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悲婕妤复入帝王心，喜容华魂归山阿里
黛玉、宝鹃相认后，姊妹重逢，诉不完的衷肠，每常闲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必言语，只会心一笑便心如蜜般，都觉这茫茫异世，能得此幸事，便已无憾了。
宝鹃偶尔十分感慨：“姑娘从前常为着……常掉眼泪，如今倒不大哭了，我瞧着比从前阔朗了许多，可见过的顺遂。”又嫌不足，只恨不能更十全十美些，“若是不来这里就更好了，有老爷太太们护着，还有一双弟妹伴着，何等的乐趣，比这里快活多了。”
黛玉瞧着她一时欢喜一时懊恼，便安慰道：“如今也好，既来之则安之，若没那一遭，我如何遇得到你？”
宝鹃便笑：“也是我贪心了些，人生在世哪里真有四角俱全呢。”
黛玉道：“从前二姐姐常看《太上感应篇》，我笑她‘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如今我虽做不到逆来顺受，顺势而为也未为不可。”
于是更不理会后宫的醋海生波，除去慈宁宫、凤仪宫请安，皇帝招去伴驾才出明瑟居外。其余时间，便只每日里去瞧一瞧病了的芮容华，除此之外，甚少在宫中走动。
芮容华此次旧疾复发，已缠绵了几个月却不见好。她自与黛玉一场交心，便仿佛放下心中大石，人越发超逸了。又性子执拗，连药也不大吃，只一味熬着，如今便渐渐露出弃世的光景来。
偶尔斜靠在榻上，也只是怔怔瞧着窗户，那窗户并没有开，也看不见窗外是什么光景，可她还是执拗地看着。常引得贴身侍女垂泪不已，也只见了黛玉才略略有些人气的样子。
黛玉瞧她形容憔悴，瘦骨不胜衣，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而去，便忍不住掉下泪来。
芮容华见此反倒安慰起她来：“任凭神仙也罢，治得了病治不得命。好妹妹，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
黛玉握住她的手，只手中只余一把骨头，忍住眼泪强笑道：“姐姐只管这样子想，病哪里就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
芮容华微微笑道：“自那日我便想开了，如今都撩开手再不相干了。好妹妹，闲时你常来坐坐，咱们再说几遭儿话，我便去了那边，也念着你的好。”又瞧着黛玉手中的《才女集》，却连翻一翻的力气也无，“果然有这一本书，我从前不信那话，如今见了也不枉了。”
黛玉便替她翻开来诵读。此书除了收录前朝若许才女的诗词歌赋外，各人生平亦有收入。刘子义心思细腻，字里行间皆是对这些女子的敬仰惋惜，偶尔还有几句评语，亦是多有欣赏，并无轻薄。
芮容华依靠着她，心思徜徉在一片宁静里，只偶尔低语几句：“我亦不负，盼来生，同归山阿……”
黛玉便在这几声如泣如诉中再不言语了，唯信了那句都撩开手再不相干的话，从此亦能坦然面对着芮容华的离世之兆。每常无事，便来闲月阁陪着，或只坐在芮容华床前做自己的事，间或说一二句话。
大部分时间芮容华都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亦不再说些下世之话。待进入腊月，精神竟略有好转，有时还能坐起来自个儿捧书读一读，只身子骨越发消瘦了，仿佛一副枯骨裹在锦衣华服里，直叫人瞧了心酸。有时又定定倚在窗前榻上，瞧着外面雪絮絮下着，将这朱阁绮户的紫禁城，笼成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腊月十二大雪下了整整三日才停。一早便有黄门内侍奉旨来请，却是皇帝欲在上林苑摆宴，与后妃一同赏雪，又特特吩咐黛玉务必前去，盼她得一二首雪景之词。
