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将近,丫鬟们忙碌起来,为公府也穿上大红的喜服。戏班子一支一支的,也入了府,准备着第二日的表演。

    其中的一支,打扮怪模怪样,别人画脸谱,他们却只戴各色的面具。别人问起来,便说是南方的猖戏。

    毕柔饶有兴趣地模样,一下一下地问着。待得旁人散去,毕柔不装了,冷冷问:“药呢?你带了吧?”

    毕武拍拍胸脯,“俺妹子要的东西,怎么会忘?”

    “拿来!”毕柔伸出手。

    “咳,莫急。”毕武左顾右盼,“那小丫头呢,说来也十几年没见了,我这做舅舅的,连外甥女的模样都忘了。”

    “你见慧音作甚?她可不认得你这舅舅!”毕柔冷笑,又担心恼了这人,开解道:“明儿你就知道了,我给你指,行吧?拿药来,误了事,叫你屁也见不着一个!”

    “好罢,好罢,这呢,我随身带着呢!”毕武翻出贴心口袋,摸出一只墨绿小瓶,半截小指大小。

    “这是神仙印,母药那配出的子药。每次一指甲的剂量,一次神智迷,三次直接成痴儿。”毕武叮嘱道,“可要记好,别出了事。”

    “啧,子药就有这威力,母药得有多厉害?”毕柔喜滋滋收了药,问了句。

    毕武严肃起来,“够了,别打母药的主意。那是教里的圣药,拿了是要掉脑袋的!”

    “不给就不给,我可不懂什么教呀派的,你也别吓我!”毕柔哼了声,拿了药就走。

    到了毕柔处,这份药稀释成数份,掺了若干补药粉,经过卖方术士一包装,摇身一变成“安神散”。

    找了个小厮试药,只是一剂就教人忘了出身,搂着狗哭爹喊娘。

    杜研很满意,当即派小厮取药给杜无明服用。

    杜无明埋在房里酗酒,丫鬟们一坛一坛地换。小厮端了药汤去喂,杜无明不肯。

    还是靠着几个壮实汉子按着,大半碗才入得杜无明肚子。

    药很快生效,杜无明昏了过去,醒来时眼里已没了光,乖乖巧巧的,任凭他人吩咐。

    杜研高兴极了,指着人道:“明天,你好好地做你的新郎官!”

    杜无明茫茫然的,点点头。

    医馆里,女子依旧昏睡着。睡梦里,眉头依旧蹙着。李承安怎么也抚不平,只好静静地守候着。

    大喜之日,半座长安城都罩在喜气里。城阳王府与平公府联姻,两家之间的街道,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侯宝珠兴高采烈,头回乖巧,老老实实由丫鬟服侍着披挂上凤冠霞帔,抹腮红,点描眉。

    老王爷红了眼眶,一遍遍地嘱托着女儿事宜,无论如何,都别委屈自己。

    一场大喜的婚事,于女儿却是离别。侯宝珠也有些伤感,吸着鼻涕,“爹,您别担心。不就是嫁个男人吗?女儿想家了就回来住,反正离得也不远。”

    城阳王义子,八千军统领云都尉侯虎威也来了。破天荒的也卸去了他的铠甲,换上了寻常的乌青圆领衫。严肃的将军成了严肃的义兄。

    侯虎威道:“你到了婆家,就得听长辈和丈夫的话,别像在家里那样无法无天。”

    侯宝珠瘪起嘴,“爹爹,他胳膊肘往外拐!您说说他呀!”

    众人都笑了。

    杜无明一大早就被丫鬟唤起,换上新郎的打扮。本是翩翩少年郎,红衣翅帽,怎一个英采动人。

    然,诡异的,无论清商墨羽说什么,杜无明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嗯。

    两人惊悚不已,也不再说话,飞快地装扮着这活死人似的新郎官。

    佳时到,礼乐大放。送亲队浩浩荡荡,路旁行人摩肩接踵,赞叹声中,一片片糖雨红包抛下,人群大沸,一路称颂。

    侯宝珠欢喜不已,偷偷撩开帘子,半掀盖头去看那马上的新郎。

    红袍下,宽肩窄腰,脊背挺得笔直,背影多风流,的确是十足的杜家三公子。

    这家伙怎么还是肯了?侯宝珠有些疑惑,随即又释然,自己那么美,家里又显荣,便是笨蛋也会喜欢的。

    下轿,新郎牵礼。侯小姐无限激动,扑入杜无明怀中。杜无明也不恼,默默牵了她的手。男儿滚烫,掌心热,羞人面。侯宝珠偷偷捏了捏,对方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失落。

    往后是大礼,拜天拜地,拜父母,天地人伦,都在宣示,杜无明是她的夫了!

