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性生长之瘤04
-PL~F工作室-
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投影室门扉像是溶解一样洞开，显出这个隐蔽空间的真容，冷峻而压迫。
灯光转暗、器械下沉。裴素羽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像是蜘蛛归于自己的巢穴一般，在密结的线路和屏幕中埋入身体。只是她的神情并不像一个统治者，挂满过于沉重的阴云。
被称为西格玛队长的少女看起来就要轻松很多，自如地走向为顾客准备的舱位中。
她把座椅边的小盒子打开，气定神闲拿出里面的小道具，像是增强眼镜、增强耳机和辅助调光按钮，这些都是可以戴在原本的XR头盔外面，增强沉浸感的。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这些鸡肋的玩意。
她伸手到颈后，一把掀开自己的脑机接口保护壳。
很少有人能与这具肢体相似。服从于赛博格武装的少女拥有着最强韧的义体外壳，与最精巧的机械核心。
她熟练地扯出连接线，将其接入自己看似脆弱的后颈皮肤。微不可闻的电流声闪烁。
她的动作有些粗暴，与其细巧的身体、精致的外貌不符，变成一种被刻意强调的生命力。
“最近，真是太和平、太安生了，”
她出声，听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却也显然不是说给裴素羽听的。
“没劲，整个人像是活在虚拟的泡泡里里一样……赶紧，让我重新回到那个真正的、有趣的世界里面吧……”
投影师没有应声。或许少女只是在喃喃着、抱怨着，但是裴素羽从她那薄冷的音色里，听出了掺杂愉悦和扭曲的嗜血快乐。
=====
-B区写字楼群巡空者传媒集团楼下-
“我说，播出去的第一集数据比想象中好点啊。”熙熙攘攘的道路上，自动播放的半透明光影漂浮空中。
打包收工后，走向回家路的「冷杉城速通」小队也分裂成了几波，孟寻逸和作为好友的青年自然地一同前行。
这是寸土寸金的B区，为了公司的住房补贴，他们租着D区一处可以通过轨道交通，直达公司楼下的青年独居公寓，便利性毋庸置疑，只是要忍受几年的狭窄破旧。
“别高兴太早，后几集就不一定咯，咱们这个组连投放都不安排。”今天说了太多话的孟寻逸声音放小，哈欠连天，“这么多年过去了，互联网平台的自然流推送还是那么随机那么原始。”
“所以怎么说，你那天去做心象投影是怎么个事？”比他高大一截的好友突然把话题转向意想不到的方向。
“呃？”几个小时前还在以「小Y」自称的青年一个停顿，“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事？”
“是你自己说的，有空了告诉我啊？”对方是个实诚人，面无表情但穷追不舍。“这么玄乎的体验，是个人都会感兴趣吧？”
“也是奇怪了，大家都对这玩意这么好奇，怎么就没几个人亲自去预约体验下？”孟寻逸沉思。
“因为没有公开的渠道吧，又不像是游戏厅一样随处都是，还可以网上提前预约。”
“哦也对，貌似没有看到这玩意有公开的预订窗口啊……而且那些投影师还总说什么只接预订的客户。”孟寻逸想起自己也是误打误撞进了那个不惹眼的门面，咕哝着点头。
“而且我还听说，你沉浸的时间越长，收费就越高？总之我的印象就是这玩意肯定很贵，根本不是给一般人玩的吧……而且，不是有人说会有后遗症么，类似于光敏性癫痫的那种症状。”
“什么？？会有后遗症？！！！”孟寻逸一下拔高声音，僵在原地如临大敌。
“……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其实也不清楚。而且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反应别那么大！”青年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呃、呃，好吧，总之我那天的体验……并不是很愉快吧。”个头小一些的青年支支吾吾，发现自己不是很愿意回忆当时情形。
“果然，我也觉得那玩意肯定就跟VR差不多吧，顶多画面丰富一些，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好友摊手，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不、不是的，”孟寻逸的声音有些低下去，“恰恰是因为真到太可怕了，我才留下了心理阴影……”