黛玉推辞不得，只得收拾了前去。她惦记着只怕芮容华的日子就在眼前，匆忙中一无所得，只得将从前芦雪庵即景联句中选了几句搪塞。因里头有一句“沁梅香可嚼”引得玄凌兴起，便又携了众人前去倚梅园游玩。
黛玉正欲跟上，身畔忽而有人将她衣袖轻轻一扯,却是入秋时节才封的刘德仪，她拉住黛玉落后一步，觑着人都朝前走了，才微微笑着小声说：“前面好戏正待粉墨登场，妹妹还是与我在后面瞧个乐子，不去凑那热闹得好。”
黛玉听了不解，刘德仪也不打马虎眼，只轻轻说了近日宫中新闻，却是早前甄嬛因小产失宠于圣人，寂寂落寞了下去，原在这宫中也是常有的事儿。那日甄嬛在宫中行走，不慎冲撞了陆昭仪，这陆昭仪早已失宠，便是如今得了个病恹恹的二皇子，也在后宫中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时候多，甚少与人争是非高低。
陆昭仪恰在为二皇子病恹恹的忧心，见是甄嬛冲撞，原罚了一遭也便罢了。谁想同行的秦芳仪与甄嬛素有嫌隙，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见甄嬛失宠，焉能不落井下石。堂堂宫嫔，竟当街朝着比自己分位高了两级的甄嬛唾了一口。
黛玉听得直皱眉头：“这秦芳仪也太轻狂了些，纵得她无法无天了。”
刘德仪哂笑：“这宫里，若无皇上宠爱，只怕再难的下场也常有。”又朝前随手一指，“说不得甄婕妤心里还感激秦芳仪这一遭呢，不然她如何能转圜过来？”
黛玉便也跟着望去，远远见冰天雪地里立着个玉人，那人一袭天水碧色，插在这红梅白雪里，分外惹眼。她周身微微笼在一团雾气当中，仿若遗世独立的仙子，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悲与勇，适时地竟有艳丽的蝴蝶翩翩而来，环绕在她周遭，好一副夺目慑魂的引蝶奇景。
众人皆被这景致夺了神魂，玄凌自然更是动容地将甄嬛拥入怀中，再不理会周遭的嘈嘈切切，只一心将甄嬛当做仿佛失而复得的瑰宝，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黛玉微微叹一口气，心中替甄嬛十分难过，这样将一身荣辱都寄予帝王心上，也不知于她是幸又或是不幸。
刘德仪瞧她怅然神色，忽而扑哧一笑，道：“若人人都如妹妹，只怕连这宫里也成了清净地儿，可惜无人领会妹妹的苦心呀。”
黛玉收回目光，亦微微一笑：“也不是人人都如姐姐这般的从容，妹妹自愧不如。”
原来自七月皇后推刘德仪出来后，她便虚担着宠妃的名分，也用着心思去讨圣人欢心，可喜平日待人仍一如既往和善，毫无宠妃的架势。之后华贵妃推何美人出来，又有欣贵嫔之流花样百出，兼之黛玉待皇上多了几分用心，刘德仪的皇宠便稀薄起来，她却也不着恼，自自然然后退一步，竟就这么从容下去了。
刘德仪叫黛玉这般打趣，汗颜道：“皇上的宠爱就那么多，别人不要我便上去分一杯羹，别人争了抢了，我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总不亏待了自己才好。”
黛玉只觉她十分有意思，也便笑道：“姐姐豁达，妹妹受教了。”
她二人在后头小声说话，不妨前头有人回头瞪了一眼，怒道：“什么玩意儿，故弄玄虚。”
却是秦芳仪正怒目而视过来，色厉内荏道：“有什么好笑的，她起来了还有你我立足之地？如此刻意为之，你们竟还当个景儿瞧，当真是愚不可及。”
