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随驾畅春园
那皂靴跨入门槛，绕过屏风，一抬头，却不是平日里的场景。
“给额涅请安。”八阿哥胤禩垂下头打了个千儿。上首坐着他的两位母亲，他却只说了一句请安。
惠妃神色如常，迎他往里坐。反而是许久不见儿子的卫氏似有些手足无措，手里的帕子也不知道绞成了几团。
胤禩自小养在惠妃膝下，半大时又和四阿哥等人一起去了承乾宫，由当时的佟贵妃、后来的孝懿皇后亲自养育。至皇后仙逝，又回到惠妃身边。一年之中，也就只有年节请安打个照面而已，此外实在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孝养之情，见了卫氏，似乎与见其他娘娘没有什么额外的区别。
“你额涅难得来，怎么这样愣愣的？难不成是布库练得狠，精气神儿都抽走了？”惠妃瞧着他们母子的生疏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胤禩轻轻笑道：“额涅总拿儿子顽笑，哪里像您说的那样呢？”
一回身，大宫女宁珠捧来果匣子，一一摆到胤禩眼前。卫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本来想带一些吃食过来，但却不知道儿子到底爱吃些什么。她远远瞧着，将那些果子名色暗暗记在心里。
“娘娘总是那么风趣。十多岁的男孩子，大抵是有些别扭的。我瞧着他手脚不是闲儿的，也不自在。我坐了大半日，就先告退了。”卫氏说着就起身拜别，惠妃也不好留，也就随她去了。
胤禩这才松快下来，笑嘻嘻地跟惠妃说起今日进学时候听来的事：“汗阿玛巡视京畿也有大半个月，今日听师傅说，三月初三便能回銮，接着又要预备上园子住去呢。”
“阳春三月，自然是园子里风光更好些。你瞧，咱们这宫里，也就那几样有数的花开了，都是特地栽植，孤零零的不成片，也不好看。”
“是，却不知这回额涅去不去呢。”
惠妃闻言抬头，望见儿子狡黠的神色，点了点他的脑袋瓜：“小猴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额涅随驾去了园子，你可就自由了，是不是？”
欢笑一阵，八阿哥胤禩退出殿门。和珍与如婉听见信号，默默打开帘子。却不想，内殿带出一阵熏香之气，钻进如婉鼻孔。
“阿嚏！”
八阿哥胤禩闻声回头，惊得如婉慌忙匍匐在地，一叠声地道：“奴才该死。”
他瞧着眼前的宫女十分眼生，约莫是新来的，也不放在心上：“不妨事，起来吧。天冷更得好生看顾，没得耽误了差使。”
他的声音很柔和，竟没有一丝埋怨的意思。
如婉内心一热，控制不住地抬眼瞧他，可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宫门口，只留下那一句温热的话，时时盘旋在她心头。
胤禩哪里顾得上这宫女的事，他一股脑奔出门，想寻自己的亲额涅卫氏，却哪里还寻得见呢？
转眼到了三月初三，皇帝自京畿巡视回銮，整个皇宫忙成一团。后宫众人都想抢个先，邀皇上来自己宫中坐坐。
奈何本朝圣上是个很有秩序感的人，回宫第一件事必然是向皇太后问安。若要探视后宫，亦是尊卑分明。此次回宫，皇帝先是到钮祜禄贵妃宫中，此外便是惠妃宫中，接着又去南三所瞧了瞧皇子公主，其余诸人便没有得到专门探视的机会了。
张如婉当差不久便接了这么大的活，心里只觉十分要紧，如临大敌。殊不知，宁珠怕小宫女不妥帖，早已安排了其余大宫女在侧侍奉，张如婉连门帘子都没落着打，沮丧得紧。但却又听闻宫女们说，皇上也要携惠妃等人一起去畅春园居住，她一下子又来了盼头。
皇帝在宫中修整不过两日，便奉皇太后启程，前往皇城西北的畅春园居住。此次随行的，仅有钮祜禄贵妃、惠妃、宜妃而已。
这三位都是生育过子嗣的高位妃嫔，尤其钮祜禄贵妃，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相较内三旗出身的惠妃、宜妃更显赫些。但这贵妃自打生下十阿哥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去园子里住，倒也能缓和长年不愈的嗽症。
张如婉进宫不过月余，便有幸随驾出宫，欣喜非常。如婉、和珍跟随宁珠等大宫女乘宫人的小车，随着主子的大车缓行，不定时地换人到主子车上轮番伺候。
如婉坐上车，虽然有些拥挤，那车也是她自小没有坐过的豪华气派。
“怨不得人说宫女就算是放出宫去也颇受人尊重，不少普通旗民人家争相延请去教养女孩。原来这宫女在宫中所见、所识，断断是外头的一般人家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东西啊！”张如婉还没有资格去主子的车上伺候，若见了那样宽敞舒适的马车，只会觉得自己前日都已白活了。
那畅春园坐落西北郊的山下，虽距皇城不远，但皇室车马人员浩浩荡荡，到达也得一日工夫。园子乃是康熙二十三年开工兴建，二十六年落成，至今也不过十年时间，园林宫舍依然十分新巧雅致。
