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舍管阿姨知道了朱倩受伤,打电话通知医务室过来。朱倩的髋关节附近已经乌黑发紫了,医师也建议朱倩去医院拍个片子。但是朱倩想到看病的钱,就直接拒绝了,说自己先休息两天,如果还是没有好转再去医院。医师也没有勉强,开了一瓶云南白药让她喷伤口,嘱咐了两句,也就离开了。

    因为受伤,朱倩只得请了两天假,窝在宿舍里看书做题。还好各科目的课程已经上完,现阶段是第一轮总复习的开始,朱倩没有落下太多的内容。周三的时候,在宿友的搀扶下,朱倩回到了教室。她很想当面感谢陈钢,却发现陈钢没有来上课,一直到下午也没有来。似乎全班同学都知道陈钢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人蒙在鼓里,而她不知道要如何打听一个学霸的缺席。她想问问舍友,又怕被她们起哄;她想问问陈钢的同桌,又不知道要如何解释理由;她想不着痕迹地听到有人谈论起陈钢,不用去解释她打听的缘由。但是,没有人谈论起他和他的任何信息。到了晚自习的时候,朱倩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朱倩,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会晕倒?”班主任问责道。

    文理分科以后,朱倩所在的理科班就换成了数学老师任班主任。过去是语文老师当班主任,女班主任和女同学总是要方便沟通一些。如今的数学老师,让朱倩有些怕他,还不仅仅是男班主任的缘故,而是她数学成绩太差。

    好学生就是比差生要多一份特权。好学生可以上课不专心,毕竟人家早就提前学完了;好学生可以抄作业,反正人家都会做;好学生生病了,肯定是太辛苦太劳累,有事耽误了;而差生生病了,只可能是不好好吃饭。朱倩知道自己没有特权,也就没想辩解,她低着头,默默数着老师说话语言的字数,看看这一次是不是又要成千上万……

    “老师,我回来了。”班主任讲得正入戏,一个声音打破了白炽灯的聒噪声,朱倩和班主任都看办公室门口。

    “是陈钢回来了呀!晚自习都快下了,你不用着急赶回来的呀。快快进来——哦,朱倩啊,你先回教室吧。要管理好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陈钢进来会儿,我问问……”

    朱倩如释重负,赶快转身向门口走去,而原本站在门口的陈钢也同时往里走。在这时,班主任又突然叫住了她——“对了,朱倩你这次生病还摔倒了,是不是陈钢送你回的宿舍呀!刚好陈钢也在,快点感谢感谢人家。”

    朱倩顿住脚步,尴尬地抬起了头,看到陈钢对她有些陌生的神情,又低下头去,连着鞠了个躬,几乎快要碰到自己的膝盖,腰部的疼痛又一阵袭来。她忍着没有用手去捂住,而是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陈同学。”不等班主任在说什么,弯着腰闪出了办公室。

    “好好,行行……来陈钢,这次数学联考的难度怎么样?你有见到唐老师吗……”

    已经隐藏于办公室外阴影中的朱倩,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腰,慢慢走回了教室。原来是数学联赛啊,他去参加数学联赛了。大概两周前,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参加了一次校内的数学考试,说是要选出代表本校参加全省数学联赛的高手来。朱倩那天才刚把选择题做完,考试介绍的时间就到了。她沮丧得不得了,以为只有自己没有完成试卷,后来前后排的同学说起来,班里就只有一个人做完全部试题。不用说,就是陈钢了。

    朱倩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悲伤。

    后来整整一个学期,陈钢和朱倩没有再说过话,大家也早已忘了“公主抱事件”。上学期末的某一天晚自习,班主任让班长和学习委员把教室后墙的黑板空出来,“距离高考150天”的字样取代了之前多彩的黑板报。那几个故意被要求写成红色的数字,就像红色的眼睛注视着班里的每一个人。班主任检查好倒计时刚刚离开,同学们便怨声载道起来:“别个班都是从倒计时100天开始,我们班搞出个150天,完全就是天怒人怨啊!”“是人神共愤!”“是罪大恶极!”“是杀人诛心”……

