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珍姐姐!”张如婉大喜过望,一把握住和珍,不住地摇晃起来。

    正巧大宫女带着手下小太监从外头进门,只冷冷地瞧了她们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张如婉跟和珍吐了吐舌头,慌忙放开手,垂目肃立。

    “四位一路选进来,都是明白透亮人。从今往后,在延禧宫当差,须得小心勤谨,这话你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也不必多说,现在我只说几句顶用的话。你们都知道,延禧宫主位是惠妃娘娘,按例是六名宫女伺候,去岁放出去两名,如今须添上。另则,过年新抬进延禧宫的陈答应,按例有宫女两名伺候,尚未分派,今日也一道安排了。”

    张如婉心中打鼓,原本只知道延禧宫主位是惠妃,从来也没听过什么陈答应!八旗秀女还没选进来,哪里又来的答应呢?

    是了,都说是过年新抬的,准也是像她们一样的内三旗女子,当宫女偶然得了宠,方才当上了小主子。可怜自己,不但没能送到学规矩上去,更没捞着服侍公主念书,如今还有可能伺候和自己一样的人,真是可悲!可叹!

    正出神,大宫女便照着牌子唱了名:“和珍,如婉。”

    张如婉后背一紧,忙迈出一步作揖。

    “你二人,在主位差事上行走。”

    这话一出,如解倒悬。张如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另外两个秀女虽不情不愿,但也只听话去服侍答应了。

    一时大宫女带着熟悉了惠妃他坦里的规矩,将几间屋子都是做什么的细细讲明,便领着她们到宫人的下处去了。果然各人的包袱已经挂了牌送到炕沿上。张如婉一瞧,自己的包袱与和珍的相比,不相上下,此前那等自苦的心思也减去不少。

    那掌事的大宫女名唤“宁珠”,身量高大,面目阔朗,颇有几分英气,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再当差两年便要放出去,少不得要选个出挑的人栽培,好接她掌事的班。四个新进来的小宫女,虽然不全是伺候惠妃的,却都在她手下学徒。

    宁珠一面在旁观察着新来的小宫女,一面盘算:“初入宫闱的小宫女就像是没头苍蝇,头绪纷乱,四个人,我自己是带不过来的,必得请其他姊妹们帮忙,众人提携,方是正理。”只见和珍手脚麻利,行事简断,帮着其他人归置东西,在四个人之中,已经占了先,宁珠心下赞许,只是不露声色。

    忽有人一路送进来几个托盘,上置各色新鲜服色,宁珠清点了,方使来送的婆子退出门去,一旁跟着的小太监见状,忙拍拍手。四个人听了,便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来至宁珠跟前。

    宁珠一指一旁搁着的新衣服道:“进了大内,你们家常的衣服就不宜再穿了。内务府为新入宫的小宫女都备下了里外的新衣裳,惠主儿也着人给你们新做了几套,褂子、马甲有棉的,也有夹的,先尽着好的穿罢,往后年节下,主子们赏的料子、衣服还有呢。”

    “咕噜噜……”

    话未落地,不知谁的肚子叫屈,四个人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谁也不敢吭声。

    宁珠面色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心下思忖:“也是的,卯时便上来了,忙活这大半日,连口茶都没吃上。”于是往外瞧了瞧时辰,一仰脸儿,一边侍立的小太监会意,出门传令。宁珠向着她们四人悦色道:“主儿也正待传饭,没工夫见你们。现在速速换了新衣裳,到他坦来。”说罢,外头早有人掀起帘子,请她到他坦房去了。

    张如婉松了一口气,低头摩挲着自己满绣的衣裳,活计十分鲜亮,这可是姨母特地新做了送给她的,如今不让穿了,岂不可惜?

    一旁两个女孩子,见她那衣服颜色搭配极其俗气,似乎想把一切鲜艳的花色都堆在上面,而她人又干瘦,套上满绣的袍褂,倒像是衣架子在里面乱晃,很不成样子,只顾发笑。

    和珍瞥见了,虽然厌她艳俗,碍于往日情面,也不好一同取笑,只得开口岔开:“姐妹们,你们过来瞧瞧,内务府给咱们做的衣裳颜色都差不多,不如就穿这一套去,待会儿见了主子,瞧着也体统些,如何?”

    那两个女孩子从善如流,只有张如婉,抽出青色袍子,在手里掂掇了半天,方才把她如戏彩斑衣一样的艳俗衣裳换了下来。几个人又重新帮彼此理了理头发,收拾停妥,才往他坦报到。

    宁珠正在他坦房里倚着,由着一群婆子满脸堆笑地伺候她吃茶。

    帘子一掀开,四个女孩鱼贯而入,俱换了青绿长袍,外罩杏黄棉褂,虽针脚、布料各有些微差别,一眼看去,倒不甚显眼,反在和谐中透着错落有致。四个人一水儿的□□花辫子甩在脑后,干净利落,又不失鲜亮。宁珠颇为满意,放下茶碗,同一旁的小太监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四位姐姐请随我来。”小太监引着他们往一旁的厨房去,边走边说:“姐姐们初初上来,头一遭吃饭,还是能一起的。往后当差了都是轮换着吃,再想齐全着聚头吃也不能了。”

    “敢问公公,方才不知道,不敢称呼。”和珍笑语盈盈,对着小太监也礼让三分。

    小太监忙躬身作揖道:“可受不起!姐姐直叫我谭五便是了!”

