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婉猛然听见有人唤她,却因为天色渐暗,辨不分明。

    那人从树林子后头闪出身来,走到她面前作揖。

    “张大姐姐,几日的工夫,不认得我了?”一个白净的小太监露出脸来,她才认出是那个在内务府当差的林清,与她在口外有过书塾之谊的小豆芽。

    “小林公公,原来是你。”张如婉一见到林清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想赶紧离开。奈何园中安顿事忙,两人一队当差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谨,这条小道上竟半天都没过来相熟的宫女,无法带她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

    林清淡淡地笑了:“我当是姐姐贵人事多,不记得我了呢。”

    张如婉硬着头皮寒暄道:“你不是在会计司当差吗?怎的也来园子里了?”

    畅春园的值房也不像宫中那样简素,而是在茂林修竹侧的一处小院,是修建之时专门为安置下人、打点琐碎事务开辟的。因所涉宫人之事众多,仍由内务府会计司主理,这林清便是因此而来的。

    听他细细说完原委,张如婉半明白半糊涂地点了点头,正愁无可脱身,忽见惠妃跟前的太监谭五在远处招手叫她,便匆匆别过,飞也似地逃走了。

    林清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忽然露出一点哀戚的神色。

    来到畅春园,宫女们也比在紫禁城中松快许多。惠妃、宜妃都不为难人,总是放她们出去,表面上说是采撷花草回来插瓶,不过是让女孩儿们自在玩乐一番。

    畅春园地近西山,又有流泉,地气比紫禁城湿润不少,除了房前屋后的白玉芝兰,瑞景轩两侧的山桃花也渐渐繁密,形成片片花海,晴日里耀眼非常。宫女们三五成群,流连其中,倒又是一幅春日盛景。

    “主子,您瞧,这些山桃好不好?”宁珠领着几个小宫女进门,捧了一大簇新鲜桃花。

    惠妃见了,喜欢得很,起身步入厅堂,见女孩们的笑脸被花朵映得那样鲜艳,自己也生出玩儿心来:“今儿个天晴,也没有风,你们去到后屋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掏出来,咱们干脆到廊檐儿底下支上案子,把这些新鲜花朵都摆起来才好看呢!”

    宫女们闻言大喜,有的自告奋勇去找瓶子,有的七手八脚地抬案子,不一会儿的工夫,回芳墅的廊檐底下就成了个插花工坊。惠妃同宫女们一起拣择枝叶,选瓶插花,好像又回到了做女儿的时候。

    “到底是姐姐主意多,这样的雅事儿,我就想不出来!”

    一个清亮高亢的女声从山子石后传来。张如婉这觉得声音陌生,探着头瞧着是谁,只见一个灵巧的身影从山石门洞里闪出,原来是七妞在前面开路。看来方才说话的定然是她的主子宜妃了。

    宜妃一身轻便的骑射装束,驼绒琵琶襟的暖袍上镶了六道花边,蓝、白、灰、黛、金、红、绿,宽窄不一,最外边露着出锋的毛边,翻卷的马蹄袖上也贴了云纹的羊皮,一张鹅蛋脸被风吹得通红,白狐狸皮的大盖帽快要压到眼眉上,看不清眉眼。她从腰间解下箭囊子,才向惠妃请了个安。

    惠妃忍俊不禁,放下花枝子迎了过去:“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顽皮?若闪了腰,可不是顽的!”

    宜妃狡黠一笑,“宝刀未老!”说着,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只篓子,“今日打的野意儿可不少,特特儿地先给你挑。”

    惠妃见篓子里几样野兔、野鸡,也没有大物,知宜妃只是活动活动筋骨,并没下狠射猎,便放心下来:“你打的东西,向来是好的,我哪有什么可挑的呢?还不如在我这里一路烹调好了,奉送给主子们,咱们姊妹留着吃一些,另则给这些孩子们尝个鲜儿就完了。”

    “瞧瞧,嘴上说不挑,却连怎么分派都替我想好了呢!也罢,惠主子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办罢!”宜妃豪迈一挥,下人接过篓子,应声而去。