刘德仪一面瞧着她神色不虞又极力镇定的样子，一面意态闲闲笑道：“是不是刻意又有打紧的，只要投了皇上的心，那才是最紧要的。我若是你，只怕此刻便要想一想如何叫甄婕妤心气儿顺了。”
秦芳仪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一张脸赤红煞白变了又变，再瞧着皇帝待甄嬛的样子就更坐立难安了。
待一场晚宴草草结束，甄嬛又婉拒了玄凌的招寝，只推说身子不适，请皇上去曹婕妤处歇息。
此后皇帝再去棠梨宫，甄嬛却闭门不纳。之后几日也不过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至第五日才开了门，却只留皇帝饮了一盏茶便送了客，至第八日又弹一曲送客，至十二日手谈一局送客。
这一番欲擒故纵将帝王之心高高吊起，宫中自然议论纷纷，也不知暗地里又打碎了多少茶盏器皿，然则甄嬛的宠爱到底一日复一日地浓厚起来，至正月初二的宫中家宴，甄嬛已盈然坐在玄凌右侧，把酒言欢。
只把位于皇后下首的华贵妃瞧得两眼欲迸出火来，一双凤眼凌厉地往下瞧去，便见一个碧色宫装美人摇摇举杯，娇声笑道：“自婕妤姐姐去岁意气用事小产之后，嫔妾只怕皇上恼了姐姐，便日夜祝祷盼着姐姐与皇上和好如初、再不嫌隙，如今果然得偿所愿了。”
玄凌脸上闪过一丝不虞，很快笑吟吟瞧着甄嬛，道：“朕与爱卿有过嫌隙么？”
甄嬛抬起眼眸瞥了一眼何美人，而后回首含情脉脉注视着玄凌，婉声道：“从来没有。早前是嫔妾病中不方便服侍皇上罢了。”
何美人脸色微微尴尬，很快强笑道：“正是呢。瞧嫔妾一时高兴得糊涂，话都不会说了呢。”
华贵妃冷哼一声，不轻不重道：“你笨嘴拙舌的，哪里有甄婕妤的本事，好好学学你的旧日主子，别不懂事闹得人仰马翻，叫皇上难做。”
何美人讪笑而退，连玄凌、甄嬛脸上都不好看，皇后只得出来打圆场，笑道：“大过年的，说那些子话做什么。”又朝皇上举杯，“如今甄妹妹大安，从此也能常伴皇上。臣妾盼着往后皇上日日舒心、福寿安康。”
玄凌闻言大喜，一饮而尽，又亲自斟了一杯酒，举杯笑道：“有如此贤后，是朕的福气，亦是我大周的福气。”
众人便一同起身，齐声贺帝后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宴罢，黛玉照例先去了慈宁宫。恰逢皇后也来请安，一时说起芮容华的病，黛玉黯然道：“只怕就在这一二日了。”
太后一面流泪一面就要挣身起来，黛玉忙与皇后跪下苦劝了半日，才将太后劝下。
皇后亦十分难过，先吩咐剪秋去闲月阁贴身伺候，又命人去内务府传旨，将芮容华的后世衣履都治备下权当冲喜，又特特指了两名太医在闲月阁待命。
这才流着泪道：“这几年多亏芮妹妹常伴母后身边，儿臣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可惜天不假年，真叫人痛惜啊！只是儿臣求母后也顾念自身，芮妹妹纯孝，必不愿见母后伤心。”
黛玉亦哭着道：“还请太后娘娘保重，芮姐姐也说了，能在太后身边几年，是她的福气。”
太后道：“歆儿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事事妥帖，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叫我如何不伤心。”
又连忙吩咐黛玉：“容儿，你快些子回去，你芮姐姐此刻身边不能离人。”
黛玉便含泪告辞，一径回了长杨宫。闲月阁外果然多了许多生面孔，剪秋正在吩咐一小宫娥，一见她进来忙迎了上来，拭泪道：“小主可算回来了，芮容华怕是不成了。”
