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府中果真贵客驾临,听闻丞相亲身来访,管家即刻命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这天后厨人手不够,几名小厮被厨娘喊去帮忙,于是拜托林慕白顶替后院洒扫。领路人带林慕白四下穿行,从客房扫至一处院落,正遇林南箫独坐桌旁,沐着日光翻看兵书。

    横竖身侧无人盯梢,他不愿错过这次面见林南箫的契机,将扫帚放置一旁,擦净手上尘灰,适才收起手帕向他走去。

    所幸他怕剑穗丢失,一直贴身存放。林南箫察觉人影靠近,警惕抬眼,伸手去握身侧轻剑,而在看清来人那刻,转为毫不遮掩的败兴。

    “你怎会来此,府中上下不是明令禁止你靠近主院么?”

    林慕白敛眸,打开手中锦盒,一条流苏轻逸,玉质温泽的剑穗平铺其上,倒与林南箫的佩剑十分相合。

    “我买来这个,特此赔罪,”他说出缘由,“公子待我赤诚,那日若非走投无路,万不会出此下策……”

    “你该赔罪的是母亲,而不是我,我一没落水二没受寒,怎值得你破费。”林南箫并不领情。

    林慕白顿了片刻,犹豫坦白:“我求过夫人,但她并未同意医治我娘……”

    林南箫轻笑一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解释。

    “胡使诡计,还学会说谎嫁祸了?若你没能骗取母亲信任,如何以孩童身躯,推一个成年女子落水?”

    “我……”林慕白无从解释,木已成舟,就算他当真迫于无奈,引柳蔓菁落水亦是既定事实。

    他踟躇上前,继续说:“无论如何,我想把剑穗赠你,至少感谢公子曾经的照拂。”

    林南箫淡淡瞥他一眼,不闪不避,眼神是拒人千里的漠然。

    “不必,省吃俭用买这无用东西,不如给你娘添些冬暖夏凉之物,省得三天两头生病,折腾全府不得安宁。”

    林慕白却充耳不闻,取出剑穗靠近剑身,执意要替他系上。林南箫刹那心头火起,抓起佩剑挑断林慕白手中剑穗,摔裂的青玉方珠随流苏四散滚落,划伤的指尖缓缓往地面滴血。

    “你的东西,我不敢要,此物价值不菲,你就算一天削三个木雕,除却吃穿用度,恐也不够余钱买它。”

    他再度提剑,削去林慕白腰间兜袋,一锭金子冲破缺口,闪着金光在地上翻滚,于脚边停住。

    “巧合的是,父亲赠我的端方砚,于半月前不慎丢失,昨日竟流通在当铺,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林慕白如实说,“这钱,是医馆一位好心夫人所赠。”

    “你好大的脸面,羊毛出在羊身上,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真当我好糊弄么?!”

    劈头盖脸的斥责,叫林慕白无所适从。

    他苍白解释着:“我没有靠近这间院子的资格,公子不妨查查身边人,若生出异心,还当……”

    “……够了。”

    林南箫无心与他争辩,收剑回鞘。

    “那种女人生的孩子,品性果然恶劣不堪,是我天真妄想,才对你心生怜悯。”

    林慕白攥紧衣角,声音忍不住颤抖:“那种女人,是哪种女人?公子偏听偏信,就断定自己猜测属实了?”

    林南箫径直起身,直视他尚且干净明澈的双眼,自嘲一笑。

    “别再纠缠我。”他抛下这么一句,目光自林慕白淌血指尖挪开,提剑而去。

    尚未走远,便瞧见小花时手捧两壶冰饮,在不远处朝林南箫招手,林南箫敛去不悦神色,大步流星地回应小花时的呼唤。

    林慕白屈膝蹲下,沉默着收捡地上残局,将剑穗和金锭一并放入怀中,重新拿起扫帚洒扫庭院。

    接下来发生的事,与花时回忆完全契合。林南箫早有不食虾蟹的习惯,恐引发水肿疾咳,窒息丧命,而谁能料到,番邦进贡天子的水果,竟也会导致这般奇症。

    他许是认出她,顾念一锭金子的施恩,亦或嫌她碍事,以为林南箫遭到谋害,所以施救善后么?

    花时从前还嘲他自作多情,如今想来,她自己也不遑多让。一个自幼独立坚强的孩子,面对一个服药都要一大帮子人哄的同龄小孩,能生出什么情愫。

    可究竟是哪个契机,让他对她上了心?

