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衍星可以理解王劲话里的意思,通常人在特别悲伤的情况之下,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磨的,实际他父亲刚离开那一段时间里,他也是这么消沉地走过。

    后来他看开了,明白发生的事情已无法改变,而人总要向前看,慢慢也就走了出来。

    他前几日刚回京的时候还担心过李祺是不是想外头流传的那样是中邪了,后来他听说了那晚宫中发生的事情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她所在意的人离去了,难怪她会闭门不出。

    于是他也才放下心来,每日来这附近转转。

    但他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并不急着要见到她,只想着不要给她过大的压力,等她什么时候想见人了,他再去找她。

    而等到此刻坐在她的书房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没缘故又感到有些许紧张。

    何衍星只好拿起茶,继续王劲闲谈:“对了,殿下这半年来,过得可好?”

    “好啊。”王劲下意识先点头,随即想到这半年他们的处境,又连忙摇头,“哎,也不是好,怎么说呢,就还凑合吧。”

    至少每次遇到困难,他们都勉强能解决。

    “那就好。”何衍星点点头,还想再问点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正巧此时李祺更衣回来,王劲又替他倒了杯茶,轻声道,“何公子慢用,好好陪殿下聊聊。”

    “好。”

    何衍星不动声色点点头,看向李祺。

    许久未见的她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只不过好像是瘦了些,不再似以往还有些肉肉的脸庞,现在倒更有了几分凌烈之气,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何衍星觉得李祺还真越来越有那么几分帝王之气了。

    只不过知道了她的身份,那更多便是觉得违和。

    意识到自己一直看着李祺很唐突,何衍星轻咳一声,微笑道:“殿下。”

    真是许久未见了,李祺竟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面对何衍星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了许久,最终淡笑道:“你什么时候回京都的?”

    “不久。”何衍星神色自若,手却有些微微颤抖,“回来取一些我爹的东西,正好听说了你的事情,就想来看看你,好久没见了,瘦了。”

    “没有吧?”李祺走至他身旁坐下,看向他,“倒是你真的瘦了,在那边是很累吧?”

    “还好….”

    何衍星摇摇头,下意识说出这话后却突然意识到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正好桌上有棋盘,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好像从未与殿下切磋过棋艺,以前常听爹爹说起过殿下的棋艺好,不如我们来一局?”

    “嗯。”

    李祺也不知同何衍星能说些什么,许久未见加上先前老师的事她与何衍星之间早已有了隔阂,她愧对于他,或许说是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但是听到他来了,还是下意识想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见他。

    李祺沉默着拿出棋盘,拿起白子。

    何衍星以前有空时常陪何冠儒下棋,有听说过李祺的习惯。

    二人说有默契倒真很有默契,你一子我一子地下着,仿佛谁也不愿先开口打破这僵局。

    直到二人平局结束,何衍星赞道:“殿下棋艺果真了得,启明自愧不如。”

    “是你让着我。”一局结束二人之间的氛围有所缓和,李祺缓声道,“其实老师以前也常跟我说起你的棋艺,我很少能赢过老师。”

    “殿下已经很厉害了。”何衍星想到之前自己在牢中所听到的那些话,朝李祺一笑,“也不是什么人能在短时间内都能练到上手的。”

    “对了,殿下….”

    “嗯?”

    何衍星犹豫一下,说起正事,“我听说皇上要跟胡蛮和亲了。”

    听到这话,李祺知道何衍星为何会来找她,她点头道:“是云淑。”

    云淑?

    听到这话何衍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安下心来。

    说实话他第一回听到别人说皇上准备派公主去和亲,他还以为是派李祺,毕竟他许久未回京都,京都城内的事情他都不了解。

    他真的是吓了好大一跳。

    这样看来,李祺还是李祺,是他曾所认识的太子。

    何衍星松是松了一口气,但想到李云淑的年纪,他不免又感到奇怪:“公主她今年不是才十三....皇上怎么会.....”

