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瑶曾无意间翻到有人将人生的各个阶段描绘成不同的颜色,童年是纯洁无暇的白,青年是生生不息的青,中年是硕果累累的金,老年则融合成一片璀璨耀眼的红。

    可她不一样,她的童年是阴暗潮湿的黑。

    六岁那年,醉酒的父亲一把将母亲掀翻在饭桌上殴打,同时也打碎了她的童话。

    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她给她念故事书,有一个故事她记得很清楚,讲的是一只流浪的仓鼠在找他的森林。

    年幼无知的她不能理解,只能去问妈妈。

    “妈妈,它明明可以和大家一起住在这片森林里为什么还要找另一片森林啊。”

    林母讲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解释:“因为这片森林有自己的原住民,他们制定了丛林法则,要求大家只能在晚上活动。仓鼠先生不愿意这样,所以想在找一片可以在白天活动的森林。”

    “我知道妈妈,仓鼠先生太弱小了,晚上活动不安全。”

    林母抱着女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瑶瑶乖,爸爸马上回来了,想不想吃糖,妈妈给你钱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小小的林清瑶看不懂大人眼底复杂的情绪,心心念念甜甜的牛奶糖,奶声奶气地说:“好,瑶瑶最喜欢吃牛奶糖了。”

    后来,她才知道,妈妈脸上的青紫不是胎记,每次让她出门买糖也不是因为她乖。

    那天母亲虚弱的呼吸让牛奶糖至此成为她的噩梦。

    人这种生物,一旦察觉真相就无法再装聋作哑;一旦清醒,就无法再沉浸于幸福的梦境中。

    母亲早就为她准备好寻找森林的食粮,却没料到她会提前返航。

    瘦小的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凶恶伟岸的父亲推到。

    就像是推倒了幻想中高大伟岸的形象,随着林父倒在地上,碎成了夜晚的泪光。

    自那以后,林父彻底撕破了虚伪的面具,稍有不顺便对母女俩非打即骂,皮带撕裂空气的声音一度代替故事书伴她入眠。

    而她的身上也长出母亲一样的胎记,还有数不清的烟疤。

    她无数次劝母亲逃离,可母亲只是紧紧搂住她,炽热的泪水砸在她身上,伤口滚烫疼痛。

    有一次,她趁男人不注意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却因“家事难管”最后不了了之。

    那晚,皮带像暴雨般落在她瘦小的身上,床上的血渍干了又干,屋外母亲绝望的恳求他收手。

    “贱人,敢告发你老子,看老子不抽死你。”

    林清瑶没有哭,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恶魔般的男人。

    “要不是为了养你,老子怎么会去赌还丢了工作,冷血自私的小贱人,老子打死你。”

    她怨恨过母亲的软弱,直到听到同学谈论才知道,母亲一旦和父亲离婚,她只能跟着父亲。

    那个脆弱又坚韧的女人,是为了拉着她的女儿。

    “喂,你怎么了?”尚凌舟大声呼喊将她从噩梦中拽出来,“你没事吧?你有哮喘?”

    林清瑶推开他,闷着头快步向前跑。

    “诶,”尚凌舟还想拦,抬头发现宋鹤卿正神色不明地看向他。

    “哥,我那个…就关心一下班长。”

    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他挠挠头,尴尬地站在原地。

    “是你找她来劝我的?”

    尚凌舟顿时紧张起来,看着宋鹤卿的眼睛不知所措,“不是,是班长自己…”

    压迫感加强。

    “…是方老师…诶诶诶,哥你轻点,手要断了。”

    尚凌舟解救下自己被反方向翻转90度的手,破罐子破摔道:“是琦玉提的,但我们当时不是没办法嘛!说什么你都不听,偏偏你又对她上心。”说着说着,竟还有丝酸意。

    五六年兄弟比不上才见面不到一个月的女人。

    宋鹤卿站在原地没动,发丝被风吹的有点乱,眉眼漆黑,捉摸不透。

    “别去找她了,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尚凌舟捂着手愣住,“哥?”

    “走吧。”

    林清瑶下了公交往家的方向赶,不留神又撞到一个路人。

    “艹,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女生暴躁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小贱人嘛,往哪跑呢?”

    她出声的瞬间林清瑶就认清她的身份,身体做出反应想快速逃离,却被一群人堵在路上。

    “孙姐喊你呢,往哪跑啊。”

    林清瑶不敢抬头,四周都是鞋,她被她们包围住无处可逃。

    “撞了人就想跑,今天非得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孙思邈扯住她的头发往一旁的巷子里拖。

    她身后一群小姐妹欢呼雀跃,摩拳擦掌地叫着:“教育她,教育她。”

    声势浩大引来一旁路人的围观,见她们一身小太妹的装扮,摇摇头又事不关己地离开。

    巷子里,林清瑶被堵在墙上,在一片起哄声中,孙思邈狠狠扇来一巴掌。

    “下次撞到人学会道歉知道不?一点礼貌都不懂。”

    脸瞬间红肿起,麻了半边。

    又是一巴掌。

    “做人要讲诚信,说到的事要做到,明白吗?”