    事态严重,小花时自然挨了丞相一顿批,从来仗着父母宠溺,于家中豪横的她,知道这次没人撑腰,抽噎着不敢反驳。

    然而,任林南箫醒后如何澄清,柳蔓菁也固执认定是林慕白提前布局,欲取长兄代之,夺取柳氏数代基业。

    由此,她借口林南箫落下旧疾,绝不能养虎为患,提出将唐君黛母子安置郊外民宅,不得踏入泽城一步。

    林自秋自然同意,为破解千机秘谱,寻找历代阁主藏匿的兵器库,他什么拷问手段都使过,才确信唐君黛对先祖宝藏一知半解。

    既如此,留下她也没什么价值了。

    他漫不经心道:“留她性命,旁的随夫人高兴。”

    这些年的时运亨通,使他失了居安思危的能力,下意识认定柳蔓菁还如从前一般,识时务明事理,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更未料想,唐君黛压根没能找清方位,那些护卫就借口主子急召,随意指了条道让他们自行找路。两人途径一处野地,被一行身形各异的男人抗锄围住,不怀好意地靠近。

    衣着打扮似是附近的村民,身上汗液裹挟泥污的味道,让唐君黛不得不停下脚步,任其冒犯的目光肆意打量。

    她功力全无,面对十多个壮实男子,硬碰硬没有胜算。尚未开口服软,对方不堪入耳的话语已然响起——

    “这么久没开荤,可憋坏老子了,这种地方,竟也遇到白送上门的女人,可别像之前几个那么不经玩。”

    “哈哈,大的玩废了,不还有个小的?上头可是说了,就冲着灭口来的,死了才尽兴。”

    眼见他们就要上手扒衣,唐君黛异常平静道:“要钱是吗?包袱里都有,我给你们拿。”

    “小娘子,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其中一个男人拿刀架上林慕白脖颈,“不然,老子活宰了他。”

    一阵烟雾乍起,离她最近的男人瞬时蒙眼惨叫,照理说此毒威力甚广,这次剂量却只够药倒三人。林慕白见机行事,灵活钻出男人桎梏,朝来时路奔去,争取寻求官兵救援。

    然而四周一望无际的荒野平地,林慕白纵有轻功也无处逃窜,他登上一棵小树,打算借力飞得更远,可终不敌成年男子的奔跑速度,整棵树被挥刀砍倒。

    那群人显然有备而来,三名捂眼嚎叫的男子渐渐没了生息,余下十数人仅仅有些脱力,仗着体型高大,联手压制一个女子不成问题。

    “贱人,说过不要耍什么心眼,你以为那点下三滥毒药,能弄倒几个人?想来得让你吃些苦头,才知道教训。”

    唐君黛被他们压倒,铺天盖地的拳头耳光让她瞬失思考能力。远处抗刀男子将林慕白一路提了回来,狠狠踩折他的膝骨,径直扔回原地。

    “死小子还挺有劲,费不少功夫抓回来的,要是个女孩多好,指不定服侍爷高兴了,在看你漂亮的份上手下留情。”

    抗刀男子说着解开他高束的发带,上衣一并剥光,紧薅他披散的头发摁于□□,刻意挺腰羞辱。

    “这才像样嘛,知道怎么伺候人吗,用嘴给爷松松腰带。”

    难闻的气味熏得林慕白几欲作呕,他腿骨半残,无法挣开束缚,眼神憎恶如刀,似要将眼前这物生剜下来。

    就这瞪眼的功夫,招惹抗刀男子心生不满,又在他脸上落了一巴掌:“嫌弃老子?爷还没恶心你是个男娃,干巴巴的哪有女人舒爽,老实呆着,敢跑连你手一起掰断。”

    此刻林慕白不知哪来的力气,以头狠命撞他下腹,趁男人呲牙咧嘴的间隙,转头朝来路方向滚去,吊一口气负隅顽抗。

    “个子不大,一股牛劲,倒是小看了你。”

    男人大声啐着,被突袭的余痛让他直不起身,于是挥刀直插远处地面,截住林慕白的去路。

    他不再掉以轻心,手脚并用地爬行,在追上林慕白后,反向折断他的手肘关节,就这么拖在地上折返,按在唐君黛身边,钳制他抬头,亲眼看着她遭受施暴却无能为力。

    “老子对你提不起兴趣,那边几个可未必,”男人得逞笑了一阵,拍拍他的脸道,“来,好好看清楚,你娘现在任人摆布的样子,之后你就和她一样,如雌□□配,只配在男人身下苟延残喘。”

    粗俗不堪的秽语,激得林慕白瞋目裂眦,咬紧牙关拼了命地挣动身躯,眼中几欲滴出血来。

    “别碰我娘,你们不就为了赏钱?要多少我去挣,双倍十倍都可以,只求你们不要伤她!”

    男人们阵阵哄笑,道:“你一个小鬼,把全身卖了也换不来京郊的宅邸钱,不如安分配合,把哥几个哄开心了,赏你少遭些罪。”

    联想到护卫中途遁走,将他们引来此处,林慕白忽然顿悟,忍不住质问:“是不是林自秋派你们来的?!说啊!”

