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婉这才知道,原来“大妞”“四妞”也不是人家的大名,这些满洲的姑奶奶在家也有自己的小名儿啊?

    “和珍?我倒听着像是满洲名字,有一种花也叫这个。”

    另一个女孩儿也应声下了炕。

    名叫和珍的女孩儿笑了笑,“可说呢,不正是‘虞美人’花么?先是有hojon这么个小名,正名也没有,这不要应选了,家里人才说不能到了主子前头也没个名号,才按着读法儿起的汉字,取了个和睦的和,珍珠的珍。”

    “您家里的人还挺有巧思,哪像我啊,排行老七,直接叫nadan,连牌子上都写的‘七妞’,哪怕是像这样取个谐音也成啊?”

    张如婉听了一会儿,六个人里,满洲、蒙古、汉军各有两人,除了“和珍”这个名字又巧又别致,其他人的名字她也都没怎么记清楚。

    “哎?这个姐妹怎么一直不吭声儿呢?”

    张如婉抬眼见大伙都齐刷刷瞧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脑子不灵光,记人最慢,方才还在一个个地记,有些没跟上。”

    “原是偷偷在下苦功夫!这倒不打紧,往后日子长了自然就认识了。”

    “你也别光顾着记我们,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呢?”

    “方才我听唱名的最后报了一位,名字还挺文的,叫什么婉儿的,就是你吧?”

    张如婉福了一福道:“我是内正白旗的,姓张,名如婉。”

    “哟,别说,还真是。”

    “嗨!反正谁的名字都比我这七妞强!”

    七妞气鼓鼓地往炕上一坐,对家里人的不重视表示十分怨恨。

    众人前仰后合地围上前去安慰,只有和珍捏着七妞的肩膀说:“这可好了,你可是最有福的!”

    七妞扬起肉乎乎的小脸儿:“都叫七妞了,还上哪儿有福去?”

    “往后当了差,你一求主子,主子准给你赐新名字,还不好?”

    一听这话,七妞顿时转悲为喜,也不再闹腾,反倒张罗着把大家的长幼分了出来。和珍十五岁最大,七妞最小,张如婉虽说也是十五岁上,但却是下半年的生日,所以只排在中间。

    张如婉来之前还担心自己会是最大的,看来别家也有女孩子跟自己一样,误了几年才上来应选。

    不当大姐也好,在家可当够了大姐了,一个小胖子张骋怀还不够,姨母舅母的孩子一箩筐,追着屁股后跑,实在是受够了。

    好在和珍也愿意张罗,好像对这宫里的规矩都十分熟悉似的,俨然这屋子的主事,不一会儿就指挥大家把屋子归置好,领着大伙到饭堂去吃饭。

    从大清早到黑天,这一批女孩子除了等候时的一点儿茶点,是什么都没吃上,只不过一天都紧绷着考试,谁也没觉出来。直到坐在饭桌前闻到香味儿,才一下子都饿了。

    管事大宫女沙济兰在前面站定,使唤人把食盒子拿出来,让挨桌自己盛。

    “诸位肚子空了一天,也都饿了,我知道许多人想着吃点儿好的,也是了,都进宫当差了还能不吃好的么?原先也给预备过肥鸡肥鸭的犒劳大伙,可空了一天的肚子生受不起不是?所以也就定下,头一天晚上都预备热汤面卧鸡蛋,多少不拘,可有一点,谁也别挑三拣四的。年年的宫女都是这么过来的,往后都是要进大内当差的人,头一天晚上吃点儿面条,管着往后的日子都顺。知道了吗?”

    见底下不发一言,大宫女沙济兰不禁十分心焦:

    “人家问话你们得应声儿啊?你们都是金口玉言呐?往后伺候主子们也这么着锈迷迷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声称是。

    沙济兰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吃吧!”底下才逐渐喧哗起来。

    考得晕头转向的,又是头一天,便也没有着急教吃饭的规矩,只是大宫女沙济兰并管事太监在饭桌子边上溜溜地转,眼睛瞄着各人吃饭的样貌。

    别说,内三旗人家的女孩,知道是主子的家生子,所以大多从小就教了些规矩,并没有太出格的,顶多像七妞那样,饭量大了些,倒也无伤大雅。

    只不过,吃着吃着,大伙都有些面面相觑。

    “叭~叭~叭~叭~”

    吧唧嘴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清脆,连七妞都放慢了咀嚼速度,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大伙原以为是吃得最香的七妞呢,可真实情况却是,的确在七妞那一桌,倒不是七妞,竟是那个身量纤纤,举止柔弱的女子。

    七妞嘴里的饭顿时不香了,但碍于第一天见,谁也不好意思直接挑明。连沙济兰和管事太监都掩着鼻子默默走开。

    见人声渐渐稀落,大家都往这边瞧,再过一会儿怕是吧唧嘴的张如婉就要难堪,沙济兰连忙解围:“我瞧着不够是不是?后头还有,快上,快上!”苏拉们应声捧着新的热汤面上来,大家这才被分散了注意力。

    七妞虽然吃得多,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这次添新饭便不再伸手了。她余光瞟着身边的张如婉,碗里明明还有不少,还要伸手拿勺盛新的。

    盛的什么呢?原来是新饭里的肉丝儿,狠狠地往自己碗里擓了一勺,丝毫不顾别人是不是能分到相应的肉,然后又啧啧地吧唧起嘴来。

    七妞皱着眉,闷闷不乐地一直到晚饭结束,心想:往后学了规矩,应该就能改了吧?忍几天就算啦!