“真假的？”这下对方提起了兴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变得期待溢于言表。“你看到什么了？”
青年叹了口气，暗淡的天空沉默注视着。
他回忆起……前一天的事情。
======
-孟寻逸的叙述：前一日 C区 PL～F投影工作室-
“所以这个东西……要这样佩戴，没错吧？”
磨蹭了好一会才学会调整自己的XR头盔，孟寻逸躺在工作室的座椅上。虽然表面上没说，但年轻人心里已经被好奇和兴奋占满。
裴素羽承诺的“体验卡”只有10分钟，但整个投影室还是需要大动干戈地全部启动。
旁边的工程师在控制板上不知操作着什么，他从一开始就非常不情愿的模样，白净的脸上透出莫名的黑气。
“呃？请问我的眼镜是不是坏了啊，好像什么也看不——啊？？！？！？！？！”
在孟寻逸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张椅子掉下去了。
那一秒，他感觉像掉进了不知道方位的虚空里。具体来说，像是穿透了地表，掉进了整个岩层的核心。并非是强烈的失重感，但是却让他联想到类似于坐飞车时从空轨上坠落的场景，不安恐惧油然而生，然后……
…
……
======
然后他掉进了一片浩瀚星空里。
没错，身边静止的或运动的光点与星辰，还有远处巨大卫星环绕的小行星带…..都是如此清晰。
要不是因为看见自己的双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要迷失在宇宙的寂静里了。
“怎么样，还能适应吗，没有不良反应吧？”投影师的声音变得渺远。
“呃、没问题！……”孟寻逸习惯性地应声。
“那就好。”
还没来得及感叹，穿着白大褂的投影师就这么“降落”在他眼前。不知道为何，她还坐在自己常用的那个旋转椅上面，却又在星空中自由移动。
“时间有限，比起让你看风景之类乏味的事情，不如玩点有游戏性的体验。所以我们来进行‘真相模拟’吧！记者先生。”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主人以这样俏皮的语调说话。
“好厉害？？这个场景也太真实了，到底什么原理啊？”环顾一圈，周围的光景如梦如幻却又无比清晰，孟寻逸只感觉目不暇接。
“要我给你解释原理？那可能花20小时都不够哦。”
裴素羽笑得优雅，“简单来说，我是输入方，你是接收方；在一代神经网络协议架构的特殊空间里，两个人的意识可以这样接通；同时，依靠我们称之为「神经解码器」的东西，能让影像方面的建构变得极其真切。”
“好像能懂一点点……真相模拟又是在说什么啊？” 青年眼睛泛光，显然快速接受了所有的设定。
“来吧来吧，就像那个经典童话的主人公一样——”裴素羽张开双臂。
突然间，两人像是共同承上了一座透明的飞船，猛地向前俯冲了一段，砂石一样的行星碎片从孟寻逸身边飞驰而过。
很快，刚才感觉很远的景色被拉到眼前，孟寻逸看见两个临近的行星。
他还在观察着变换的景色，但是很快，他的目光聚焦起来。
那两个行星上突然冒出行进方向相反的美丽光带，从光带上面又涌出了巨大的文字。
一边写着「社会新闻」，一边写着「娱乐八卦」……
“选左边呢，还是选右边？”裴素羽朝他眨眨眼，神色格外明亮。
“我、我去……”年轻的媒体人看着那几个大字，支吾了一会。
“怎么了？哦，是不是因为来到这里还要做和工作有关的抉择，让你很失望？”
投影师说到这，咯咯笑起来。
“抱歉，我也需要和顾客足够了解之后，才能作出好的内容嘛，就像对你们来说，素材不够的时候，只能写点表面的东西。”
进了这个由她主导的投影空间之后，裴素羽表现得相当活泼，语调里都有些跃动的顽皮。
奇怪，孟寻逸总感觉她不像是这个人设吧——虽然这也是孟寻逸和投影师见的第一面而已。
“不是的，我是佩服你的想象力….裴小姐，”他挠挠头，不吝称赞，“而且，我还挺喜欢自己的工作的……我愿意玩这个！”
女人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作出选择。
“我——选那边，社会新闻。”
“嗯，是平时的工作里，娱乐版内容做太多了，让你感到厌烦了吗？”裴素羽像个知心姐姐似的和他闲聊。
“不、我一开始学新闻，就是想做更严肃的事情。”孟寻逸沉吟，“这么说有点幼稚，但我想去揭露一些藏在暗处被忽略的人、想让他们被看到，这是我的初衷…….”
