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刘令娴携着小帝姬到底赶在腊月二十六回了紫禁城。宫里年味浓烈,各处皆悬挂着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红艳艳的喜色将人扑了个满眼满身,扑鼻皆是年下里浓浓的馥郁香薰,仿佛要将冬月里那场刀光剑影的血腥味长长久久地压制下去。

    因她二人如今一跃成为一宫主位,皇后便早已着人将长杨宫主殿景春殿、玉照宫主殿空翠殿两处修缮一新,又命内务府按着二人份位送来许多奇珍异宝装点上,只为这喜庆年节再添一把热闹。

    各宫上至主位娘娘、下至附宫小主皆送来厚礼,更有帝后大张旗鼓流水般地赏赐无数,将个正殿堂下摆了个满满当当,触目可及皆是彩绣辉煌、富贵繁华,宝莺领着喜儿翠儿一面登记造册,一面喜得满面红光,与有荣焉。殿外庭院里又有内务府指派来的宫娥内侍,满满当当跪了一地,山呼娘娘吉祥。

    黛玉一向不管这些俗事,只交给了宝鹃林全二人便不去理会,自己扶了宝鹊,又有竹锦等人跟随,径自去慈宁宫请安。

    与太后一别已有大半年,太后的气色与往年冬日相比好了许多,又穿了一件耀眼的金松鹤纹对襟冬衣,那明灿灿的金色越发衬得她面色红润,可见心头大事已了,如今只余松快。

    未等黛玉跪下请安,太后忙一迭声命左右将人扶起,亲自拉着她坐在自己身畔,目光慢慢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最后落在她浑圆的腹部,眉眼里尽是喜色。又瞧着黛玉四肢纤细,越发显得腰腹颤颤的大了。不由啧啧地叹:“还是瘦了些。”

    黛玉贴着太后,笑道:“太后怜惜臣妾,只怕臣妾吃得再多,在您眼里也是个瘦。”于是掰起指头数来,“臣妾如今每日正餐之外,还有三四次茶点,小厨房炉火就没熄过,身上的衣裳三五日就需放下一寸,连慎贵嫔姐姐都惊叹臣妾的好胃口,说只怕宫里有一日叫臣妾吃穷了去,太后娘娘还嫌我瘦,那臣妾只好奉娘娘懿旨,益发将皇上吃穷了。”

    太后摇着头笑,又一点她的额头,嗔道:“促狭的丫头,都快当娘的人了,也没个正经。太医们怎么说?”后一句却是问的竹锦。

    竹锦忙上前道:“回娘娘话,太医们说了,贵嫔娘娘底子原薄了些,若一味进补反不利生产,且娘娘有孕至今,一直孕吐不止,因此多餐少食最好。”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絮絮交代了孕妇临产的许多事项,又问了接生嬷嬷是谁,听完诸事妥当,才感慨道:“哀家只盼着你这一胎安安稳稳的。”

    又唤进服侍的众人,端起当朝太后的威仪,目光灼灼地盯着棠下跪着的人,喝道:“湘贵嫔这一胎,你们若照料得好了,从哀家起,皇帝皇后都有赏赐,若出了什么差池,哀家唯你们是问。”

    众人忙跪下领命。黛玉笑道:“他们只恨不能十二个时辰盯着臣妾呢,娘娘放心罢。”

    太后摇头道:“你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咱们女子生产,自古就是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再精心也不能够的。”又执起黛玉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你别怕,到那个时候,哀家亲自去坐镇,只等着你给哀家生个乖孙。”

    “都听太后娘娘的。”黛玉粲然一笑,只依傍着太后说些前话。

    一时竹息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对儿鹅黄色暖手套,一面笑吟吟道:“难怪太后娘娘时常记挂着湘贵嫔,只这样的孝心,这样的巧思,也难不记挂着,越发显得奴婢们蠢笨了。”

    太后接过来一瞧,果然大小合适,又密密实实填了许多绒毛,防风又暖和,可喜颜色十分端庄,正合年下阖宫朝拜时佩戴,一面嗔道:“你这孩子,才说了要万事精心,又去费这个神?”