    饭后,沙济兰命各屋出三个人到库房去领衣服、蜡烛、水盆等物件。

    和珍出头,七妞和另一个名叫阿亚的蒙军旗女孩也随之跟上,物件不少,三个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运了回来,屋里的三个人围上来连连道谢。

    和珍在家当大姑奶奶管事惯了,指挥这么几个小女孩儿干活实在是手到擒来,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她一五一十地把每样东西怎么用都说给各人听了,催促大家赶紧睡,第二天还得起早。

    春寒料峭,宫女们住的屋子没给烧火,只有几星炕火的余温。

    有人倒头便睡,有人心有所思,静静等待明天开启的,全新的未来生活。

    这些天,是说话、行礼、活计,甚至睡觉的姿势,每一样都细细地学了,只有吃饭,任凭七妞望穿了大宫女沙济兰的眼光,也没盼过来。

    趁着晚上洗衣服的工夫,七妞窸窸窣窣地凑到和珍身边,瞧着四下人不多,压低了声音问:“和珍姐姐,这都二十天了,再过几日就结业,咱们怎么还不学吃饭的规矩呀?”

    “怎么?想趁着学规矩再多吃点儿?”

    “哪儿呀!我就是恨这耳朵太灵光了,你说说,就在我身边儿,我怎么能不注意别人吧唧嘴的声儿呢……”

    和珍忍俊不禁,和七妞对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恐怕你是要大失所望咯!”

    七妞闻言,把衣服往盆里一丢,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和珍笑说:“咱们在这儿压根儿不学吃饭的规矩,因为咱们根本不用在主子前头吃饭。到时候上他坦,都是奴才,各人吃各人的,谁还管那些呀?”

    “他坦?那是什么?”

    “你额涅不也是宫里当差出来的?不给你教这些规矩?”

    七妞丧气地摇着头,重新把衣服捡起来搓着:“是宫里当差的不假,可是我前头六个都是哥哥,我额涅看顾他们和他们生养的一大群孩子还来不及。都是我阿玛领着我,他是办外差的人,哪知道内宫的规矩呀?”

    和珍瞧了瞧她,没多言语。一边拧着水,一边说:“这我也说不明白,多半明后天,上头就告诉了。”

    果不其然,一应规矩都教习得差不多了,大宫女沙济兰便利用最后两天,狠狠地强调了宫里行走的规矩。

    “咱们内三旗的包衣,家里世代都是伺候过主子的,诸位都是拣选出来的透亮人,许多规矩我本来不必说,但没法子,在主子跟前,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所以有些话,我还是得一遍一遍地说,你们最好耳朵听得起茧子,一辈子也忘不了,才好保住各人的好前程。”

    沙济兰面色严肃,唬得小宫女们大气儿也不敢喘。

    “大伙自小见家人办差,有内府上行走的,也有跑外的,可是都跟咱们在大内行走不同。内宫之中,上到皇太后,下到皇子公主,并后宫妃嫔,都有自己的“他坦”,专门负责这门主子上下的大小事宜。”

    七妞满心钦佩地望了和珍一眼,只见她凝神屏息,认认真真地听着。

    “有人心里话了,这‘他坦’是什么意思?满洲话强的人呐,就知道了,原本是‘窝棚’的意思。那又该有人问了,皇宫大内,总不能到处搭窝棚吧!你还真说对了,搭窝棚是早年在关外的老规矩了,如今宫禁森严,搭窝棚一则看着不像,二则也不坚固。所以便在宫城外围设一圈矮房子,名字呢还叫作“他坦”。除了皇太后、皇后两位正主的规制格外高些,其余人等大多就近安排。”

    七妞实在坐不住了:“姑姑,那这‘他坦’,说来说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沙济兰捏了一把七妞的脸蛋儿:“别人不清楚行,就你不清楚可不行。”

    “这么说,怕是咱们奴才吃饭的地儿吧?”不知道人在人群里说了一句,众人嬉笑起来,七妞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喽!宫人在何处当差,便到相应的他坦去吃饭。各他坦主事都是本宫之中年资最高的大太监,一众宫人的银钱、伙食并其余杂务,都在这儿经手操办。此外,内务府办差的人,不能进大内,向主子请安,给主子传递东西,也都得到他坦来。所以往后,除了在内里伺候,便是在他坦的时候最多,一会儿咱们去走一趟,外围瞧瞧,只此一次,可得把地方都记好喽。到时候因为记不住道儿耽误了差事,可没人能帮你。”

    张如婉心下一沉,自己从小便有个毛病,那就是一点儿也不认路,出了门就转向。这下子,万一连自己的他坦都找不着,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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