由南路大宫门进门，只见宫殿森然，九经三事殿、春晖堂、寿萱春永殿依次排开，颇有紫禁城三大殿的仪制，只是在空间上有所减省，少了些大开大合，多些精致灵巧之风。皇上日常议政自然在此。其后是一方开阔地，三面临水，仿若小岛，便是专门用来赏景小憩的瑞景轩。春日里，东西两侧桃花、丁香、芝兰繁盛非常。
后湖园林则是皇家起居之所。皇帝居东北角清溪书屋，舒朗开阔。太后居西北路集凤轩。惠妃、宜妃住相邻的回芳墅、凝春堂，钮祜禄贵妃疗养嗽症，住邻水的半岛“蕊珠院”。
苑囿山水间，宫舍错落而置，不像宫城之中的他坦那样秩序井然。所以，为便支领钱物、人手，内务府少不得将各宫下人替换轮值之处合并起来，在东路值房总领。
今日宜妃同往，她身边侍奉的七妞也一并前来。不比在宫中时翊坤宫、延禧宫相隔甚远，如今比邻而居，和珍、如婉等几个同年姊妹又相聚一处，自然十分亲近。
园中有常驻下人，定期洒扫宫室，所以亭台楼阁十分整洁。宫中一行人虽然来了便能安顿居住，却也忙个够呛。
惠妃所居的回芳墅，西倚流水，与一片林子隔水相望，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林子也显出郁郁葱葱的势头来。天色虽已暗淡下来，但张如婉却依然新奇得很，借着来回张罗东西的机会四处张望。一路下来，只觉神清气爽。
犹记得当年随父母离京，在口外居住的那一段日子。那个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口外天高云淡，风景开阔，她的心也前所未有地开阔。有时细细想来，人这一辈子若有那么一段自在的时间也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更何况是她这样内三旗的人家，早晚是要入宫低眉顺眼地当差，如果自己想不开，就要被永远困在四方的天和四面的墙里。
如今，园子远离皇城，亭台楼阁之间也没有四面高墙的限制，景致格外疏朗，她似乎又回到那个开阔的自己当中。更何况，现在，那个厌人的张老太太、分走她宠爱的弟弟都不在眼前，即便行动不能自己作主，但主子慈爱，同侪友善，也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张大姐姐，果然是你！”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细弱蚊蝇。张如婉正若有所思地往值房走，猛然被人叫住，骇了一大跳。
“给额涅请安。”八阿哥胤禩垂下头打了个千儿。上首坐着他的两位母亲，他却只说了一句请安。
惠妃神色如常，迎他往里坐。反而是许久不见儿子的卫氏似有些手足无措，手里的帕子也不知道绞成了几团。
胤禩自小养在惠妃膝下，半大时又和四阿哥等人一起去了承乾宫，由当时的佟贵妃、后来的孝懿皇后亲自养育。至皇后仙逝，又回到惠妃身边。一年之中，也就只有年节请安打个照面而已，此外实在与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孝养之情，见了卫氏，似乎与见其他娘娘没有什么额外的区别。
“你额涅难得来，怎么这样愣愣的？难不成是布库练得狠，精气神儿都抽走了？”惠妃瞧着他们母子的生疏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胤禩轻轻笑道：“额涅总拿儿子顽笑，哪里像您说的那样呢？”
一回身，大宫女宁珠捧来果匣子，一一摆到胤禩眼前。卫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本来想带一些吃食过来，但却不知道儿子到底爱吃些什么。她远远瞧着，将那些果子名色暗暗记在心里。
“娘娘总是那么风趣。十多岁的男孩子，大抵是有些别扭的。我瞧着他手脚不是闲儿的，也不自在。我坐了大半日，就先告退了。”卫氏说着就起身拜别，惠妃也不好留，也就随她去了。
胤禩这才松快下来，笑嘻嘻地跟惠妃说起今日进学时候听来的事：“汗阿玛巡视京畿也有大半个月，今日听师傅说，三月初三便能回銮，接着又要预备上园子住去呢。”
“阳春三月，自然是园子里风光更好些。你瞧，咱们这宫里，也就那几样有数的花开了，都是特地栽植，孤零零的不成片，也不好看。”
“是，却不知这回额涅去不去呢。”
惠妃闻言抬头，望见儿子狡黠的神色，点了点他的脑袋瓜：“小猴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额涅随驾去了园子，你可就自由了，是不是？”
欢笑一阵，八阿哥胤禩退出殿门。和珍与如婉听见信号，默默打开帘子。却不想，内殿带出一阵熏香之气，钻进如婉鼻孔。
“阿嚏！”
八阿哥胤禩闻声回头，惊得如婉慌忙匍匐在地，一叠声地道：“奴才该死。”
他瞧着眼前的宫女十分眼生，约莫是新来的，也不放在心上：“不妨事，起来吧。天冷更得好生看顾，没得耽误了差使。”
他的声音很柔和，竟没有一丝埋怨的意思。
