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快醒醒啊……”

    耳畔边想起急促的音调,可说话者仿佛不敢造次,声音算不得响亮,却亦足以使知韫醒来。

    知韫峨眉轻蹙,当下几时她并不清楚,不过窗牖外乌黑一片,想来不过夜漏三鼓。她环视内室一圈,不见自己“采”字辈的贴身宫婢。

    而榻下那面生的宫娥见知韫脸色不豫,早已颤颤微微地伏于地。

    “采芙等人呢?”知韫见那宫娥胆怯,不似做恶之人,有心唬她,便故作怫然道,“尔乃何人?”

    那宫娥更是身子一软,额头触地,行大礼,嗫嚅道:“奴名小娟,入宫十三载,今年十五,是…是采芙阿姊命我唤殿下醒来。奴今生第一次入内室,若…若礼数不周,还请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奴罢。”

    知韫脸色稍霁,虚扶小娟起身,遂笑道:“莫要‘奴’‘奴’的自称,与寻常宫娥一般便可。”

    小娟双颊泛红,轻声道了声“诺”,便侍奉知韫下榻。

    下榻后,周围宫侍为知韫搬来胡床,尔后,她跽坐于胡床。

    知韫循着夜漏“滴答滴答”声望去,竟已夜漏四鼓。

    “你唤吾醒来,有何要紧之事?采芙吩咐你甚么了?”小娟和近旁宫人为知韫简单整理妆容衣裳,知韫则问小娟话。

    小娟正为知韫傅粉,抵在漆盒里的指尖顿停,忙复行礼,道:“采芙阿姊她们去寻太子了……”

    知韫霍然从胡床上起身,唬得周围梳妆的宫娥连连跪倒。

    “太子?太子不在东宫么!”知韫目光如炬地望着小娟。

    “是……原本太子是在东宫,只是下昼时,似乎与内侍曹全出…宫了。”

    知韫见小娟连声音也发抖,自不迁怒其,便高声道:“我坤宁宫大长秋林崇呢?”

    宫侍们垂首更甚。未几,林崇趔趔趄趄走近内室,衣裳隐隐散出几分泥土的味道。

    “尔如何弄得满身泥泞?”知韫冷冷问道。

    林崇低头下拜,“下臣无颜见中宫。”

    知韫“哼”一声,不掩怒意,道:“尔看看夜漏,几时?几时才禀报我!太子难不成是被废了么?还是我这皇后被贬弃为下堂妇!尔是我坤宁宫的大长秋,何以见得衣上几处泥泞,便想搪塞过去!”

    林崇忙下跪,复行大礼,方道:“殿下勿恼!下臣有话要说,还请殿下屏退旁人。”

    知韫不理会。

    周围的一众宫人,相互使眼色,选择原地不动,皆缄默不语。

    林崇复下拜,语调恳切,道:“殿下不妨信一信下臣,下臣跟随殿下数年,岂会是那等浅薄之人。”

    良久,知韫犹自诘问:“可有太子下落?”

    “下臣正要来禀,太子业已找到,恐引起朝堂变动,下臣已传信采芙娘子,将太子匿入襄国公府。”林崇恭声答道。

    知韫脸色稍霁,挥退周围宫人,只留下林崇与小娟。

    “说罢。”知韫看一眼林崇,道。

    林崇起身作一揖,道:“下臣下昼便得了消息。”

    知韫淡淡道:“自然,否则尔如何作下这一连串的事迹?”

    林崇垂首,好似赧然着说:“殿下当真动怒了?”

    “然也。你到底是男子,如何能晓得为人母此时的心情?”知韫道。

    “下臣命小娟守在殿下身畔,便是怕事生变故,亦着实惊险。下臣原以为太子出了宫便可躲过此劫,不想,到底郁林长公主棋高一着,太子方出宫不过半刻钟,于襄国公府近旁小巷险些遇刺。”

    知韫倏地瞥向林崇,斥道:“你究竟办得何事?安敢欺上瞒下!”

    林崇神情纹丝不动,仍恭声道:“下臣无意得来消息,说是郁林长公主对殿下怀恨在心,下臣恐殿下念及郁林长公主素日情谊,对此事缚手缚脚,这才欺上瞒下,只要中宫与太子无事,下臣愿担下一切罪责。”

    小娟似乎眼眶微热,知韫看向她,她解释道:“殿下,大长秋的一片衷心令我感佩。”

    知韫不语,收回目光,转向林崇,意味深长地说:“你很聪明,竟连我亦绕进去了。也是,我素日疏忽了你有此野心。”

    林崇抬眼,不卑不亢地说:“下臣有心,分两部分。一部分给下臣自己,一部分给中宫与太子殿下。”

    知韫脸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以退为进,仿佛一个心直口快的忠臣,索性未酿成大祸。人心么?她还不信,日久天长,还辨不出真假么?

    “既如此,”知韫微笑道,“今日下昼起,有关太子一事,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呢?”