黛玉虽心中有数，听此仍心痛难耐，此刻却已顾不上哭，连忙三步两步进了寝殿。
芮容华躺着床上已不能言，只微微睁着眼。黛玉贴着她耳边唤了几声姐姐，见她眼中似有微光，才细声道：“好姐姐，你的心事我知道，你放心去吧。”便将几卷书放在芮容华手下，见她微微一笑，两眼阖上，身子便渐渐冷了。
宝鹃偶尔十分感慨：“姑娘从前常为着……常掉眼泪，如今倒不大哭了，我瞧着比从前阔朗了许多，可见过的顺遂。”又嫌不足，只恨不能更十全十美些，“若是不来这里就更好了，有老爷太太们护着，还有一双弟妹伴着，何等的乐趣，比这里快活多了。”
黛玉瞧着她一时欢喜一时懊恼，便安慰道：“如今也好，既来之则安之，若没那一遭，我如何遇得到你？”
宝鹃便笑：“也是我贪心了些，人生在世哪里真有四角俱全呢。”
黛玉道：“从前二姐姐常看《太上感应篇》，我笑她‘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如今我虽做不到逆来顺受，顺势而为也未为不可。”
于是更不理会后宫的醋海生波，除去慈宁宫、凤仪宫请安，皇帝招去伴驾才出明瑟居外。其余时间，便只每日里去瞧一瞧病了的芮容华，除此之外，甚少在宫中走动。
芮容华此次旧疾复发，已缠绵了几个月却不见好。她自与黛玉一场交心，便仿佛放下心中大石，人越发超逸了。又性子执拗，连药也不大吃，只一味熬着，如今便渐渐露出弃世的光景来。
偶尔斜靠在榻上，也只是怔怔瞧着窗户，那窗户并没有开，也看不见窗外是什么光景，可她还是执拗地看着。常引得贴身侍女垂泪不已，也只见了黛玉才略略有些人气的样子。
黛玉瞧她形容憔悴，瘦骨不胜衣，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而去，便忍不住掉下泪来。
芮容华见此反倒安慰起她来：“任凭神仙也罢，治得了病治不得命。好妹妹，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
黛玉握住她的手，只手中只余一把骨头，忍住眼泪强笑道：“姐姐只管这样子想，病哪里就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是。”
芮容华微微笑道：“自那日我便想开了，如今都撩开手再不相干了。好妹妹，闲时你常来坐坐，咱们再说几遭儿话，我便去了那边，也念着你的好。”又瞧着黛玉手中的《才女集》，却连翻一翻的力气也无，“果然有这一本书，我从前不信那话，如今见了也不枉了。”
黛玉便替她翻开来诵读。此书除了收录前朝若许才女的诗词歌赋外，各人生平亦有收入。刘子义心思细腻，字里行间皆是对这些女子的敬仰惋惜，偶尔还有几句评语，亦是多有欣赏，并无轻薄。
芮容华依靠着她，心思徜徉在一片宁静里，只偶尔低语几句：“我亦不负，盼来生，同归山阿……”
黛玉便在这几声如泣如诉中再不言语了，唯信了那句都撩开手再不相干的话，从此亦能坦然面对着芮容华的离世之兆。每常无事，便来闲月阁陪着，或只坐在芮容华床前做自己的事，间或说一二句话。
大部分时间芮容华都沉沉地睡着，偶尔醒来，亦不再说些下世之话。待进入腊月，精神竟略有好转，有时还能坐起来自个儿捧书读一读，只身子骨越发消瘦了，仿佛一副枯骨裹在锦衣华服里，直叫人瞧了心酸。有时又定定倚在窗前榻上，瞧着外面雪絮絮下着，将这朱阁绮户的紫禁城，笼成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腊月十二大雪下了整整三日才停。一早便有黄门内侍奉旨来请，却是皇帝欲在上林苑摆宴，与后妃一同赏雪，又特特吩咐黛玉务必前去，盼她得一二首雪景之词。