    黛玉笑道:“难道有了肚子里这个,臣妾就不能孝顺太后娘娘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自来连圣人都教导孙辈要好好孝敬祖母的,倒没听过因着有了他,倒便将他祖母忘到脑后了。”

    “越发贫嘴了。”太后又气又笑了一场。竹息亦在一旁赔笑道:“亏得湘贵嫔回来了,娘娘今儿一天的笑容比之前一个月还要多呢。”

    太后的笑意便略略散开,好半日才叹息道:“宫里如容儿这般贴心又懂事得太少了,你瞧瞧没安生两天,如今又乱糟糟地闹成一团,哀家看了越发心烦。”

    黛玉只瞧着殿内不见沈眉庄的身影,便知近日太后仍在恼她。

    原来自汝南王伏法以后,其党羽皆已论罪。慕容氏作为汝南王的心腹亲信,自然被株连全族,先有随汝南王一同谋反的家主当场殒命,后又斩了慕容世松、世柏等人,未满十四岁的女眷没入掖庭,余者流放琉球终身不得回朝。

    朝廷自有法度,旁人本不该置喙,只又牵扯到后宫中唯一的贵妃,内眷妃嫔便也蠢蠢欲动,且不说与慕容氏素来交恶的,便是无关紧要如赵芬仪、康贵人等亦纷纷奏请圣人严惩华贵妃,只圣人全部留中不发,倒叫众人捉摸不定。

    沈眉庄因与华贵妃旧怨积深,更是不遗余力,又迟迟不见圣意,心浮气躁之下难免在太后跟前露了行迹,太后恼她有干政之嫌,已好几日不宣她觐见了。

    黛玉叹口气,此事倒没个谁对谁错,端看圣意在谁身上了。甄嬛、沈眉庄与华贵妃有前几番的杀身之仇,此次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只慕容氏犯的可是谋反大罪,皇帝也没将华贵妃罢黜,只命人将宓秀宫团团围住不许出进,又吩咐内务府不可怠慢,便可见心中顾念旧情,甄嬛沈眉庄等人的心思恐要落空。

    谁知年节才过,至初五这日,黛玉前去凤仪宫请安。皇后怜她身重,早已免了她的大礼,和颜悦色道:“倒有件喜事说与妹妹,偏年前事多本宫浑忘了。宫里祖制,妃嫔有孕满七个月便许家人进宫陪伴。妹妹家处东南,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得月余,因此妹妹还在行宫时,本宫已吩咐内务府前去松阳县了。恐你父母老迈,再则时间也还充裕,冬日出行又多有不便,便让他们只等过了年再择吉日上京,算算日子,只怕动身也就这一二日了。”

    黛玉听罢又惊又喜,忙由宝鹃等人扶着起身便要谢恩,皇后不等她下跪,便一迭声吩咐剪秋等人扶起,嗔道:“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些礼能免则免,早叫你不要再过来了,有这个心便罢,何苦冰天雪地里来。”

    黛玉应了是,笑道:“嫔妾多谢娘娘体恤,太医们说臣妾胎像稳固,适当动一动倒更利于生产,便三五日来娘娘这儿吃一杯茶,只怕扰了娘娘清静。”

    皇后便笑:“那茶我吃着淡,说是西南进贡来的,既得了安妹妹的眼,本宫这儿还有几瓶,都送给妹妹。”

    欣贵嫔酸道:“阖宫里如今就湘妹妹金贵,什么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她,连皇后娘娘也看得这样重,我们这些人只得往后退了。”

    皇后道:“她吃不得其他茶,难为有这一样略喜欢些,本宫少不得留心一二。本宫是做姐姐的,既疼她,又怎能不疼你们?眼下亦有大喜事一件,与众姊妹同乐。”

    年下里早有风闻此次要大封后宫,众人忙灼灼瞧上去,只见皇后却不先说,只慢慢捻起一枚梅子吃了。欣贵嫔性急,赔着笑道:“娘娘快告诉臣妾们吧,旁人不说,臣妾早就等不及了。”

    皇后净了手,才道:“上次大封后宫还是十三年的事,只那次也是主位以下的妹妹各有晋升,主位以上的妹妹只享了双俸,便是敬妃妹妹也是乾元十四年晋的。此次趁着挑选了四位功臣之女入宫侍奉之际,也该给各位妹妹们往上挪一挪了。”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面上皆带了喜色,尤以悫妃、敬妃、欣贵嫔几人更甚,便齐齐起身朝皇后行礼拜谢,皇后虚扶了一把,笑道:“三位妹妹都是有孩子的人,既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合该有此封赏。另外端妃妹妹伴驾日久,如今又病的起不来身,此次便越级晋为贤妃,也是冲一冲的意思,妹妹可不要吃味。”