如婉内心一热，控制不住地抬眼瞧他，可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宫门口，只留下那一句温热的话，时时盘旋在她心头。
胤禩哪里顾得上这宫女的事，他一股脑奔出门，想寻自己的亲额涅卫氏，却哪里还寻得见呢？
转眼到了三月初三，皇帝自京畿巡视回銮，整个皇宫忙成一团。后宫众人都想抢个先，邀皇上来自己宫中坐坐。
奈何本朝圣上是个很有秩序感的人，回宫第一件事必然是向皇太后问安。若要探视后宫，亦是尊卑分明。此次回宫，皇帝先是到钮祜禄贵妃宫中，此外便是惠妃宫中，接着又去南三所瞧了瞧皇子公主，其余诸人便没有得到专门探视的机会了。
张如婉当差不久便接了这么大的活，心里只觉十分要紧，如临大敌。殊不知，宁珠怕小宫女不妥帖，早已安排了其余大宫女在侧侍奉，张如婉连门帘子都没落着打，沮丧得紧。但却又听闻宫女们说，皇上也要携惠妃等人一起去畅春园居住，她一下子又来了盼头。
皇帝在宫中修整不过两日，便奉皇太后启程，前往皇城西北的畅春园居住。此次随行的，仅有钮祜禄贵妃、惠妃、宜妃而已。
这三位都是生育过子嗣的高位妃嫔，尤其钮祜禄贵妃，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相较内三旗出身的惠妃、宜妃更显赫些。但这贵妃自打生下十阿哥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去园子里住，倒也能缓和长年不愈的嗽症。
张如婉进宫不过月余，便有幸随驾出宫，欣喜非常。如婉、和珍跟随宁珠等大宫女乘宫人的小车，随着主子的大车缓行，不定时地换人到主子车上轮番伺候。
如婉坐上车，虽然有些拥挤，那车也是她自小没有坐过的豪华气派。
“怨不得人说宫女就算是放出宫去也颇受人尊重，不少普通旗民人家争相延请去教养女孩。原来这宫女在宫中所见、所识，断断是外头的一般人家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东西啊！”张如婉还没有资格去主子的车上伺候，若见了那样宽敞舒适的马车，只会觉得自己前日都已白活了。
那畅春园坐落西北郊的山下，虽距皇城不远，但皇室车马人员浩浩荡荡，到达也得一日工夫。园子乃是康熙二十三年开工兴建，二十六年落成，至今也不过十年时间，园林宫舍依然十分新巧雅致。
由南路大宫门进门，只见宫殿森然，九经三事殿、春晖堂、寿萱春永殿依次排开，颇有紫禁城三大殿的仪制，只是在空间上有所减省，少了些大开大合，多些精致灵巧之风。皇上日常议政自然在此。其后是一方开阔地，三面临水，仿若小岛，便是专门用来赏景小憩的瑞景轩。春日里，东西两侧桃花、丁香、芝兰繁盛非常。
后湖园林则是皇家起居之所。皇帝居东北角清溪书屋，舒朗开阔。太后居西北路集凤轩。惠妃、宜妃住相邻的回芳墅、凝春堂，钮祜禄贵妃疗养嗽症，住邻水的半岛“蕊珠院”。
苑囿山水间，宫舍错落而置，不像宫城之中的他坦那样秩序井然。所以，为便支领钱物、人手，内务府少不得将各宫下人替换轮值之处合并起来，在东路值房总领。
今日宜妃同往，她身边侍奉的七妞也一并前来。不比在宫中时翊坤宫、延禧宫相隔甚远，如今比邻而居，和珍、如婉等几个同年姊妹又相聚一处，自然十分亲近。
园中有常驻下人，定期洒扫宫室，所以亭台楼阁十分整洁。宫中一行人虽然来了便能安顿居住，却也忙个够呛。
惠妃所居的回芳墅，西倚流水，与一片林子隔水相望，如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林子也显出郁郁葱葱的势头来。天色虽已暗淡下来，但张如婉却依然新奇得很，借着来回张罗东西的机会四处张望。一路下来，只觉神清气爽。
犹记得当年随父母离京，在口外居住的那一段日子。那个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口外天高云淡，风景开阔，她的心也前所未有地开阔。有时细细想来，人这一辈子若有那么一段自在的时间也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更何况是她这样内三旗的人家，早晚是要入宫低眉顺眼地当差，如果自己想不开，就要被永远困在四方的天和四面的墙里。
如今，园子远离皇城，亭台楼阁之间也没有四面高墙的限制，景致格外疏朗，她似乎又回到那个开阔的自己当中。更何况，现在，那个厌人的张老太太、分走她宠爱的弟弟都不在眼前，即便行动不能自己作主，但主子慈爱，同侪友善，也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张大姐姐，果然是你！”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细弱蚊蝇。张如婉正若有所思地往值房走，猛然被人叫住，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