    “因为那个谣言,加上这半年来战事不平,他忧虑吧。”李祺客观的讲述道。

    “我明白了。”至少不是因为她身份被识破的事情,不是何衍星最担心的那事,他想想又问道,“那程家呢?殿下应当认识他们家的大公子,殿下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他不会叛变。”李祺道,“我相信他。”

    “听这话殿下好像与他很熟悉。”

    “嗯。”李祺点了点头,在何衍星面前她倒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救过我很多次。”

    “救过殿下很多次?”听到这话何衍星嘴角忍不住有一丝颤动,“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嗯。”李祺轻声道,“每回我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都是他带着我逃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

    听着李祺这话,何衍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阵失落。

    他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要去什么书院,有点后悔自己要等到下回科举再堂堂正正进入朝廷,如果他一直在京都,她是不是就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呢。

    可他一直在京都又有什么用呢,他无权无势,什么也帮不了她。

    何衍星沉默了一阵,面上极力保持着微笑:“殿下既相信他,那他便也不会背叛殿下,我不在的日子里能有人陪伴殿下这也是再好不过的。”

    说着,何衍星看了眼窗外,“今日天色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这就走了?两人坐下还没聊多久,不过是下了一盘棋,但李祺也找不到有什么话题可与何衍星讲,他都这样说了,她只能道:“那我送你。”

    两人就这样一道出了书房,不过在外头还是无言的状态,李祺实际也并非无话可讲,只是有太多话,她根本不知从何讲起。

    送何衍星至东宫门口,想了许久,李祺才下定决心道:“启明,日后你还是不要来宫里找我了。”

    “什么?”听闻这话,何衍星愣了愣。

    “我是说宫中人多口杂,你可以给我口信。”

    “好,我明白了。”

    何衍星到此刻才意识到,许久未见,他同李祺的关系似乎也回不到从前了。

    屋檐下的积雪慢慢在化着,化雪的日子总比平日里要冷,何衍星尽自己最大努力掩饰内心的失落,朝李祺笑道:“那殿下就送到这吧,外面天冷,回去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李祺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何衍星的背影,一阵冷风吹过,她才跟被吹醒似的回过神来。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缘尽了,就再无可能了。

    *

    时间进入三月,程凌秘密带着阿克苏一路南下,羬羊部过了一个冬季之后开始对云州展开猛烈攻势,程凌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去配合庸王对抗羬羊部。

    李渊成在云州一直找不到程凌通敌叛国的实质证据,便把目光放在其他的事物上,开始伪造程凌判国的证据。

    而这边从京都传来消息,皇上派使者送公主离京,要求公主到达云州后由李渊成送她出嫁,之后再让他独自返京。

    李云淑离京的前一天,在宫中大闹了一场,哭着喊着要一头撞死也不要去和亲。

    宫里头的人都没办法,就连张皇后去劝过了也无济于事,只好匆匆去喊李祺。

    李祺近日来无所事事,每日除了给皇上晨省昏定外,就是在宫里斗鸟书画,李怏也不管她上不上朝,每日她去时就只淡淡几句便让她离开,宫女们去找她之时张寒啸正好来跟她分析时局,李祺犹豫了一下,张寒啸朝他淡淡点头:“去吧,去劝劝她。”

    李祺明白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本还想过帮李云淑去争取一下此事,可先前每回她要说起此事,李怏就算不耐烦地让她下去。

    她知道李怏是不想听她讲此事,谁人又不知生在皇家,这种事情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权,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直是历来的传统,谁又敢忤逆父母,更别说他们的亲事都是由皇上决定的。

    李祺去往庄沁殿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劝说李云淑,然而等她见着李云淑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有什么权利去劝她呢?

    又是以何立场?

    是为了大周未来百年的安宁,还是说如果她去和亲了胡蛮就会撤兵能换取云州战士的喘息?

    是为了她自己,还是百姓呢?

    她们谁都没有这个立场。

    李祺悄声秉退了殿里所有人,陪着李云淑坐在地上。

    也许能陪她一段时间,也算是一种安慰。

    李云淑发够脾气也哭够了,知道李祺在她身旁,可李祺一直不讲话她不免就有点奇怪,她扭头看向李祺,哑声抱怨:“三哥你来了你也不说话,你来干嘛。”

    “来带你逃婚。”李祺扭头看向李云淑,“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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