黛玉推辞不得，只得收拾了前去。她惦记着只怕芮容华的日子就在眼前，匆忙中一无所得，只得将从前芦雪庵即景联句中选了几句搪塞。因里头有一句“沁梅香可嚼”引得玄凌兴起，便又携了众人前去倚梅园游玩。
黛玉正欲跟上，身畔忽而有人将她衣袖轻轻一扯,却是入秋时节才封的刘德仪，她拉住黛玉落后一步，觑着人都朝前走了，才微微笑着小声说：“前面好戏正待粉墨登场，妹妹还是与我在后面瞧个乐子，不去凑那热闹得好。”
黛玉听了不解，刘德仪也不打马虎眼，只轻轻说了近日宫中新闻，却是早前甄嬛因小产失宠于圣人，寂寂落寞了下去，原在这宫中也是常有的事儿。那日甄嬛在宫中行走，不慎冲撞了陆昭仪，这陆昭仪早已失宠，便是如今得了个病恹恹的二皇子，也在后宫中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时候多，甚少与人争是非高低。
陆昭仪恰在为二皇子病恹恹的忧心，见是甄嬛冲撞，原罚了一遭也便罢了。谁想同行的秦芳仪与甄嬛素有嫌隙，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见甄嬛失宠，焉能不落井下石。堂堂宫嫔，竟当街朝着比自己分位高了两级的甄嬛唾了一口。
黛玉听得直皱眉头：“这秦芳仪也太轻狂了些，纵得她无法无天了。”
刘德仪哂笑：“这宫里，若无皇上宠爱，只怕再难的下场也常有。”又朝前随手一指，“说不得甄婕妤心里还感激秦芳仪这一遭呢，不然她如何能转圜过来？”
黛玉便也跟着望去，远远见冰天雪地里立着个玉人，那人一袭天水碧色，插在这红梅白雪里，分外惹眼。她周身微微笼在一团雾气当中，仿若遗世独立的仙子，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悲与勇，适时地竟有艳丽的蝴蝶翩翩而来，环绕在她周遭，好一副夺目慑魂的引蝶奇景。
众人皆被这景致夺了神魂，玄凌自然更是动容地将甄嬛拥入怀中，再不理会周遭的嘈嘈切切，只一心将甄嬛当做仿佛失而复得的瑰宝，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黛玉微微叹一口气，心中替甄嬛十分难过，这样将一身荣辱都寄予帝王心上，也不知于她是幸又或是不幸。
刘德仪瞧她怅然神色，忽而扑哧一笑，道：“若人人都如妹妹，只怕连这宫里也成了清净地儿，可惜无人领会妹妹的苦心呀。”
黛玉收回目光，亦微微一笑：“也不是人人都如姐姐这般的从容，妹妹自愧不如。”
原来自七月皇后推刘德仪出来后，她便虚担着宠妃的名分，也用着心思去讨圣人欢心，可喜平日待人仍一如既往和善，毫无宠妃的架势。之后华贵妃推何美人出来，又有欣贵嫔之流花样百出，兼之黛玉待皇上多了几分用心，刘德仪的皇宠便稀薄起来，她却也不着恼，自自然然后退一步，竟就这么从容下去了。
刘德仪叫黛玉这般打趣，汗颜道：“皇上的宠爱就那么多，别人不要我便上去分一杯羹，别人争了抢了，我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总不亏待了自己才好。”
黛玉只觉她十分有意思，也便笑道：“姐姐豁达，妹妹受教了。”
她二人在后头小声说话，不妨前头有人回头瞪了一眼，怒道：“什么玩意儿，故弄玄虚。”
却是秦芳仪正怒目而视过来，色厉内荏道：“有什么好笑的，她起来了还有你我立足之地？如此刻意为之，你们竟还当个景儿瞧，当真是愚不可及。”
刘德仪一面瞧着她神色不虞又极力镇定的样子，一面意态闲闲笑道：“是不是刻意又有打紧的，只要投了皇上的心，那才是最紧要的。我若是你，只怕此刻便要想一想如何叫甄婕妤心气儿顺了。”
