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宫女们回到住处,天已经擦黑。

    “诶呦喂!可累坏我咯!”七妞一屁股坐到炕上,忙不迭褪下鞋袜,大大咧咧地歪在炕头上。

    和珍贴心地帮她把鞋袜摆放好,嗔怪道:“这么两步道就累成这样啦?往后当了差,指不定一天跑多少回呢!”

    七妞也懒怠坐起来说话,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上面是最简易不过的花纹:“我哪儿是因为走的呀?这不是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吗?再者说咱们这么一大队的人,都没有自己的牌子,全靠人领,麻烦得要命。”七妞突然翻了个身,面朝和珍天真地问:“你说咱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牌子?”

    和珍停下收拾东西的手,倚在炕沿上,想了想说:“这几天的事一完,会放咱们家去三天,之后到会计司分了地方、领了差事,差不多就有牌子了吧?”

    张如婉心下暗暗赞叹和珍的多识,有了这么一个人带着,整个屋子其他人根本不用操心。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到什么地方去,都准准成成地告诉你,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入夜,七妞的呼吸已经沉稳非常,被子只剩一角搭在肚皮上。

    炭盆里的火星零散地炸出几丝声响。内务府的房子,火炕比寻常人家烧得好,宫女们睡的大炕也十分暖和。

    睡在炕头的张如婉只觉周身煲得干热非常,她自小在碧纱橱住,在口外也是单另的床榻,这火炕实在睡不惯,一直辗转反侧。想到往后都要和宫女们一起住这样的大炕,更是难以入眠。

    突然有一只手为她掖了掖被子,她警觉地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和珍披着衣服秉烛站在炕下,像是要去起夜的样子,以为自己惊醒了她,慌忙摆手,示意她好好睡。

    张如婉有些吃惊,悄悄比了个“嘘”,轻手利脚地起身披上衣服,挽着和珍一同推门出去。

    春天总是让人很有盼头,春夜却也仍旧冰凉。

    和珍与如婉依偎着,在月光下穿过院子,借着清冷的月光,两人发现院角的腊梅花已经开了大半,一串串娇黄的小灯笼,瞧着喜人。

    “呼呼,这么凉的天儿,它居然就悄没声地开了!”和珍在腊梅花前呵着手,想捻下一朵,但却实在觉得花朵可爱,终究把手缩回了袖子。

    和珍思索片刻,笑道:“你看,咱俩今天遇上这么好的月亮,可巧又有梅花。我在家时候听关东嬷嬷说,春天夜里月亮好的时候,在梅花树下许了愿,再折一支带回去种上,若是种活了,心想的事儿就肯定能成。”

    “真的吗?”张如婉将信将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风俗。

    和珍一愣,恍然大悟:“难怪你没听过,这或许是关东的老话吧?我家的嬷嬷好多都是关东老家来的,老家有意思的老话可多着呢!”和珍拉了张如婉站在梅花树下:

    “别管有没有用,过些天就要分派差事了,你难道不想得个好去处?”

    听了这话,张如婉内心微动,不由得同和珍一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下心愿。

    忽而一阵微风拂过,送来一缕梅花的幽香。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张如婉缓缓睁开双眼,一树繁花映入眼帘。她痴痴地望着腊梅娇黄花瓣当中的红心儿,深深地呼吸着饱含梅花香味的冷空气。

    和珍抬眼,瞧了瞧张如婉,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还是你肚子里墨水儿多,见了这花,我只觉得好看,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文词儿。要说才学,咱们这些人里,谁都不如你,保不准能安排你去伺候公主念书呢!”

    张如婉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却仍然故作谦虚:“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她瞥了瞥和珍,笑说:“和珍姐姐,现在就咱们俩,你跟我说说,你方才许了什么样的愿望?你想去哪儿当差”

    和珍先是一愣,复又摇了摇头,她眉眼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她抬头望着月亮:“这哪里是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还不全听主子的话?”

