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的新生活开始了。下课时间和周末,都几乎被占满了——不是在采访,就是在开展采风活动、创作和修改。渐渐地,苏霖明白:杂志刊物原来每一期都是有主题的,写作也是有章法和技巧的,不是她过去那样的乱想乱写乱投。文学社的新人中,她最文静、踏实,也最受李主任亲睐。几乎每一次采风活动回来,李主任都会认真指导苏霖的作品,然后安排发表。

    苏霖有种受宠若惊、进步飞速的感觉。

    她沉浸在文学创作和发表作品的喜悦里,暂时忘记了爱情所给的伤痛。

    那天,小娜从外面回来,脸色愠怒,走到苏霖身边说:“霖子,你陪我去逛街吧!我烦死了!”

    “怎么了?”苏霖抬起头问。

    “哎呀,反正你不管嘛,陪我去,可不可以嘛?”

    “嗯。当然可以。”苏霖关上了写了一小半的文章,站起来,“走吧。”

    苏霖陪着小娜,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一个商场逛到另一个商场,几个小时里,小娜买了近2000块钱的东西,还不满足,还想要继续逛。苏霖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嘛,你再不说的话,我不陪你逛了!”

    “哎呀,你就别问了嘛,我不想说。”小娜说。

    苏霖盯着她,不说话。

    “哎呀,走嘛,再陪我逛一会儿。”小娜抽出一只手来挽住苏霖的手臂。

    苏霖不动。

    “我和他的感情出问题了。”小娜郁闷地说。

    “我也猜到了,出了什么问题?”苏霖问。

    “他——哎呀,不好说。” 小娜跺了一下脚。

    “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是——唉!他要我和他出去过夜,我怎么可能答应嘛。两个人吵了很多回,现在,他要和我分手了。”

    “啊?”苏霖很吃惊。

    还有这样分手的理由?

    “真的。他一天都对我动手动脚的,现在。他告诉我,我们学校很多女生都跟男朋友一起出去过了,我们也应该像他们一样。我烦死了!”

    “啊?”

    “真的。他们就认为这种事很平常。可是我们怎么可能接受嘛,你说是不是,霖子?”

    “当然。她们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肯定不能那样。”苏霖点头说。

    “你跟江哲,过去——有过吗?”小娜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敏感的名字一出来,苏霖的心,立即湿得一塌糊涂。

    她以为她已经淡漠了这段感情,接受了江哲不再属于她的事实。却没想到,一切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江哲这个名字,像一根深深的刺,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她迟钝地看了看脚下的路面,找到一块石阶坐下来,仰面望着天,咬着唇。

    泪,滴下了第一滴,便再也收不住,汹涌而下。她的悲伤,也终于找到了释放口,决堤而出。

    “对不起,霖子,对不起,我不该提他的。我不提了,我们不逛了,回去吧。”小娜不住地道歉,俯下身来抱住她。

    苏霖的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他的脸,涂画的脸,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涂画的自杀的滴血的手臂,她自己的悲伤……像一幕幕惨剧,要将她淹没。

    “不是因为你,小娜,不是因为你,对不起,我只是很难过,我想哭一会儿。” 苏霖不住地摇头。

    “嗯,我知道。霖子,我们回去吧。”小娜顾盼左右地说。

    “你等我一下,我还想哭一会儿。”苏霖抬起泪眼望着她,“小娜,我不能在寝室里哭,不能让她们看见。可是我没那么坚强。小娜,我好想他。”

    “嗯,你哭吧,我陪着你。”小娜蹲下来,护着苏霖,不想让更多的行人看见她失态的样子。

    下午4点多的时候,她们终于回到了学校,来到食堂吃点东西。

    面条还没有端上来,她却看见江哲和涂画,一起走进食堂里来了。

    一前一后,就跟先前看到的一样。

    他们也在这个时候来吃东西了!

    很意外,却也很惊喜,是不是?

    可是——

    多少天来的思念,化作眼前残忍的画面,再次在她的眼前上演。苏霖默默地望着江哲,很想走过去对他说:“我很想你,我走不出来,怎么办?”

    可是,她没有权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俩,坐下了。然后,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将视线挪回小娜的身上。

    化悲痛为食欲,她做不到。

    她很饿。那碗面,却一口也没能咽下去。

    没多一会儿,她又眼睁睁看着他和涂画,远远地,走出了食堂,消失不见。

    “霖子,你看的是不是江哲?”小娜问。

    “嗯,他们已经走了。”苏霖木然地点着头说。

    “那你怎么办?是不是很难过?”