    众人忙道不敢。皇后又环视了殿内一番,温言道:“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高位妃嫔如今只寥寥几个,看着也不像。本宫与皇上商议过了,慎贵嫔、湘贵嫔两位妹妹年前才晋升,也便罢了,此次再提几位妹妹做主位——曹婕妤,你诞育帝姬有功,一向又安分守己,此次便提为贵嫔,本宫已命内务府择定封号,只等皇上御笔圈定。”

    曹婕妤自华贵妃幽禁宓秀宫以来,再不复往日长袖善舞,只安分守己隐在众人之中,恨不能无人注意自己,再不想还有此等好事,忙喜出望外跪地叩拜谢恩。

    又听皇后道:“此次平定汝南王,甄婕妤家里立了首功,连甄婕妤亦忍辱负重,又在行宫有看护龙裔之功,再则伴驾有功,便越级晋为昭仪。”

    甄嬛亦起身谢恩,面上带着几许志得意满的矜贵,一双美目流转着峥嵘轩辉,赫然又是一代宠妃。除悫妃敬妃等主位娘娘还端得住外,殿内众人皆面带敬畏地上前道贺,入宫不到四年便位列九嫔之首,此等升迁也就当年的华贵妃可比得一二,然而她也只嘴角含笑一一谢过众人,仿佛这尊位嘉奖也不过是寻常罢了。

    唯欣贵嫔略有不自在,她入宫日久,又生有淑和帝姬,不想被甄嬛后来者居上,从前见了还唤一声婕妤妹妹,往后再见却得尊称为昭仪娘娘了。只此刻毕竟发作不得,她又是个喜形于色的,便赤青紫白,面上轮着番儿变换了一遭。

    皇后将各人分位分封完毕,又道:“此次大封诸多,为免内务府力有不逮,便分作两批,悫妹妹、敬妹妹和欣妹妹在先,甄妹妹、曹妹妹在后,册封礼都放在二月里,正月便先迎新妹妹们入宫吧。”

    众人齐声应是。正是喜气洋洋之时,忽而座次末位斜刺出一人,战战兢兢跪下,一面泣涕涟涟,一面直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嫔妾有罪,求娘娘宽恕。”

    黛玉一惊,忙去细瞧那人,却是久未在宫中行走的何小媛,只见她形容憔悴,满面惊惧之色,周遭略有异动,便将她吓得仿如惊弓之鸟,整个人摇摇欲坠地颤着。

    皇后微微皱眉,沉声问道:“你有什么罪?”

    何小媛哭道:“嫔妾偶然听见一桩事,一直不敢说出来。”

    皇后哦了一声,道:“有何不敢,你说罢。”

    何小媛惶惶道:“淳嫔不是偶然掉水里死的,是被华贵妃害死的!”

    话音才落,殿内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皇后大怒,喝道:“当真?”

    何小媛泣道:“借嫔妾十个胆子,嫔妾也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呀!嫔妾从前糊涂常跟在华贵妃身边,有次偶然听见她身边的内侍总管周宁海说漏嘴的,仿佛是淳嫔偶然撞见华贵妃做什么恶事,华贵妃便命周宁海将淳嫔溺毙在水里,做成个失足落水之像。”

    甄嬛忽而出声:“皇后娘娘,据臣妾所知,淳嫔自幼熟识水性。况且那日淳儿不过去假山捡个风筝,离湖边还有些距离,如何能落水呢?”说到此处泪珠子一股脑落下,“臣妾当时太过伤心,虽有些疑惑究竟也未多想,事后才觉不对,可为时已晚。”

    于是愤然起身,跪下道:“求娘娘为淳儿主持公道,还逝者一个真相!”

    众人皆惊怒交加,连一向和善的敬妃都忍不住道:“华贵妃她竟敢……”

    皇后面色铁青,眉心拧作一股,道:“慕容氏胆大妄为!来人!拿本宫的手谕去宓秀宫拿人,着慎刑司急审周宁海。”便有内侍应是急匆匆得令而走,皇后静默了片刻,揉着额头,叹口气道:“众位妹妹,本宫须得向皇帝回禀此事,便不留大家了。”

    原来是极欢喜的一场晨省,谁也未想到竟是如此草草结束,人人只得面带惊惶之色告退。

    黛玉亦听得心惊胆战,正欲随众人往出走,便听皇后温声道:“安妹妹且住一住。”待黛玉回身,又殷殷地嘱咐了几句,“你近几日便安心待在宫里,无事不要出来了,这些子打打杀杀的阴私事,别污了你的耳朵,你如今顶紧要的便是身子。”

    黛玉应了是,又满怀感激谢了恩,才慢慢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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