    他手脚皆以扭曲姿势软折,行动全然不受控制,偏没喊过一声疼,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脾气挺犟,还命令上了。我可不管你什么春什么秋,咱就奉命办事,哪敢打听名字?不过你们大户人家还真怪异,处死两个奴隶要这么大费周章。”

    另一道男声接话:“你懂个屁,那些大老爷姬妾玩腻了不好打发,索性恶事还找恶人做,给他们留个好名声哩。”

    长达两个时辰的暴行里,唐君黛所躺之处,混杂大片污浊血水,林慕白从起初的坚毅不屈,到最终哭泣着哀求妥协,都换不来他们一丝恻隐之心。

    “装什么贞节烈妇,不是很能吗?怎么不动了?扫兴。”

    “啧,哪来这么多血,还有这肚子……别是里边有货吧?”

    “管她怀谁的孩子,反正都活不过今天。”

    “尤物,真是尤物,哈哈……”

    他只能看着唐君黛受尽凌虐,能用的农具都往她身上招呼过,直至双目失神,理智近乎溃散,彻底失了呼吸起伏。

    “滚……滚开!”林慕白声嘶力竭,犹如节虫蠕动,身体却不能往前挪动半分。

    “真吵,给你个痛快。”

    刹那间,心脏被鱼叉钉穿,紧接着有人割开他的喉管,由窒息痉挛转为悄无声息,宣示这场无妄之灾的终结。

    而花时在此全程,无数次尝试返回城内解救他们,却不论呼救还是拦人,都堪堪穿过幻象,徒劳无功。

    作为看客已是痛彻心扉,遑论他在心智未熟的年纪全盘经历。

    她知道这次林慕白能活下来,或许林自秋察觉端倪,捡他重回林家也说不定。毕竟自己同他真正意义的结识,在四年后林南箫的生辰宴。

    谁知今日一切,仅是颠沛流离的起始。

    花时焦急守了他们一晚,连件衣物都无法盖上,直到两具身体灰败凉透,也没一个路人途径此处。

    天色将明,云层泛起晨曦。正当她深感绝望之时,竟发现他的致命伤生出新的骨血,残破血洞一处处愈合,喉颈未留半点疤痕,宛若新生。

    他悠悠醒转,似乎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只凭借本能爬到唐君黛身前,确信昨日并非梦境后,伏在她肩颈泣不成声。

    收拾好情绪,林慕白为她覆上外衣,以最快速度探查周边环境,除了出城那条路,余下仅剩荒山野地,见不着一座村庄和活物。

    那伙人根本就是伪装成农夫,受人所托,行不轨之事。

    即便知晓返回泽城求医是自投罗网,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想得到确切答案。

    至于身体因何复原,他没心思深究。只一路采用各种方法带着唐君黛走走停停,趁城门附近一名车夫下马小解之际,迅速将唐君黛塞进货堆,紧接着一跃而上。

    里边不过寻常麦草,卫兵照例盘问车夫几句,掀开布帘简单查看,便放了行。

    然城郊距离商街甚远,他悄悄观察眼前萧条的景象,总算来到一个置办简朴的巷市,抱着唐君黛滚下麦堆,于看似药铺招牌的地方落脚。

    他几度央求大夫,称自己会想办法筹钱,让大夫为唐君黛医治伤口,修复肉身。

    既然自己能起死回生,亲自生下他的唐君黛有何不可?或许再等几日,她便能活着睁眼,真正脱离林自秋的控制,赴往自由。

    大夫于心不忍,挑开遮盖身体的外衣,勉强找到完好的一块皮肉,为难道:“这……已经长尸斑了啊,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

    “无妨,大夫可有药材保她肉身不腐?”他固执发问。

    “咱们这小镇,身后事都是寻个地儿埋了,哪有条件养护尸身,又不是宫里的皇帝……”

    话音刚落,一名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自林慕白身后走来,轻轻抚弄他头顶发丝,露出朴实笑容。

    “大夫此言差矣,鄙人世代行医,曾任仵作一职,对这类方子略懂一二,若以香汤沐浴,确能保持尸身完整。”

    林慕白未料进展如此巧合:“此话为真?”

    “千真万确。”

    他蹲身询问,语气慈爱:“小兄弟,可愿随我走一趟,试验方子是否好用?”

    花时总觉这个男人说不出的怪异,言行举止仿佛就为引诱林慕白跟他走。而唐君黛的肉身一刻不能耽搁,即便林慕白心存怀疑,相较唐君黛有救活的可能,也仍选择信他一次。

    他随男人进入一间阴森旧宅,抬眼四处打量,忽在墙角望见一滩干涸血迹。当他警觉心乍起,正欲拖唐君黛悄然离开时,男人冷笑着靠近,捏紧他下颌,将大量迷药灌进喉间。

    意识朦胧间,林慕白紧抱唐君黛肉身不放,力气竟能与对方抗衡。那男子气急败坏,踹翻桌上剩菜,酱汁全部淋在唐君黛双腿,又吹两声口哨引来院中野狗,当作食物抢夺。

    他无论如何都争不过这些野狗,身后还有男人狠命拉扯,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君黛被它们一口一口啃食殆尽,极度悲恸下,陷入昏迷。

章节目录

奉旨成婚后我真香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星宿K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星宿K并收藏奉旨成婚后我真香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