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元夕的话,夏夫人不再耽搁,起身去了书房。李元夕耐心地等着,以为只要夏夫人说服夏伯渊,那裴展等人即刻就能释放宁家。

    她立在窗前,盯视着院门方向,晨光落在门板上,淡淡的,薄薄的,如冷风呼出的白汽。

    忽然,那光碎了一地,院门被推开,夏夫人急步走了回来。

    “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也太快些了。”

    李元夕纳闷着,迎上夏夫人,就听她道:“晚了一步,大人出去了,好像是有急事。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跟他讲。”

    “多谢夫人。我也得去办案了。”李元夕说完,不给夏夫人款留的机会,立刻出了夏府。

    不过辰正,夏伯渊能去哪儿呢?理刑厅么,可不是有于护卫料理吗,何至于他亲自出面。

    李元夕纳闷着,决定还是去趟理刑厅。

    “快走呀,好热闹的,去晚了没得看。”

    “大清早的有什么热闹,你可别骗我。”

    “胡推官被人害死了,正验尸呢,不看白不看。”

    两个男人从面摊上起身,嘟嘟嚷嚷地往前走。

    李元夕却定住了脚,片刻才把两人的话消化进肚里,这才提步也赶去了胡宅。

    一列卫队守在胡宅前面,任何人不得出进。李元夕亮出了腰牌也无用,被两个护卫拿刀挡了回去。

    “再敢近前一步,格杀勿论。”

    “好好。”李元夕耐住性子,沉声道,“敢问于护卫何在,我寻他,有急事。”

    “少废话,于护卫没空理你,你再不走,我真剁了你。”一个护卫按住了刀柄。

    李元夕转身就走。

    于护卫没空,说明他很忙,忙什么呢?李元夕想着,转出街角,绕到胡宅后门。

    后门五步外,停着辆马车,车夫立在辕下,时不时地前后顾看,见李元夕走来,立刻盯住了她。

    李元夕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夏大人在车上?我是李元夕,有急事需当面禀复。”

    那车夫怔住,尚未答话,李元夕已提高声音,冲着车厢道:“夏大人,我是李元夕,您被骗了。”

    此话一出,那车夫急了,猛从怀里掏出匕首,就要同李元夕动手。不料车厢里传来吩咐:“让她过来。”

    李元夕进了车厢,见夏伯渊端坐其中,一身常服,面带愠色。

    “大人,容属下冒昧。您可是在寻胡推官手上的铁证?”

    夏伯渊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放在膝上的双手却握紧成拳。

    “让我去找。您请回府,胡推官之事,请交由我处理。”

    夏伯渊冷声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大人的担心,也知道大人继续走下去,就落入了陷阱。”李元夕坦言,“设陷之人,不过是想毁掉大人的清誉,可他尚无实证,只凭些传言,闹些声势。若大人着急,急于出手,才是落其圈套,授人以柄。”

    “大人的清誉,自在人心。您上任以来,垦荒轻税,修桥修路,减刑宽罚,倡学兴教,这些博州府人都记在心里。所以,不管您是何出身,您都当得起‘夏青天’三字。”

    李元夕刚说完,就听车厢外传来个男声:“大人,属下无能,请再给些时间……”他的声音被风撕碎,扬进车厢,分外小。

    夏伯渊捏了捏手指,问李元夕:“你有把握?”

    “十足的把握没有,但我一定竭尽全力,揪出幕后之人。”

    “我把于护卫派给你,让他助你一臂之力。”

    李元夕拒绝:“不,大人,从现在起,务必加强府上守卫。我若人手不够,再跟您调人。”

    “你的意思是——”夏伯渊的眸色收紧。

    “狗急跳墙,以防万一。”

    ***

    看着夏伯渊的马车离开,李元夕定定心神,转去胡宅大门。护卫尚在,但因得了于恬的传令,态度大转。

    “李捕快,但请吩咐。”

    “去寻王保长过来,再帮我去理刑厅取仵作箱来。验看结束之前,只进不出。”

    说完,又问了挺尸处,李元夕便走了进去。宅内甚是冷清,无有哭声,也少见人影。连日光也不见了,只有干冷的风肆意越廊绕屋。

    胡推官躺在书房架子床上,额头破了口子,血糊满脸,右手蜷曲护在胸前,两腿弯曲,支起宽大的白绸袍,乍看上去,似要起身。

    但他再也起不来了。

    望着这个一心想赶走自己的上司,李元夕百感交集,不论喜憎,逝者为大,她轻轻对他拜了一拜,便喊过守在房外的长喜,开始询问。

    “卯初,我来伺候大人更衣,就见大人倒在地上,已无生息。”长喜指了指房中书案,案角,案腿都有血迹,“我把大人扶上床,这才去禀告夫人,又派人去禀告知府大人。”

    李元夕走到书案前,仔细看那血迹,很深,漫过案角大截,案上放着茶盏,她又回头看了看胡推官额头的伤口,三角形,看样,胡推官是磕在案角,失血过多而亡。

    可胡推官这样的身份,夜间一定有人值守,就没听见动静么,或者说,中间不过来侍候吗?端茶,起夜,都用人啊。

    想着,李元夕就问出了口:“晚间值守的人呢?”