“但是实际上，这个行业和想象中相差太远，很失望吧？”
裴素羽道出他的疑虑，温和却又让人心苦。无数的星尘寂静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
“我知道的，不只是这个行业，所有行业都是。或者说，现实本来就是不遂人意的，这我早就知道——”孟寻逸倒是很平静，“不过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做点什么、能改变点东西的，所以我还是每天都坚持做好自己的事情。”
“你比我想象中更认真，也更热爱工作嘛。”裴素羽的身体连着座椅朝着一边倒去，长发缓缓扬起，指向“社会新闻”那一边，“向前走吧。”
-
霎时间，女人的长发和身体凭空消失，徒留她的长裙、白色外套空荡荡地飘落。
真空和瑰丽的行星带也化为乌有，他感觉双脚一软，重新又站在了地面上。
是城市的声音和气息。
这里就和自己熟悉的现实毫无差别。是晦暗朦胧的夜色、是喧闹嘈杂的人群、是遮天蔽日的高楼、是川流不息的车灯……是冷杉城有些闷人的空气。
但是，又有一些他完全不熟悉的东西……
“啪——”
还没理清状况之际，视野中有一抹亮色的、好像轻飘飘的东西飘来。随即却又换来钝重的一声响起。
孟寻逸睁大眼睛，瞳孔因惊惧的冲击震颤。
他的目光钉在自己的鞋头。水泥地面上，暗红色的液体汇聚成蜿蜒的蛇形，缓缓地、平静地淌向四方，直到没过他的鞋底。
“啊！！！！！！”
身边传来尖锐的惊叫声。而这尖叫在他听来也仅仅成了恍惚的背景音。
目光再往前移，在此之前，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虽然大脑还未接受到任何视觉层面的信息，但是，潜意识已经给他构筑了某种骇人的可能性。
四肢、躯干都在，甚至能大概看出其主人生前的身份，但是更加鲜明地冲击眼球的是，那里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和肢体。
“有人跳楼了！！”与此同时，其他人高亢的声音也从耳边划过，吸引来更多哗然与目光……出于关心，还是出于猎奇？
他发不出声音，但是本能驱使着他跑上前去，血迹完全沾湿鞋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己是医生吗？是警察吗？是救护人员吗？这种情况下又能干嘛？
…但是本能还是这样高吼着让他去凑近看一看、说不定能做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说不定能见到渺茫希望。
但是很可惜，蹲下木然地逼自己盯着那个残破的身体，他还是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大脑的运行像在原地打转。
头发已经埋在血泊中。裙装和较小的骨骼让他知道这是个女孩，或许是位妙龄少女。她鲜艳的外套像展开的扭曲花瓣，连着茎叶被拍扁在大地上……
“侧身着地……说不定还有救……？”
这仅仅是一秒钟的喃喃自语，几乎没有让任何人听到，孟寻逸迅速站起身，向所有的“过客”们大喊出声。
“快、快叫救护车啊！！脸部着地了，但是一边的手臂、还、还在护着头，她想活着……她想活下去！！”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这么混乱，明明很激动，发出的声音却不连贯，手指乱挥，才能勉强完成这一段话。
但是，回应的只有死寂。
周遭的人都盯着他，一双双空洞冰冷的双眼叫寒气上涌。
那不是单纯的冷漠，而是一种凝视、一种观察。
“不……不要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谁打个电话啊！”
刚才还纷扰嘈杂的议论声完全消失了，孟寻逸脊背发凉。他发现几十双几百双的眼睛齐刷刷向他投来目光，一样的麻木与审视、一样的冷静与窥探。
除了血肉模糊的她，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对，你选错了。”几十双几百双带着冷光的眼睛齐刷刷地凝视他，几十张几百张不同的嘴同时说出同样的话。
“什……么？”他开始发抖，感觉自己牙齿打颤。
「你选错了。」
空气随着这声音停滞。
那是一抹冷静到冷彻的、毫无悲悯的声音。在此刻的他听来比突如其来的命案更加骇人。
“选错了……什么？”
孟寻逸无力地出声，双手垂下。看着眼前的世界以那具尸体为中心，开始扭曲。血迹和展开的花瓣变得像某种怪异图腾般狰狞。
“救人可不是你的本职工作。”