    “习惯了。”她苦笑。

    “我们走吧。”

    “好。”

    你是否已经接受了她?她在日记里叩问。

    文学社出去采风,寻找秋韵。

    这次去爬的那座山,居然就是苏霖和江哲曾经一起去爬过的那座山!

    来到她和他曾讨论过“五一节怎么过”的地方时,苏霖已经变得失魂落魄、沉默不语了。那些社友们却啥都不知道,饶有兴致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安排了午饭,吃过了接着逛。他们一路都在嘻嘻哈哈地说笑,她却一路都在沉默,真正体会到了朱自清先生写过的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回到学校的时候,似乎已经很迟了,她以为就要散场了,社友们却又坚持要去吃了饭再讨论创作话题。

    她越来越觉得难过了。

    坐在那间小餐馆里,她无聊地望着外面。

    一个身影匆匆走过去了,她心里一跳:是他!不对,他居然又倒回来了,走进了餐馆。

    她正在诧异,他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

    社友们都觉得很诧异。

    他们都不认识江哲。

    顿时,苏霖感觉脸上发烫,浑身不自然起来。一个女同学却马上激动起来,暧昧地看着眼前的大帅哥,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啤酒。

    “谢谢你。”江哲朝女同学微微一笑。

    “我叫刘婧,大一中文系的。”刘婧大胆地朝江哲伸出了手。

    江哲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却并不与刘婧的手相握。

    苏霖的醋意已经上来了。她定定地看着江哲眼前的那杯酒,端起来,一口倒进了嘴里。

    “再喝一杯。”江哲拿起桌上的酒,倒满了给她。

    她却不接。

    他热辣辣地盯着她。

    大家又都看着他俩。

    气氛很奇怪。

    这里好像突然变成了他俩的专场!

    苏霖心乱如麻:江哲这是一点没把自己当这里的外人哪!

    他究竟为什么要进来?

    是吃醋吗?桌上有几个男社友?

    那,涂画又去哪里了呢?怎么今天没跟着他?

    “我是苏霖的老乡,我敬大家一杯。”江哲看着大家,端起酒杯,大方地说。

    “哦,哦!”大家都举起酒杯,和他一起干了。

    苏霖却坐着没动。

    江哲看了她一眼,端起她面前的酒杯,也一饮而尽。

    “你们俩,是情侣吧?”一个社友问。

    “以前是。”江哲满眼内涵地看着苏霖。

    苏霖简直想哭!

    以前是?老乡?他们又回到了老乡的关系啦?

    “不是情侣就好,帅哥,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刘婧大胆地发问。

    “你们慢用,我先走了!”江哲说完,已经闪人了!

    “喂——等一下。”

    刘婧追了出去。

    苏霖这下更加的心乱如麻。

    这个可恨的冤家!还是这么容易招蜂引蝶!

    真是太折磨人了!

    她简直要疯掉!

    晚上,她再一次泪湿枕头,睁眼到天明。

    她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完全就像一个戴着面具生活的人:明明被相思痛苦折磨得恨不得跳楼解脱,却又偏偏要装作微笑坚强的样子,心平气和地对待每个人,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件事。她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是同学眼里的好班干部,却偏偏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今天,江哲的突然出现,刘婧的大胆出击,令她这个无奈退出的女朋友再一次崩溃!

    究竟要怎样才能戒掉你,江哲?

    究竟要怎样才能解脱?

    为什么还不毕业?

    苏霖在日记里呼喊。

    去文学社简直倒了胃口,她再也不想看见刘婧。

    李主任让她交稿子的时候,她说:“这次我没写,刘婧肯定写了,你让她交吧!”

    话里话外全是醋味,但是,李主任没去,显然不懂,她说:“你文笔比她好,你交一篇吧,我给你留版面。”

    “不用。我——有点忙。”苏霖找借口。

    “不着急,我们下周才定版,你来得及。”

    “唉!”苏霖无奈地叹气,“那好吧,我想想怎么写。”

    坐在微机室的电脑前,苏霖疯狂地打字:我不想做乖学生!不想做乖学生,我想做坏人,做坏人!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我真的要疯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想奔向他!

    可是,为什么我只能做乖学生?只能为别人着想?

    她登上□□,望着江哲的灰色头像,点开对话框,一遍又一遍地敲字: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怎么办?