    那天的晚自习没有再安静过,住校生后半段的晚自习就像是叛逆一样,一大半人早早回宿舍,或者去逛操场、晒月亮、吃夜点,教室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好几个还戴着耳机。朱倩没有早退,她还在与一道数学题纠缠,虽然心里早知道自己做不出来,却还是不甘心;明明可以先去背单词、写作文,但她就是不想在数学上认输。

    “这题要我教你吗?”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并不陌生。

    朱倩没有马上抬头,她的心跳突然就安稳了下来。缓缓抬起头来的她,看着陈钢的黑镜框,没有做声,点了点头。教室里没有人对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那几个戴耳机的男同学已经不由自主地同步哼起了歌,同宿舍的女同学已经回了宿舍。坐在最后一排的朱倩,她的身边坐下来了身披霞光的人。

    那些恹恹欲睡的数学符号被唤醒了,它们自觉自愿地一字排开,等待号令的下达,然后归队到自己的方阵。数字、符号、公式、数轴、曲线、图形……陈钢的笔下,好似有千军万马,“解”字的号令一吹响,所有工具人轮番上场,它们攻破了一座座城堡,获得打开下一个步骤的密码,然后继续攻城略寨,数字小兵们前仆后继,步步为营,层层破解,直达终极答案的宝库,拎出罪魁祸首——∴a<-√2。

    整个听题的过程,朱倩目不转睛,最后叹为观止。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行云流水的做题,或者说是挥洒自如的做题思路,她一直都是七拐八绕,前顾后虑,形如迷宫里的蚂蚁,不,应该是热锅上的蚂蚁。

    “谢谢你,陈钢。”朱倩抬头看向对方,真诚地道谢。

    “呵,这有什么好谢的。还有别的题吗?”陈钢竟有一丝不自然,只想再投身题海之中。

    “有,有好多。但今天就不用了,我再好好看看这道题,自己再重做一次。”朱倩依旧真挚地看向他,“已经快11点了,你快回去吧。谢谢啊。”

    陈钢便没有再坐下去,他起身走的时候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11点一定睡觉?”

    朱倩竟一时语塞,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陈钢就走出了教室。她后来好生懊恼,住校的男生早就传开了,学霸是高三年级唯一11点睡觉的人,住校生中谁不知道呀!

    倒计时一周之后,上学期的期末考就到了。市里的各个高中都参与统考,并且按照高考惯例交换各校的监考老师,以防监守自盗。不过,作弊和考试本就是孪生兄弟,那次市统测并不是例外。几个平时就精诚合作的同学,提前就安排好了交卷次序,就为了彼此之间共进退。朱倩并没有资格和他们共进退,毕竟她没有哪个科目是出挑的,但那次考试她成了殃及的池鱼。

    考试第一天的下午是数学考试。

    跨校监考的女老师画了一个大红唇,一进教室就被几个大胆的男生取了外号。

    “红嘴鸥果然冬天就飞来啦!”

    “哪里是飞来的,是张着嘴来的!”

    “小心把你叼走!”

    “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她的色号,就像血盆大嘴……”

    “哈哈哈,好害怕……”

    “红嘴鸥好怕怕!”

    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就怕红嘴鸥听不到一样。

    等考试开始的时候,红嘴鸥和另一个老师一后一前,分别占领两个制高点,虎视眈眈巡视着。第一个小时,大家相安无事,教室里一派勤奋的模样。有经验的老师都知道,作弊的高峰时段在第二个小时的最后30分钟。从这个时候开始,有考生陆续交卷,两个老师中总要有一个要在讲台整理试卷的,而后一个老师若岿然不动的话,适合的机会也不多。几个眼神焦躁的男生,已经坐不住了,交试卷和丢纸条都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在这时,红嘴鸥捂着肚子匆匆走出了教室,后面的老师只能上前去整理试卷。——就是现在!