孟寻逸晃神。最后这句话像是幻觉，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出自这场游戏残酷的操纵者，还是自己心中冒出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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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投影室门扉像是溶解一样洞开，显出这个隐蔽空间的真容，冷峻而压迫。
灯光转暗、器械下沉。裴素羽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像是蜘蛛归于自己的巢穴一般，在密结的线路和屏幕中埋入身体。只是她的神情并不像一个统治者，挂满过于沉重的阴云。
被称为西格玛队长的少女看起来就要轻松很多，自如地走向为顾客准备的舱位中。
她把座椅边的小盒子打开，气定神闲拿出里面的小道具，像是增强眼镜、增强耳机和辅助调光按钮，这些都是可以戴在原本的XR头盔外面，增强沉浸感的。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需要这些鸡肋的玩意。
她伸手到颈后，一把掀开自己的脑机接口保护壳。
很少有人能与这具肢体相似。服从于赛博格武装的少女拥有着最强韧的义体外壳，与最精巧的机械核心。
她熟练地扯出连接线，将其接入自己看似脆弱的后颈皮肤。微不可闻的电流声闪烁。
她的动作有些粗暴，与其细巧的身体、精致的外貌不符，变成一种被刻意强调的生命力。
“最近，真是太和平、太安生了，”
她出声，听起来不像是自言自语，却也显然不是说给裴素羽听的。
“没劲，整个人像是活在虚拟的泡泡里里一样……赶紧，让我重新回到那个真正的、有趣的世界里面吧……”
投影师没有应声。或许少女只是在喃喃着、抱怨着，但是裴素羽从她那薄冷的音色里，听出了掺杂愉悦和扭曲的嗜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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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区写字楼群巡空者传媒集团楼下-
“我说，播出去的第一集数据比想象中好点啊。”熙熙攘攘的道路上，自动播放的半透明光影漂浮空中。
打包收工后，走向回家路的「冷杉城速通」小队也分裂成了几波，孟寻逸和作为好友的青年自然地一同前行。
这是寸土寸金的B区，为了公司的住房补贴，他们租着D区一处可以通过轨道交通，直达公司楼下的青年独居公寓，便利性毋庸置疑，只是要忍受几年的狭窄破旧。
“别高兴太早，后几集就不一定咯，咱们这个组连投放都不安排。”今天说了太多话的孟寻逸声音放小，哈欠连天，“这么多年过去了，互联网平台的自然流推送还是那么随机那么原始。”
“所以怎么说，你那天去做心象投影是怎么个事？”比他高大一截的好友突然把话题转向意想不到的方向。
“呃？”几个小时前还在以「小Y」自称的青年一个停顿，“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事？”
“是你自己说的，有空了告诉我啊？”对方是个实诚人，面无表情但穷追不舍。“这么玄乎的体验，是个人都会感兴趣吧？”
“也是奇怪了，大家都对这玩意这么好奇，怎么就没几个人亲自去预约体验下？”孟寻逸沉思。
“因为没有公开的渠道吧，又不像是游戏厅一样随处都是，还可以网上提前预约。”
“哦也对，貌似没有看到这玩意有公开的预订窗口啊……而且那些投影师还总说什么只接预订的客户。”孟寻逸想起自己也是误打误撞进了那个不惹眼的门面，咕哝着点头。
“而且我还听说，你沉浸的时间越长，收费就越高？总之我的印象就是这玩意肯定很贵，根本不是给一般人玩的吧……而且，不是有人说会有后遗症么，类似于光敏性癫痫的那种症状。”
“什么？？会有后遗症？！！！”孟寻逸一下拔高声音，僵在原地如临大敌。
“……可不是我说的啊，我其实也不清楚。而且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反应别那么大！”青年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呃、呃，好吧，总之我那天的体验……并不是很愉快吧。”个头小一些的青年支支吾吾，发现自己不是很愿意回忆当时情形。