    嘴角蜿蜒出一丝猩红,尝到了铁锈味。

    她仍旧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墙上的石缝。

    直到一双手探到她腰间的衣物。

    “该死,孙姐,这小贱人还敢反抗!”一个女生被林清瑶推的一踉跄,立刻尖叫道。

    “好样的,姐妹们,给我打她。”

    随着孙思邈一声令下,几个女生纷纷上前围打。

    “她不是一脸清高吗?把她衣服扒了,我看看她有多清高。”有女生提议。

    众人纷纷应和,众人肆意的笑声在逼仄的巷中回荡。

    “小贱人长大还挺漂亮,老子养你到这么大,让老子快活快呼!”

    粗劣的大掌撕开她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游走。

    “滚开,你滚开。”

    啪-

    她被一巴掌扇倒在床上,目光眩晕,久久爬不起来。

    “矫情什么,长这么漂亮不就是为了回报老子的嘛,再叫就把你干.死。”

    散发着腥臭的唾液黏在小腿上,昏暗的灯光在头顶晃动,空气潮湿地令人作呕。

    “滚开,不要。”

    林清瑶奋力挣扎着,努力拽住自己的衣服。

    可她怎么敌得过这么多人,这么多双手。

    “艹,好恶心,她身上好丑。”

    “这么多伤,还有烟疤,靠,她不会有性.病吧!”

    孙思邈愣了一秒,抬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林清瑶,“又当又立,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呢。我给你拍下来,让大家看看,平日里的好学生私下有多么浪荡。”

    林清瑶慌乱地遮盖住自己,眼里满是绝望。

    “不要拍,不要。”

    “不要啊,那你就当我的狗,我哪天开心了说不定就把照片删掉了。”孙思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恶劣的笑。

    林清瑶咬紧牙关,低头掩盖住神情,“我知道了。”

    “哈哈哈哈,爬过来,叫一声给姐妹们听听。”

    她扣好上衣,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缓缓向前爬,忍着屈辱张开嘴:“汪。”

    她不能让妈妈担心,所有的一切应该和六年前警笛响起的夜晚的那个男人一样,消失在她们的生活中。

    孙思邈欣赏了一会,顿觉无趣,留下一句“随时联系”,拉着几个女生扬长而去。

    脚步声响起在巷口消失。

    她终于支撑不住摔在地上,缓缓蜷缩起瘦弱的身体,呼吸着沾有泥土恶臭的粘腻空气。

    好脏,好脏。

    哐当-

    林清瑶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后排的桌子撞到她的后腰,没忍住发出闷哼。

    “不好意思,往前边让让。”尚凌舟不客气的声音传来。

    林清瑶直起身往前挪了挪,又引来前排的不满。

    “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林清瑶把桌子往后拖回来抵到肚子上。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她,宋鹤卿已经两三天没来学校了,应该又被关了起来。

    他们没办法救他,只能怪罪她这个元凶。

    左前方的男生转过身来,手指关节敲了敲她的课桌:“班长,听说你打算还钱,请问什么时候还?”

    他旁边的男生也转过来,“对啊,总不能一直欠着吧,什么关系啊。”

    林清瑶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握紧拳头,低着头:“我现在没有钱,等考完试…”

    “等什么等,谁知道你还不还,你讲信用吗?”一身冷哼从耳后响起。

    在气氛逐渐僵化到极点,上课铃打响了,解救了林清瑶。

    课后,没等他们转身,林清瑶先一步冲向卫生间。

    洗手池前,林清瑶盯着镜子里的人,神情憎恶。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上,下一秒,一阵天旋地转,她躺在湿漉漉的地上。

    面前几双擦的锃亮的皮鞋踩在水中,然后踩在她的裤子上。

    “凤澜好心邀请你见见世面,你却弄砸了她的成人礼,狼心狗肺的贱人。”

    林清瑶的头撞上冰冷的墙面,发出沉重的闷哼。

    她斜睨着她们,从那几张兴奋的脸可见,她们并非为好友感到气愤,只是借这由头欺辱寻欢。

    又一拳砸在腹部,疼痛使她本能地蜷缩。

    大脑却开始兴奋,那股憎恶像找到出口的洪水,奔涌而出。

    她疯狂地厌恶这个世界,但最厌恶自己,厌恶到每一次感受疼痛折磨都以为是灵魂的解脱。

    “瑶瑶,妈妈的乖宝,要记住,不可以堕落在黑暗里,要干干净净的。”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仓鼠先生并非弱小,反而强大,强大到支撑它穿过冗长的黑暗仍干干净净地寻找那片光亮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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