    第一个男生起身交试卷,一个微小的白点跳入第二个男生的怀中,他奋笔疾书;五分钟后,小白点又随着第二个交试卷的男生飞入第三个人的怀中,他也开始笔健如飞;三四分钟之后,第三个交试卷的男生也要如法炮制,在交试卷的间隙将小白点传递到下一个人。可就在这时,红嘴鸥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直扑第三个男生,而他吓得往后一退,却也知道捉贼捉赃,让小白点从指缝中滑落。小白点沿着裤腿线一路狂奔,落在地上的时候,还蹦跶了两下,然后落在了一双白球鞋旁边。白球鞋的主人正是朱倩。

    红嘴鸥露出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她一把抓住第三个男生,然后高声喊道:“304考场有人作弊,该学生成绩作废。王老师,你快通知考点主任。”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被震慑的男生,“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前两个提前出考场的,我已经记下名字。你现在是准备传给哪一个?”男生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头回避红嘴鸥的眼神。周围的同学刚开始还看他们,此时也全部低下头,不敢和红嘴鸥有任何眼神的接触。红嘴鸥的鼻翼轻轻抽动,轻蔑地哼出一鼻孔气来,她弯腰捡起了白色的小纸团,里面果然是字母组合的答案,她嗤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个学校的学生会作弊,我就故意站在外面,你们不就原形毕露了。”考场里瞬间发出嘘声,原来是红嘴鸥设计的陷阱。

    被抓住的男生呵呵一笑,瞬间嬉皮笑脸起来:“老师,我承认我作弊了,但你敢在那个什么主任面前承认自己也作弊了吗?”

    红嘴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威胁道:“说,你要把纸条传给谁,第四个人是谁?”

    男生挑了挑眉毛,做出无可奉告的样子。

    红嘴鸥恼羞成怒,使劲敲着旁边朱倩的桌子,“你你你,就是你,纸条就落在你脚下!你也停笔,跟我走一趟。”

    朱倩吓得一激灵,手一抖,黑碳素笔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老师,我没有作弊,真的没有作弊……”

    “我说这位老师,你着现场转移视线的能力,倒是很熟练啊!随便抓一个同学就说是同伙,那我还要举报你们和另一个老师串通一气,故意挖坑给学生跳!”这个男生长得牛高马大的,直接打断的朱倩的话,一脸坏笑地看向红嘴鸥。

    红嘴鸥气极了,脸蛋涨得和嘴唇一样红,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一把将朱倩拎起开,对着无辜的女孩子吼道:“你们就是一伙的,不要以为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就看不出来。你们俩,跟我走,离开考场!不要影响别的同学答题。走!”

    朱倩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那个男生吊儿郎当地走在前面,然后当着同学们和匆匆赶来的其他老师的面,也大声喊道:“老师挖陷阱给学生作弊,监守自盗,真是活久见!”

    红嘴鸥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吼道:“扰乱考场秩序,可以负法律责任!”

    男孩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到底是谁在扰乱考场,还真不好说呢!”说完还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时考场里突然跟着站起两个同学,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数学课代表——陈钢。他和班长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班长看到有人和自己一起站出来多了一份信心,看到是陈钢后信心更是倍增。

    “监考老师,我们是本班班长和数学课代表。我们俩自愿结束考试,和本班同学两位同学一起接受调查,并提供我们的所见所闻。”班长举手向主任模样的老师汇报到。

    红嘴鸥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主动放弃考试,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突然发现其中一个男生很是眼熟。

    “两位同学,你们……你们如果已经完成了考试,请把试卷交给监考老师后,再和我们走。”主任模样的老师,犹豫一下,网开一面道,“其他同学,请认真答题,本次市统测将会记入你们的学籍档案。”

    班长和陈钢立即上前提交了试卷,然后走到了自己班同学的身边,和其他老师,包括红嘴鸥一起离开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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