“果然，我也觉得那玩意肯定就跟VR差不多吧，顶多画面丰富一些，还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好友摊手，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不、不是的，”孟寻逸的声音有些低下去，“恰恰是因为真到太可怕了，我才留下了心理阴影……”
“真假的？”这下对方提起了兴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变得期待溢于言表。“你看到什么了？”
青年叹了口气，暗淡的天空沉默注视着。
他回忆起……前一天的事情。
======
-孟寻逸的叙述：前一日 C区 PL～F投影工作室-
“所以这个东西……要这样佩戴，没错吧？”
磨蹭了好一会才学会调整自己的XR头盔，孟寻逸躺在工作室的座椅上。虽然表面上没说，但年轻人心里已经被好奇和兴奋占满。
裴素羽承诺的“体验卡”只有10分钟，但整个投影室还是需要大动干戈地全部启动。
旁边的工程师在控制板上不知操作着什么，他从一开始就非常不情愿的模样，白净的脸上透出莫名的黑气。
“呃？请问我的眼镜是不是坏了啊，好像什么也看不——啊？？！？！？！？！”
在孟寻逸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张椅子掉下去了。
那一秒，他感觉像掉进了不知道方位的虚空里。具体来说，像是穿透了地表，掉进了整个岩层的核心。并非是强烈的失重感，但是却让他联想到类似于坐飞车时从空轨上坠落的场景，不安恐惧油然而生，然后……
…
……
======
然后他掉进了一片浩瀚星空里。
没错，身边静止的或运动的光点与星辰，还有远处巨大卫星环绕的小行星带…..都是如此清晰。
要不是因为看见自己的双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要迷失在宇宙的寂静里了。
“怎么样，还能适应吗，没有不良反应吧？”投影师的声音变得渺远。
“呃、没问题！……”孟寻逸习惯性地应声。
“那就好。”
还没来得及感叹，穿着白大褂的投影师就这么“降落”在他眼前。不知道为何，她还坐在自己常用的那个旋转椅上面，却又在星空中自由移动。
“时间有限，比起让你看风景之类乏味的事情，不如玩点有游戏性的体验。所以我们来进行‘真相模拟’吧！记者先生。”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主人以这样俏皮的语调说话。
“好厉害？？这个场景也太真实了，到底什么原理啊？”环顾一圈，周围的光景如梦如幻却又无比清晰，孟寻逸只感觉目不暇接。
“要我给你解释原理？那可能花20小时都不够哦。”
裴素羽笑得优雅，“简单来说，我是输入方，你是接收方；在一代神经网络协议架构的特殊空间里，两个人的意识可以这样接通；同时，依靠我们称之为「神经解码器」的东西，能让影像方面的建构变得极其真切。”
“好像能懂一点点……真相模拟又是在说什么啊？” 青年眼睛泛光，显然快速接受了所有的设定。
“来吧来吧，就像那个经典童话的主人公一样——”裴素羽张开双臂。
突然间，两人像是共同承上了一座透明的飞船，猛地向前俯冲了一段，砂石一样的行星碎片从孟寻逸身边飞驰而过。
很快，刚才感觉很远的景色被拉到眼前，孟寻逸看见两个临近的行星。
他还在观察着变换的景色，但是很快，他的目光聚焦起来。
那两个行星上突然冒出行进方向相反的美丽光带，从光带上面又涌出了巨大的文字。
一边写着「社会新闻」，一边写着「娱乐八卦」……
“选左边呢，还是选右边？”裴素羽朝他眨眨眼，神色格外明亮。
“我、我去……”年轻的媒体人看着那几个大字，支吾了一会。
“怎么了？哦，是不是因为来到这里还要做和工作有关的抉择，让你很失望？”
投影师说到这，咯咯笑起来。
“抱歉，我也需要和顾客足够了解之后，才能作出好的内容嘛，就像对你们来说，素材不够的时候，只能写点表面的东西。”
进了这个由她主导的投影空间之后，裴素羽表现得相当活泼，语调里都有些跃动的顽皮。
奇怪，孟寻逸总感觉她不像是这个人设吧——虽然这也是孟寻逸和投影师见的第一面而已。
“不是的，我是佩服你的想象力….裴小姐，”他挠挠头，不吝称赞，“而且，我还挺喜欢自己的工作的……我愿意玩这个！”
女人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作出选择。
“我——选那边，社会新闻。”
“嗯，是平时的工作里，娱乐版内容做太多了，让你感到厌烦了吗？”裴素羽像个知心姐姐似的和他闲聊。
“不、我一开始学新闻，就是想做更严肃的事情。”孟寻逸沉吟，“这么说有点幼稚，但我想去揭露一些藏在暗处被忽略的人、想让他们被看到，这是我的初衷…….”