    和珍听了,只点点头,仍随着往前走。

    “当日受训时已听闻,咱们奴才都是在他坦吃的,也不知道每日都有些什么。”

    几个人窃窃私语,进了厨房,只见一张方桌已支了起来,上摆两盘生熟嫩绿鲜菜,一盆炖菜,几屉饽饽,虽不精致,倒也家常。

    张如婉见势便要往里坐,却见小太监谭五指示着她们在一旁净了手,少不得跟着一同洗过。

    几个人让了一回,依次落座,又听那小太监说:“宫女每人每日有肉一斤,都是折了银子,由本他坦的首领太监按月支领,再各自采买,新鲜菜蔬则是每日供给。您四位尚未支领月例,所以这个月姐姐们的饭食都从本他坦官中匀出来做。”

    和珍听了,连忙摆手:“这如何敢当?不如我们自己凑了银钱送来……”

    谭五笑道:“姐姐不知道,各他坦都有自己的规矩,有些他坦,新人来了还得自己凑钱弄饭吃。咱们惠主儿体恤奴才,历来都是从官中匀出,长此以往也就成了例,你们安心吃着便是。此后你们有了分例,不也是一齐入官么?这便是谁的钱使在谁身上的理了。”

    宫女闻言,这才放心动筷。宫人平日差事繁忙,无暇细嚼慢咽,又兼每日行走无数,粗细活计若干,疲累得很,所以主食相应多些。

    谭五退在门口侍立,忽听见除杯盘碰撞之声外,渐渐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极其响亮,想不注意都难。于是回头偷觑,只见那几个宫女也面面相觑,目光都落在最瘦弱的女子身上。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心想:“若不是亲见,在外面见了只当是斯文淑女,谁能想到是这破落户的样子呢?”直捂着嘴憋着笑了两声,好歹才忍住了。

    张如婉食量素来不大,尤其是主食,平日里一碗也要剩大半碗,只是爱吃肉。其余两人受训时也日日与她一同吃饭,只是座位隔得远,虽然知道她吧唧嘴的毛病,可却不知她如此不知谦让,她见那白菜炖肉浓香可口,也不顾旁人,拿着大勺不住地往自己碗里添,就好像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不由得皱眉,心中暗暗埋怨。

    和珍见状,想着第一日来别闹得不愉快,便忙给其余两人拣了几根极鲜嫩的苣荬菜,将鸡蛋酱推到她们跟前。

    两人笑着接过,“原来在家时,春天也曾跟着家人到外头挖过,只是没有这个嫩。”

    “说到这个,我可在行了。我家人有些原是给宫里采买菜蔬的,咱们不耕种不知道,这苣荬菜虽是野菜,却因它最能清热解毒、凉血利湿、补虚止咳,是能入药的,所以也有人专门培育。那些培育出来最鲜最嫩的,第一茬便是送到宫里,一半入药,一半各人时令吃着新鲜,免得春日上火。”

    “怪道呢,给宫里专门养育的,自然是好东西。咱们在大地里刨出来的,不知道老成什么样儿了呢!”

    “张大妹妹,你也尝尝,讨个新鲜。”和珍笑着给张如婉递到眼前,她却直着身子往后缩,连躲带闪地说:“不要!不要!苦的、臭的,都别给我!”

    和珍手僵在半空,讪了一会儿,也不在意,其他两个人低头撇了撇嘴,渐渐撂下筷子。

    “谭公公!”和珍起身说话,谭五躬身应声而来:“姐姐折煞我了。”

    只见和珍指了指用过的杯盘,“这些,咱们这儿是什么规矩呢?还请指点一二。”

    谭五笑道:“规矩是一桌吃的轮着洗碗,有时厨役休了,各桌轮着自己做饭也是有的。”而后指点了洗碗和打水的家伙。几个人刚要一起收拾,张如婉却抢先一步收着去洗了。

    “我来罢!我来罢!你们先歇一气儿。”

    大伙也摸不透她的意思,也只好由着去。

    她们几个方才收拾完,要挪桌子,谭五忙摆摆手道:“桌子不用挪,等会儿你们上去了,替下来的人还要使呐!”抬眼瞧瞧日头,心下大叫不好。

    果然有个极伶俐的宫女一掀帘子冲进来,不由分说地嚷道:“谭五儿敢情是死在这里了?忙着吃席呢?怎么还不叫上去?”

    那四个宫女吓得不敢吭声,谭五一叠声地给那宫女道不是,慌忙招呼四个新宫女出来。那榻上早已不见宁珠在那里吃茶,想是进内里当差去了。

    “赶紧走罢!”

    那宫女十分不耐烦,大踏步地领着一行人往内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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