,密得她连躲避都做不到。

    “你明明说过最讨厌他们,怎么还敢和他们走一道!”

    “曾经失败的行动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枉我心甘情愿跟你……”

    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而那湿润的血却顺着滴落,他瞪圆眼睛,望向百泠。

    她在地上终于摸到了那把枪,百泠没有丝毫犹豫,连发几枪,直到他彻底不动弹。

    做完这些,她仿佛脱力般,大口地呼吸,可那又扯动伤口,痛得她眼睛不由得浮现水气。百泠只休息了那么几分钟,就从地上爬起,拿走张连的引爆器。

    她扶着墙捂住伤口原路返回。

    血手印留在斑驳的墙面上。

    虎鲸不可能只设置了张连一个遥控程序,他们应该在不远处观看,如果情况不对,那边也会远程引爆。

    她要么拆掉这里设置的炸药,要么告诉被引诱过来的警察。

    后者于她而言效率更高,毕竟她没有把握拆掉炸药。

    百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和大部队分散开,也不知道吴止那边的人到底有没有下墓,此刻又在哪里。

    她走得磕磕绊绊,越走越累,可如果大声呼喊,她不知道是否会引来虎鲸这边的警觉,也许会导致炸弹直接引爆。

    她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光圈开始出现重影。那些重影里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她心神一震,努力聚焦视线。

    她蹲下身,仔细地看着炸弹的构造,越看越忍不住暗喜,她会拆这种炸弹。

    就在她要上手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百泠心下一沉,尚来不及转头,一根铁棍敲在她头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身首异处,脑中晕眩不止,有什么湿润的粘液流进了她眼里。

    手电筒被甩到一边,把她倒地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却看不见来人的模样。

    又一棍落下,百泠被砸得闷哼一声。

    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脑中嗡嗡鸣响,混沌一片。

    她的头发被猛地拽住,一只尖锐的东西抵住她的咽喉。

    “你在他身上捅了两个窟窿,我奉还你双倍。”那道声音淬着毒,如毒蛇吐信。

    百泠本能地攥住横亘在她喉咙上的那只手,摸到首饰般的物品,终于明白来人是安娜。

    她模糊地笑了一下,原来安娜能沉得住气,是在等今天。虎鲸和她达成交易,利用她引出警方,再让安娜处置她。

    此情此景,百泠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安娜眼神冷然,在簪子要刺穿她喉咙的瞬间。

    不远处传来爆破之声,瞬间把数堵墙轰塌,在那崩裂的墙体中,安娜看见席卷而来的火舌,灼人的温度扑面而来。

    百泠转过眼睛,熊熊烈焰倒映在她瞳孔里。

    她松开口袋里的按钮。引爆器上有四个按钮,这种设置是为了逐一引爆,给人撤退的时间。

    她通知不到吴止,千钧一发之际率先引爆了一处炸药,至于到底是哪一处,只能听天由命。这样能够给警方示警,也能让远程遥控的人以为是张连在动手。

    在火焰扑过来之前,她们这边的墙体率先坍塌,把两人掩埋住。

    黑暗冷漠地包裹住她。

    人一瞬间轻盈无比。

    她四岁的时候,遭遇过一场围杀。那些从小在身边照顾她的人一双手一双手地接过她,送走她,她只能惊慌失措又无助地看他们倒在血泊里,最后她终于被妈妈抱在怀里。

    但从此以后,她就不会说话,总显得神情呆滞。

    她是乖巧的,可以一个人自己玩,妈妈有事常常不在家,她除了三餐也不需要他人的照顾,同时也不愿靠人太近,如果有人太靠近她,她就会显得疯癫狂躁。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8岁时,那个男人来到她们家中。

    他刚来时,她并不多么近亲,如何对待佣人就怎么对待他。

    有一天,她在房中玩,不甚失火。那些枪林弹雨火焰滔天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魇得她甚至不能出声呼救。

    最后那个男人冲进房间要抱她出去,可他一碰到她,她就猛地癫狂尖叫。

    男人发现她的症结所在,心理学出身的他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她。

    渐渐地,她同男人亲近起来,变得像个正常的孩子,甚至和别人交了朋友。

    那些朋友有一次献宝似的掏出一小袋东西,说这是非常好吃的零食。

    她见他们吃过后神思恍惚,眼中透着迷离的兴奋,直觉诡异不适。他们把一袋子放到她身前,她有些懵然,没动也没拒绝。

    这时有人一把拍掉了他们的东西,粉末撒了一地。

    她抬头,看见刚刚回家的男人对她怒目而视,不是平常的儒雅温柔,她被从未见过这一面的男人吓住了。

    男人把他们赶出家门,严峻地告诉她不准动这些东西。

    此后她很久很久没见到那群朋友,直到男人主动告诉她,那些人都死了。她愣在当场,眼里闪现恐惧。

    男人带她去看了他们的尸体,全身溃烂,虫蝇绕着他们飞来飞去。场面骇人到她当即吐了出来,随后高烧不退。

    这个插曲过去,她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她没去学校上学,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似乎总在辗转,有时是大城市,有时是偏远乡村。

    男人负责教育陪伴她,妈妈负责养家。

    这是她一贯的认知,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她大概知道妈妈做的事不是什么能被社会所容忍的,心中也起了劝诫和抗拒之意,她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常常见面也不说话。

    最大的变故发生在她18岁的那一天,一觉醒来,她的妈妈死在客厅,而她身边跟着的那些弟兄全部出动搜山,寻找男人。

    那一瞬间,天塌地陷,她比所有人都先找到了他。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明白了他从始至终的欺瞒,他们所谓的一家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假的,一定会分崩离析。

    可是,他是把她从那一片血淋淋中拖出来的人啊,8岁之前的世界里,她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湿淋淋黑乎乎的,周围总绕着数不清的眼睛和血手。

    她被那个人养育10年,她不知道其中的对峙欺骗,她只是真心把那个人当作她的父亲。

    最后,他陷入死局。

    “用我投石问路。”

    男人说这话时,不是身处绝境的讽刺和憎恨,他眼里有两把火,和她幼时见过的火不一样,他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灵魂,却也灼痛了她,炽烈得她浑身都在颤抖。

    此后,她投了石,问了路,走到了今天。

    安娜砸在她身上,砖墙又砸在了安娜身上,灼热的火焰没有烧过来。

    她意识飘渺。

    百泠不知道这一响会不会引起连锁反应,也不知道吴止他们是否察觉异样撤出了墓地。其实她也根本不知道吴止来没来,又或者警方是否信了那块定位器。

    可虎鲸千方百计地安排炸药,应该是对方来了人。

    只是这一刻,她却宁愿没人来。

    心底涌起无限的愧疚,脑海里闪过那张死在她面前的苍老的脸,恍惚觉得对不起那个到死也在护她的人。

    最后,她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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