“但是实际上，这个行业和想象中相差太远，很失望吧？”
裴素羽道出他的疑虑，温和却又让人心苦。无数的星尘寂静从他们身边飞速掠过。
“我知道的，不只是这个行业，所有行业都是。或者说，现实本来就是不遂人意的，这我早就知道——”孟寻逸倒是很平静，“不过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做点什么、能改变点东西的，所以我还是每天都坚持做好自己的事情。”
“你比我想象中更认真，也更热爱工作嘛。”裴素羽的身体连着座椅朝着一边倒去，长发缓缓扬起，指向“社会新闻”那一边，“向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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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女人的长发和身体凭空消失，徒留她的长裙、白色外套空荡荡地飘落。
真空和瑰丽的行星带也化为乌有，他感觉双脚一软，重新又站在了地面上。
是城市的声音和气息。
这里就和自己熟悉的现实毫无差别。是晦暗朦胧的夜色、是喧闹嘈杂的人群、是遮天蔽日的高楼、是川流不息的车灯……是冷杉城有些闷人的空气。
但是，又有一些他完全不熟悉的东西……
“啪——”
还没理清状况之际，视野中有一抹亮色的、好像轻飘飘的东西飘来。随即却又换来钝重的一声响起。
孟寻逸睁大眼睛，瞳孔因惊惧的冲击震颤。
他的目光钉在自己的鞋头。水泥地面上，暗红色的液体汇聚成蜿蜒的蛇形，缓缓地、平静地淌向四方，直到没过他的鞋底。
“啊！！！！！！”
身边传来尖锐的惊叫声。而这尖叫在他听来也仅仅成了恍惚的背景音。
目光再往前移，在此之前，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虽然大脑还未接受到任何视觉层面的信息，但是，潜意识已经给他构筑了某种骇人的可能性。
四肢、躯干都在，甚至能大概看出其主人生前的身份，但是更加鲜明地冲击眼球的是，那里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和肢体。
“有人跳楼了！！”与此同时，其他人高亢的声音也从耳边划过，吸引来更多哗然与目光……出于关心，还是出于猎奇？
他发不出声音，但是本能驱使着他跑上前去，血迹完全沾湿鞋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己是医生吗？是警察吗？是救护人员吗？这种情况下又能干嘛？
…但是本能还是这样高吼着让他去凑近看一看、说不定能做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说不定能见到渺茫希望。
但是很可惜，蹲下木然地逼自己盯着那个残破的身体，他还是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大脑的运行像在原地打转。
头发已经埋在血泊中。裙装和较小的骨骼让他知道这是个女孩，或许是位妙龄少女。她鲜艳的外套像展开的扭曲花瓣，连着茎叶被拍扁在大地上……
“侧身着地……说不定还有救……？”
这仅仅是一秒钟的喃喃自语，几乎没有让任何人听到，孟寻逸迅速站起身，向所有的“过客”们大喊出声。
“快、快叫救护车啊！！脸部着地了，但是一边的手臂、还、还在护着头，她想活着……她想活下去！！”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这么混乱，明明很激动，发出的声音却不连贯，手指乱挥，才能勉强完成这一段话。
但是，回应的只有死寂。
周遭的人都盯着他，一双双空洞冰冷的双眼叫寒气上涌。
那不是单纯的冷漠，而是一种凝视、一种观察。
“不……不要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谁打个电话啊！”
刚才还纷扰嘈杂的议论声完全消失了，孟寻逸脊背发凉。他发现几十双几百双的眼睛齐刷刷向他投来目光，一样的麻木与审视、一样的冷静与窥探。
除了血肉模糊的她，所有人都看着他。
“不对，你选错了。”几十双几百双带着冷光的眼睛齐刷刷地凝视他，几十张几百张不同的嘴同时说出同样的话。
“什……么？”他开始发抖，感觉自己牙齿打颤。
「你选错了。」
空气随着这声音停滞。
那是一抹冷静到冷彻的、毫无悲悯的声音。在此刻的他听来比突如其来的命案更加骇人。
“选错了……什么？”
孟寻逸无力地出声，双手垂下。看着眼前的世界以那具尸体为中心，开始扭曲。血迹和展开的花瓣变得像某种怪异图腾般狰狞。
“救人可不是你的本职工作。”
孟寻逸晃神。最后这句话像是幻觉，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出自这场游戏残酷的操纵者，还是自己心中冒出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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