    “死了。”

    “死了?”李元夕重复一遍,以质疑的口吻。

    长喜道:“那小厮睡过了头,今早听见出了差错,一急就撞死在柴房。”

    “他叫什么名字?”

    “荣兴。”

    李元夕点头:“荣兴之外,还有轮值的人吧,都带过来。”

    长喜看她一眼,不知其何意,但却驳不得,只能照做。

    很快,三个小厮被带进了书房,一进来,三人就哆嗦着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

    “不干你们的事。例行询问,你们如实作答就是。”李元夕一顿,继续道:“胡推官,不喜欢什么?比如不喜欢韭菜。”

    三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出声。

    “不记得,还是不知道。”李元夕又说了一遍,“不干你们的事,但需配合询问。”

    闻言,三人终于开口。

    “大人不喜欢麻衣,不喜欢铜器。”

    “不喜欢水仙,不喜欢麝香。”

    “不喜欢虾,不喜欢白干,不喜欢猪肉。”

    ……

    李元夕默默听着,等他们说完,又问道:“胡推官用香,可有何种讲究?”

    听了这句话,长喜肩头一耸,悄悄抬头看李元夕,见她正拿起书案上的桥耳金炉,放在鼻下嗅闻,却不知为何,蹙了蹙眉。

    一个小厮道:“大人说,香要用陈的,放的时间愈久愈好。”

    李元夕放下香炉,对长喜道:“把胡推官的香,都拿出来。”

    长喜立刻照做了,去柜橱里抱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放在书案上。

    “昨晚用的是哪个?”李元夕随手拿起个黄绒木盒,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香丸,木樨味的,她不仅多嗅了两次,以缓解刚才吸入的水仙气。

    长喜拿起书案里侧的一个剔犀香盒,“是这款沉香,李捕快。”

    “哪家香铺购得?”

    “这,这,这不是买的。”长喜似乎很为难,话变得慢吞吞,“是别人送的。”

    “何人?”

    “马护卫,夏知府昨日派他过来,送了些香礼给胡大人。胡大人甚是欢喜。”

    “明白了。”李元夕放下手里的木盒,拿过长喜手里的剔犀香盒,又道,“之前,夏知府也送过香礼吧,在哪儿?”

    闻言,长喜的脸“唰”就白了。不等他开口,一个小厮忽然道:“是那绿绒盒子,夏知府给的,都在里面收着,我见过……”

    “荣盛!”长喜喝道,那小厮立刻噤声,俯首在地。

    这时,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赵光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仵作箱。

    “我是不是等会再……”赵光见房里的架势,以为自己打断了李元夕询问,说着就要往外退。

    李元夕喊住他,道:“来得正好,赶紧验看。”

    ***

    验看的结果,同李元夕推测的一致,胡推官亡于失血过多。看起来,是他不幸,夜间想喝杯茶,却不小心撞在案角上。

    “不会吧,可我听说,”赵光忽地压低了声音,“说胡推官是被害死的,他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被对方斩草除根。”

    李元夕收起仵作箱,接口道:“是不是还说,那个动手的是博州府的大官?”

    “你怎么知道?”

    “你在何处听说的?”李元夕不答反问。

    “魏家茶坊啊。我住在他家客房,今早下楼,就听堂里人都在说这事。起先我不信,以为是逗乐子,编排人,可是——”

    “胡推官却真的亡故了。”李元夕道,“好巧,是不是,就像预言一样。”

    “对,一语成谶,就跟咒语似的,说人没了,人就真的没了。”

    “这的确是个毒咒!念咒之人,恨意之深,超出想象。但是呢,咒念多了,是会被反噬的。”

    赵光没怎么听懂李元夕的话,只好问接下来怎么做。

    “让胡府正常举丧。”

    “我是说咱们,怎么写报文啊?对了我得去查刘家香铺。”

    李元夕瞥他一眼:“先不管香铺,你把这儿盯紧了,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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