    泪水模糊了双眼。可是,到底,她还是抹去了所有的文字,不留一点痕迹。

    英语六级考试结果揭晓了,苏霖顺利拿到了pass证书,很多同学却败在了这一场硬仗上。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稀里糊涂又拥有了一项被别人羡慕的资本。为了回馈同学们的羡慕与祝贺,她请平时比较要好的一些同学去外面搓了一顿。没过多久,一场更大的惊喜又降临到了她头上。

    那天,辅导员胡老师把她叫到系主任办公室,乐滋滋地告诉她一个喜讯:“你的国家奖学金审批下来了,二等,6500元钱。咱们全中文系就两个。”

    “啊?”她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这项奖学金,当初填申请表的时候,胡导就告诉过她:机会渺茫。她也没有报任何希望。

    “是真的,祝贺你,苏霖同学。”系主任高兴地说,“国家奖学金很难得。去年我们系只有一位同学获得了一等奖学金,今年是你和文秘班另一个女同学,二等奖学金,也很不错。你可要好好感谢你的胡老师啊,他那么栽培你!”

    “谢谢胡导。”她深深地朝辅导员鞠了一躬。

    辅导员和系主任都非常满意。

    “苏霖同学,我们系准备在这个周末举办一场颁奖典礼,让所有同学都来参加,借你们的成功,鼓舞更多的同学努力奋斗嘛!你好好准备一个发言稿吧。”

    “发言稿?”她一愣。

    在那么多同学面前上台发言,她从来没有经历过。

    “对呀!到时候,你的胡老师会亲自为你颁奖,你要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呀!”系主任说。

    “哦,哦,好。”她小声地说。

    她肯定会怯场。她已经预感到。

    “苏霖就是纯朴,农村出来的。我就欣赏她这一点,从来都谦虚,不张扬。”辅导员在表扬她。

    “哈哈,纯朴好,纯朴好,懂得上进、感恩!”系主任很赞赏。

    退出系主任办公室,胡导又叮嘱了她几句,然后走了。

    她像做了一场梦,糊里糊涂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天上掉馅饼了吗?6500元钱,砸在她头上?她做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就是谈了一场半途而废的爱情。这场爱情,曾让她发奋,也让她快乐。如今,她在这所学校里却每天痛苦地煎熬、沉默。继续发奋,不过是麻醉自己而已。

    这项荣誉,算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吗?

    怕她逃离这所学校,怕她支撑不下去?

    她好难过,也好心塞。

    她想起了涂画——那个永远站在江哲身边,阻止她靠近的女孩,她也许不如她在学习上获得更多,但是她拥有爱他的权利,她好羡慕。

    她宁愿用这笔奖学金换取与他继续相爱,可以吗?

    自从那一次找他还钱后,苏霖就已经称出了江哲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比钱重,比友情重,甚至比亲情都重。那种深深的、不可自拔的、失去理智的爱,令她难过。

    她苏霖不想做一个好女孩,却偏偏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女孩。

    这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回到寝室,她淡淡地与小娜分享了这场喜悦,然后坐到书桌前想发言稿。

    写什么呢?

    她首先想到了他曾经为她写过的简报:“新年伊始……”

    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他交给她稿子的时候,笑得那么腼腆,那么迷人!

    她的嘴角不觉微微上扬:他写得多么好啊!他的水平,可是比她高太多了!

    如果他来读中文系多好,若是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与他分开?如果生下来就认识他,与他一起长大的人是她而不是涂画,是不是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可惜偏偏不是。

    她再一次淌下了泪。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她开始写冠冕堂皇的感谢的话,如何如何努力的话,写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虚伪得不能再虚伪了。

    唉!其实,她唯一想感谢,唯一想分享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终于写完了发言稿,她抽出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写心里的话:

    江哲,你知道吗?我又拿了一个大奖,可是我依旧很难过,我原本应该开心的不是吗?可是,我开心不起来。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没有办法与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悦。而你,却是我唯一想要分享喜悦的人。

    我不知道我在你心中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也许你会恨我,恨我这么无情。在你与涂画相处的时候,你会希望忘了我吗?

    你会因为我的无情而接纳她,爱上她吗?

    我好怕!真的!

    你可知道:曾经有无数次,我真的好想放下所有的尊严来找你,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耻的人。

    我答应了涂画的妈妈,你的妈妈。要离开你,挽救涂画,那我就只能做到。

    我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尽管我很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否像涂画一样爱你,也许,我根本就爱得肤浅,对吗?因为我做不到像她一样义无反顾、不惜生命。可是,我依然觉得自己很爱你。

    如果有一天,她和你主动分开了,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与你相恋,没有任何负担,不用对不起任何人,对吗?

    我能盼到那一天吗?

    今天,我真的真的好难过。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不想你,不难过。

    周末的颁奖典礼,我多么希望你能来,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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