    司礼官伏案下笔,大红婚契,金漆滚边,娟秀字儿跳动着,化作红绳,一边系着侯宝珠,另一边是杜无明。

    杜研余光扫过朝堂新老面孔,心底满意了,平公府与城阳王府强强联手,稳了!

    宁夫人接了新娘茶,神思一时有些恍惚,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如今她也坐在主座,看一年一年的新人了。

    杜兰君有些嗟叹,这倒霉大哥也没面上那么恣意,大闹天宫一番,终究是落在了五指山下。杜慧音隐隐不安,千拦万拦,这母老虎还是嫁来了,日后娘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杜平芳不安,三哥的模样,太不对劲了!

    可谁也不能去干涉。

    毕柔坐在偏席,倒酒自酌,身外客似的。

    夫妻对拜,拜后,又是分别,她向婚房,他往宴席,她等不住。在分手的一刹那,一片惊呼声中,侯宝珠揭开脸前的盖头,足尖踮起,吻住杜无明。

    万籁俱寂,天边外,惊起一声锣响。

    杜无明眼神清明起来,一把推开侯宝珠。又见自己身上的红花,礼服,仿佛被烫伤似的,一气都扯了。

    侯宝珠重重摔在地上,也爬起也忘了,不敢置信,“为什么?”

    侯虎威跳出婚席,无限心疼,将义妹扶起。

    杜无明冷冷道:“吾说过,吾不娶你。”

    “你这个混账!”侯虎威大怒,重重打去一拳。杜无明趔趄后退半步,嘴角渗出血,眼光依旧坚定,“吾不娶你。”

    宾客议论纷纷,杜研挂不住脸,叫去几个小厮把人带下去,面上挂笑对宾客解释道:“犬子受了风寒,一时胡言乱语,闹了笑话,还请见谅!”

    小厮们哄道,“公子,礼都成啦,你便从了罢!”

    “娶了又如何,休了便是。”杜无明踢开扑来的杂役,两眼望见桌上的婚书,便伸出手去。

    一只手更为迅速,抓住婚书。

    侯宝珠强忍着泪,狠狠地瞪着杜无明。

    “好,杜无明,你说的!”侯宝珠深吸一口气,贝齿狠咬,“但你好好看着,是我要休你!”

    刺啦一声,婚书断作两半,飘落在脚边,死气沉沉。

    散场多狼狈,一地狼藉。

    城阳王追着侯宝珠去了,同派的一众官僚亲族毫不犹豫,离席而去。留下与平公府交好的官僚子系面面相觑,由主人哄着散席。

    一炷香前,座无虚席,大半朝堂光临,眼看公府十年稳固就在眼前;不过刹那变故,就落得一塌糊涂,前程终成泡影!

    杜研心里又急又恨,面上还得挂着笑,送完最后一批客已心堵近乎昏去,又有毕柔带来噩耗,“明哥儿疯了!”

    端端公子,此时却像狂兽一般,张牙舞爪,惊惧地瞪着围成圈的人墙。腾冲起跳,狠命挣出罗网。

    空落的席位已成了废墟,茶酒杯盏,连着桌案倾覆,摔出恐惧的湿渍。

    宁夫人连连提醒,“你们分散些!别吓着他!”

    人墙一散,杜无明看中那一瞬的间隙,挣出去,冲向大门。

    杜研恍惚间又望见若干年出走的三弟杜宏,害怕起来,急催,“喂!你们愣着干什么!抓住他!”

    有支援来的小厮带了家伙来,八面布下天罗地网,终于将人缚住。

    犹不死心,囚者眼睛血红,手撕牙咬,喉咙低吼,发出不知何种野兽的哀嚎。

    “这是怎么回事!”杜研惊叫。

    毕柔低声道;“恐怕是侯家那小妮子吓的,这安神散最怕他人施惊呐!”

    宁夫人听到声音,不敢置信,“你!你们!居然给无明下药!”

    “杜研,他是你儿子!”

    宁珏逼问,杜研拉不下脸,拂袖而去,“你懂什么!”

    老夫人茫茫然,“乖孙儿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呀?”

    毕柔温言安慰,“老太太,都会过去的,明哥儿这是被邪祟上了身,寻了得道法师驱了就会好了。”

    “你还要对无明做什么!”宁夫人瞪着毕柔。

    毕柔丝毫不惧,甜蜜道;“姐姐,要救明哥儿,你还是听话的好。”

    明医诊断,只道是受惊。服下所开安神药,数日不变。

    无可奈何,杜无明居所被封禁,日夜看守。不知何所来之神巫,昼夜唱咒舞铃,跳着奇诡的舞蹈。

    内部的丫鬟被遣出,有担心的丫鬟远远看一眼,沉寂夜色中,故居浸在血光里,像极了森罗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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