    张如婉在一旁见了,心中暗暗赞叹:“原来宫中竟有这样一号人物!早听闻这位宜主子当年是以骑射俱佳得圣主青睐,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七妞那样的活泼性子,在这样的主子身边,想必是如鱼得水。”

    七妞捅了捅正望着宜妃出神的如婉,她才缓应过来,邀七妞一起拣择桃花插瓶。

    宜妃拍拍手就要往圈椅里坐,却被惠妃连声阻止:“哎哎哎!你那在场子里打滚儿的袍子,还好意思往人家干干净净的褥子上坐,赶紧换下来吧!”

    “我这不脏!你看,一点儿灰尘都拍不出来。”

    “得了得了,瞧你那麂子皮小靴,都成泥巴色儿的了!”

    “姐姐,麂皮子本身就是这个色儿的,为的就是踩脏了看不出来。”宜妃得意洋洋地道。

    惠妃无奈摇头:“我说不过你。不是我说啊,纳兰珠,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三个孩子的额涅,怎么还同小时候一样淘气?”

    宜妃噘噘嘴道:“好不容易到了园子住,又有山水、又有猎场,我怎么能忍得住呢?”

    “海勃呢?怎么不带着一起去?”

    “这不是,太后喜欢孩子们在身边,传她做伴儿去了。”

    张如婉越听越糊涂,悄悄问一旁的七妞:“海勃是谁?”

    七妞悄声道:“是四公主,我们主子的亲姐姐郭贵人所出,自小养在翊坤宫,和亲闺女没什么分别。”

    如婉笑笑:“原来是她,听名字还以为是个男孩儿呢。”

    “就我这七妞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儿吧!”七妞佯嗔道:“那是公主的小名儿。”

    张如婉内心微动,想来自己一开始心高气傲,总想博得个陪公主读书的差事,却根本是无望。

    惠妃早已命人伺候宜妃净了手,又捧了茶水果子来,两人在廊檐下晒着太阳,闲闲地瞧着宫女们插瓶。

    “这回就领了海勃一个孩子,也太孤单了些,她平日里那些玩伴呢?”

    “自打过了年,前些日子海勃风寒咳嗽,也没念书。她们也就放了大假,只有安王爷家的小格格跟福晋入宫的当口来瞧了瞧,旁的人也都没叫进来,没得让孩子们聚在一起都咳嗽。”

    “昨日我见海勃,壮得跟小鹿似的,只怕也好了。她姊妹上有限,虽说与我们胤禩同年生的,与那几个兄弟小子年纪相当,却也不怎么在一处。如今,一年小二年大,眼瞧着过两年就该给赐婚,也就这几年当姑娘的自在光景了。现在园子里也宽敞,不如还是把那些孩子传几个进来,念书也好、骑射也好,多几个年纪相当的女孩子相伴,她也高兴些。”惠妃顿了顿,靠近宜妃耳边悄声道:“孩子多了,太后也嫌烦,就不成日拘束着她了!”

    宜妃笑着摇摇头:“可说呢。我们老五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倒是一身的朴实敦厚,性格稳当,兄弟姊妹们有事也爱找他商量。可就是没什么决断,读书上也有限。再者,也不怎么会说官话,我瞧着,那些兄弟姊妹只怕是为了考校满蒙语文时候才爱找他五哥说话。”

    “这也是好事,如今单另开了府,多省心呢?往后福气大着呢!”

    如婉等人听了半日,倒也知道了不少宫中私事。只是她颇为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给公主伴读呢?

    临近中午,惠妃、宜妃先着人给太后、皇帝送了烤肉,又给贵妃送了鸡汤。两人在惠妃宫中用过午膳,其余的都分赏给下人们了。七妞在饭桌上,好像又回到了宫女训练那个时候,旁边人吧唧嘴、抢肉的噩梦突然这么清晰,她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张姐姐,这野意儿可容易上火。春来天干物燥,可得小心着。”七妞见她吃得香,也不便多言,连忙吃完拣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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