秦芳仪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一张脸赤红煞白变了又变，再瞧着皇帝待甄嬛的样子就更坐立难安了。
待一场晚宴草草结束，甄嬛又婉拒了玄凌的招寝，只推说身子不适，请皇上去曹婕妤处歇息。
此后皇帝再去棠梨宫，甄嬛却闭门不纳。之后几日也不过只隔着门说了几句话，至第五日才开了门，却只留皇帝饮了一盏茶便送了客，至第八日又弹一曲送客，至十二日手谈一局送客。
这一番欲擒故纵将帝王之心高高吊起，宫中自然议论纷纷，也不知暗地里又打碎了多少茶盏器皿，然则甄嬛的宠爱到底一日复一日地浓厚起来，至正月初二的宫中家宴，甄嬛已盈然坐在玄凌右侧，把酒言欢。
只把位于皇后下首的华贵妃瞧得两眼欲迸出火来，一双凤眼凌厉地往下瞧去，便见一个碧色宫装美人摇摇举杯，娇声笑道：“自婕妤姐姐去岁意气用事小产之后，嫔妾只怕皇上恼了姐姐，便日夜祝祷盼着姐姐与皇上和好如初、再不嫌隙，如今果然得偿所愿了。”
玄凌脸上闪过一丝不虞，很快笑吟吟瞧着甄嬛，道：“朕与爱卿有过嫌隙么？”
甄嬛抬起眼眸瞥了一眼何美人，而后回首含情脉脉注视着玄凌，婉声道：“从来没有。早前是嫔妾病中不方便服侍皇上罢了。”
何美人脸色微微尴尬，很快强笑道：“正是呢。瞧嫔妾一时高兴得糊涂，话都不会说了呢。”
华贵妃冷哼一声，不轻不重道：“你笨嘴拙舌的，哪里有甄婕妤的本事，好好学学你的旧日主子，别不懂事闹得人仰马翻，叫皇上难做。”
何美人讪笑而退，连玄凌、甄嬛脸上都不好看，皇后只得出来打圆场，笑道：“大过年的，说那些子话做什么。”又朝皇上举杯，“如今甄妹妹大安，从此也能常伴皇上。臣妾盼着往后皇上日日舒心、福寿安康。”
玄凌闻言大喜，一饮而尽，又亲自斟了一杯酒，举杯笑道：“有如此贤后，是朕的福气，亦是我大周的福气。”
众人便一同起身，齐声贺帝后伉俪情深、鸾凤和鸣。
宴罢，黛玉照例先去了慈宁宫。恰逢皇后也来请安，一时说起芮容华的病，黛玉黯然道：“只怕就在这一二日了。”
太后一面流泪一面就要挣身起来，黛玉忙与皇后跪下苦劝了半日，才将太后劝下。
皇后亦十分难过，先吩咐剪秋去闲月阁贴身伺候，又命人去内务府传旨，将芮容华的后世衣履都治备下权当冲喜，又特特指了两名太医在闲月阁待命。
这才流着泪道：“这几年多亏芮妹妹常伴母后身边，儿臣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可惜天不假年，真叫人痛惜啊！只是儿臣求母后也顾念自身，芮妹妹纯孝，必不愿见母后伤心。”
黛玉亦哭着道：“还请太后娘娘保重，芮姐姐也说了，能在太后身边几年，是她的福气。”
太后道：“歆儿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事事妥帖，今日一旦先舍我去了，叫我如何不伤心。”
又连忙吩咐黛玉：“容儿，你快些子回去，你芮姐姐此刻身边不能离人。”
黛玉便含泪告辞，一径回了长杨宫。闲月阁外果然多了许多生面孔，剪秋正在吩咐一小宫娥，一见她进来忙迎了上来，拭泪道：“小主可算回来了，芮容华怕是不成了。”
黛玉虽心中有数，听此仍心痛难耐，此刻却已顾不上哭，连忙三步两步进了寝殿。
芮容华躺着床上已不能言，只微微睁着眼。黛玉贴着她耳边唤了几声姐姐，见她眼中似有微光，才细声道：“好姐姐，你的心事我知道，你放心去吧。”便将几卷书放在芮容华手下，见她微微一笑，两眼阖上，身子便渐渐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