    林崇道:“明日便是殿下小妹大婚之日,便说太子出宫是为给从母贺喜,出于一片孝心,情有可原。”

    知韫不置可否,扬眉看着林崇,轻轻地说:“当真看不出来,我们坤宁宫的大长秋如此干练。若你是女子,我这皇后合该让给你来。”

    小娟定性甚差,闻言就明晃晃望向知韫。当知韫看向她时,她则后知后觉,羞赧地低下头。

    林崇的神情依旧,道:“一切皆劳殿下看重,才有了下臣今日。”

    知韫面露笑容,仿佛他的话甚得她心意,“你有此心便好,莫忘了如今仍是宫禁之时,坤宁宫的安危仍系于你身上,退下罢。”

    林崇退下去未有多久,小娟便在内室近处守候知韫。

    目下,待林崇走后,知韫更无睡意。

    在心里忆起林崇素日行为,并无任何可疑之处,真叫人摸不透,偏偏此人颇有才能,若衷心,便有大用处不可弃之……

    自东宫一路走来,林崇向来是她贴身内侍不二人选,不知为何,今夜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思及林崇家世,他出身寒微,若无她从前东宫的救济,只怕世上早无此人。

    她愈想愈觉疲倦,渐渐有了睡意。这时候,小娟忽然禀报,说是圣驾来了。

    知韫不禁气恼,怎么今日夜里这么多事……

    李霖瑾迈步入内室时,面上沉静,叫人看不出神情。

    真是,今日一个个都怎么了?知韫在心里腹诽。

    她面露浅笑,一礼毕,道:“圣上何以这般晚前来,有要事商榷么?”

    李霖瑾挥退宫人,殿内一时候只剩他与知韫。

    知韫更是不解,他不是为了“棋局”,日日处在长年殿么,怎么,今夜棋下完了?

    她心里边想着,边如寻常妻子般,为他宽衣解带。

    不料,知韫方上前几步,虽说与这人夫妻约八年,不过这男子的衣袍于她而言,仍是解起来不易。

    李霖瑾见这女子素日的机灵不在,“笨拙”解衣上的结,便笑容促狭,道:“梓童紧张甚?朕非鬼魅。”

    知韫亦狡黠一笑,道:“非梓童羞怯,而是圣上与阿韫生分了。”

    李霖瑾三下两下出去了外袍,行至床前,亲手将锦衾铺平整。

    闻知韫之言,他转过身去,揽这女子入怀,沉声道:“朕听闻曜儿出宫去了?”

    知韫一怔,不易察觉地推开他,正容道:“圣上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属实么?”

    李霖瑾在她脑袋上方,知韫看不清其神情,只听他澹然道:“阿韫觉得呢?”

    觉得你匡人,知韫腹诽。

    知韫眨眨眼,“谄媚”笑了笑,钻进锦衾,细声道:“天色不早了,圣上快歇息罢。”

    李霖瑾在原地不动,蓦地和煦一笑,一壁走近知韫,一壁道:“是你那大长秋告诉朕的。”

    知韫握着锦衾角的手一紧,忙问:“何时?”

    李霖瑾道:“方才。朕见大长秋林崇眼带泪光,仿佛有眷恋之情,朕打趣他,内侍不可多动世俗心思。他道太子出宫,他乃自责,非恋慕哪名宫娥。”

    知韫:“……”

    ……

    “如此。”知韫语调闷闷,“曜儿确是出宫,却是去了外家,圣上勿怪。”

    然而,内室一暗,仿佛所有烛光被剪,知韫有些懵懵,左右看了看,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光亮,只觉黑暗里,有双炽热的双眸。

    知韫感到一道年轻强劲的力量进入锦衾,那力量从她后颈处,缓缓下滑。

    先开始酥酥麻麻的,令她的身体燥热,直到肩上缓缓的一次次摩挲,白腻的肌肤,一寸一寸地,令她一颤,她身体深处,渐渐滚烫,感受着近处灼热,享受夜月的曲调。

    夜漏“滴答”声不歇,仿佛记载,仿佛歌咏。时辰一点点在这“滴答”声中缓缓而过。

    再次醒来时,知韫瞥向窗牖外,黑夜渐渐退却,天空仍算不得明亮,仿佛被轻纱笼罩着,内室香料仿佛燃尽。

    知韫觉身畔这人腻着自己闷得很,翻身欲隔开些,忽而,后颈与肩上隐隐作痛,知韫了悟,幽怨看一眼身畔这人。

    谁料,李霖瑾亦已醒,仿佛盯着她许久,知韫脸颊赤红,瞪他一眼,将绫纱严严实实覆于肩上,这才肯安心睡回原处。

    然而,这人仿佛蛰伏久矣,欲压她重来,绫纱在此刻不堪一击,他随手翻弄,那绫纱便掉落在地。

    她忙转移话题道:“不知曜儿如何了?”

    “嗯?”他一手撑在她上面,暧昧的呼吸吹在她耳畔,“阿韫若无成算,岂会将那小童安然放置在外?”

    说罢,不待知韫言语,覆上她柔软的唇,逐渐向下,和着旖旎的散发着蜜黄色的内室,床边物件轻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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