    张如婉也突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蠢,只得圆道:“是了是了,瞧我。不过,姐姐这么个通透人,肯定能得个最好的差事!只是我舍不得姐姐,有你在这儿管着我们,不知道省了多少心,要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当差就好了。”

    和珍握了握张如婉快冻僵的手:“那就借你吉言啦!”突然反应过来:“哟,傻了吧?光顾着闻香味儿,花枝子还没摘呢!”

    两个人搓着手分别折了一小支梅,终于受不住春夜的寒,迅速掀开门帘子,回到温暖的被窝。

    这下子,张如婉才觉得火炕是个好东西,若是在家里的碧纱橱,她可能要到明天早上也暖和不过来,可回到火炕上不久,便在周身温暖中沉沉睡去。

    为期一个月的宫女培训一眨眼就结束了,女孩子们得了三天假期,可以回家休息,准备行装。三天之后再到会计司集合,分派正式去处和差事。

    翌日清晨,和珍天不亮就把全屋人的东西张罗好,整整齐齐摆放在炕梢。待她们起床,和珍早被家人接回去了。

    张如婉有些呆呆地看着炕梢的那个空铺,一如既往地整整齐齐,和每天早起时一样。她自己胡乱叠了叠被褥,发现自己怎么都弄不好,想来和珍每天帮所有人整理炕席,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心思呢?

    七妞的哥哥们早就套着车等在外面,她满脸喜气地告别同屋的女孩们,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上了家里的车,扬长而去。

    “七妞多有福啊?是家里的老幺不说,前头还都是哥哥,这不全惯着她一个人?”大伙纷纷议论着,小院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张如婉的母亲陶格斯一早就在巷子口张望,张老太太今天好像也一反常态,穿了套十分体面的衣裳,虽然一根手指头都没往厨房里伸,但却张罗着把她珍藏的“好茶”摸了出来,吩咐张书生给大姑娘预备着喝。

    那个牙还没长齐的五岁小娃娃张骋怀,对姐姐的事完全没概念,只顾在狭小的院子里疯玩儿。

    可惜张家并没有等来给他们带来荣耀的那个秀女。

    日头一点点升高,会计司小院也愈发寥落。

    张如婉摇了摇头,笑了。

    “我在期盼些什么呢?怎么还是这么蠢。”

    她刚想伸手去抓自己的包裹,却被一双细弱的白手抢了先。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小太监。

    “是你啊,林清。”张如婉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林清把包裹给她。

    林清却不管不顾地把她面前的行李全提上了:“张大姐姐,上头吩咐了,因着都是内务府自己人才宽限着来接,那也是有限的。眼下车马都不能再进了,还没来接的,都叫我们好生伺候着送回各家去。”

    张如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是么?那咱们俩还真有缘,可巧就安排你送我,那就先多谢了。”

    院落里仅剩的几个秀女也都被小太监护送着走了。

    林清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张如婉的行李默默在前面引路。张如婉捏着一枝小巧的梅花,用手指尖捻着转来转去。

    虽然会计司这座小院离自家并不远,可人家都是车轿热热闹闹迎回家的,自己却是小太监送的,不由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头耷拉得低了些。

    “青儿!”

    张如婉一惊,猛地抬起头来。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莫不是……

    “青儿!这儿呢!这儿!”

    原来是她外祖母,在她舅舅的车上探着头挥手。

    张如婉又惊又喜,行李也不顾,飞也似地跑到外祖母家的车边,同老人家握住了手。林清紧赶慢赶,才提着包裹来到她身后,还来不及说半个字,张如婉的舅舅便礼貌地将包袱接过,往他手里放了个金瓜子。

    林清见状,眼神落在张如婉身上许久,无奈还是作揖退下。

    陶夫人忙不迭地把张如婉拽进了自家马车,她舅舅一挥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躲在不远处草垛子后面的林清,一直等到那马车消失在巷子口。尘烟散去,他默默走了出来,发现车辙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支腊梅花,方才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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