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幼堂里欢欣热闹。盼年的孩子们终于迎来小年,都乐颠颠地帮着堂工们忙年。大人孩子进进出出,喧声沸天。堂主吕通天立在廊下看了会子,便去了厨房。

    小年要吃饺子,他包饺子的手艺很好,早就跟厨娘说过,过年的饺子他要亲自动手。

    “堂主,荤素两馅,您包哪个?”厨娘把两个大盆摆上桌案。

    吕通天选了韭菜鸡蛋,他拿起面皮,裹上素馅,两手轻轻一捏,就是个元宝饺子。

    厨娘看着那端正的“元宝”,喜道:“元宝配花,越花越有,我包花饺。”说着,就包了个葵花形的。

    吕通天手下不停,笑道:“借你吉言,明年堂里会更好。”

    “托堂主的福。”

    正说着,一个堂工进来说来了客人,正在前厅等着堂主。

    吕通天正包得起劲,舍不得撒手,遂道:“让他等着,上茶水就是。”

    那堂工没有应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堂主,客人挺急的,让您立刻过去。”

    吕通天不快,提高声音,“谁呀?本堂主正忙着呢,没空。”

    “是李捕快!”

    闻言,吕通天手一顿,随即放下面皮,擦擦手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冲跟在身后的堂工道:“学话都学不明白,今儿不许吃饺子!”

    那堂工连连应声,悄悄去看吕通天,见他眉开唇翘,暗暗舒了口气。堂主真生气,都是拧眉拉嘴,现在不过是出嘴气。

    这倒是真的。

    吕通天没想到李元夕会过来。自从戴天骄发疯,孟饶以他的身份要挟李元夕放人,他就羞愧难当,再不敢在李元夕面前晃荡。

    且他一直没找到透漏他身份之人,一想到有那么个人,不知何时就会捅他一刀,他也有些惶惶然,遂除了去铺子盘账,就呆在堂里。

    骂完堂工,他脚下生风,眨眼就到了前厅。

    厅前已挂起了红灯笼,身穿青绸曳撒的李元夕正瞧着那灯笼看,不得不说,红灯笼就是有味道,红影落在她肩上,如暖光裹住青玉,吕通天一看,就顿住了脚,连嗓子也凝住了。

    觉察到背后的视线,李元夕回身,见吕通天立在甬路上,跟个冰橛似的,不觉抬声道:“你不冷啊?”

    “啊!啊?”冰橛张口,却是词不达意。

    “我有事要麻烦你。”

    这句话融化了吕通天,原来她没生气,她还愿意用他。他还有机会在她身边晃荡。

    他立刻提脚上前,搓手笑道:“捕快大人,过年好哇。”

    李元夕已往厅房里走,后面四个字并未听清,她也不在意,只是端起茶盏,暖着手,道明所要麻烦之事。

    “查一下日市的刘家香铺,看其大宗主顾来自何处,若是有从别家香铺转来的,要特别标注。”

    吕通天爽快地应了声“明白”。

    “这个不急,今儿小年,你且陪孩子们过年。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帮我拿给孩子们。”李元夕指着厅案上的两大包糖果道,这是她过来时现买的。

    “谢啦。”吕通天说着,就喊过个堂工,让拿去给大家分了。

    堂工进出间,冷风灌入,比刚才更紧,天上的云也更厚,似乎又要下雪。

    吕通天拿起茶壶,对李元夕道:“茶冷了吧,换盏热的。”

    李元夕摆手,放下茶盏,抿紧了嘴唇,似是在下决心,片刻,她才开口:“吕通天,胡推官要是藏东西,会藏在何处?”

    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夏伯渊告诉她,胡推官手上有封密信,写着他冒籍一事。至于胡推官为何会知道此事,很不巧,他与夏伯渊、佟辰光是同窗。当年,胡推官家中富裕,先两人一步等第,选了官,及至后进夏伯渊到来,他还纳闷,夏伯渊个跛脚,不合仪容,岂能做他的上司。待相会,两人都吃了一惊。

    之后,胡推官就不把夏伯渊放在眼里,时不时地就拿那封信去夏府拜见。

    现在他死了,那封信却不见了。于恬搜了半天,一无所获,李元夕确信,这信一定放在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她自诩心窍玲珑,可一夜未眠,脑力实在是跟不上,虽然她有些不甘,但时间紧急,容不得她细细推敲。适才开口,她也是纠结千分。

    听到她的问题,吕通天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她也有不能的时候啊。

    “得看是什么东西,大有大的藏处,小有小的搁地,还有那密不见人处。”

    “一封信。”

    “在他身上啊,密信自然要随身携带,放哪儿都不安全。”

    “可是他——”

    话没说完,李元夕抬脚就走。

    “对,他身上,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

    ***

    说了半天,没一家店同意,赵光实在是有些垂丧,这眼看着就要日落黄昏,他可要去何处避身盯住胡宅呢?总不能进宅子里吧!

    他按住刀柄,立在胡宅斜对面,大半日未进热食,身上有些冷,偏那冷风还一阵紧过一阵,他不得不跺了跺脚。

    “赵光,这里!”

    他循声望去,见李元夕正立在胡宅侧旁巷口冲他招手。

    “来啊!”李元夕又喊了句,就闪进了巷内。

    赵光追上去,压低声音道:“不盯了?”

    “你说呢!”李元夕反问道,也不等赵光回答,提身上墙,翻进了巷中间的院子。

    赵光仍是不明白,可照样学样是会的,也跳进了那院子。院中寂静无声,无有人影,窗扇剥落,居然是所空宅。

    “你怎么找到的?”赵光笑着,跟在李元夕身后,进了正房。房中生着火盆,火苗热热跳跳的,舔着盆架上的铁壶。

    这房子是李元夕偶然发现的,就是那次背着博方逃离胡宅时瞧见的,当时就留了心,没成想今日倒用上了。

    不过她没对赵光讲,而是走到桌前,打开桌上的纸包,道:“吃东西,晚上干活。”

    “羊肉哇!好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赵光抓起数片刚要塞嘴里,就听李元夕道:“喝水!”

    “是是,热水压肚,不害疼。”

    一碗水下肚,赵光也忘了刚才的问题,只紧着口腹之欲,大嚼大咽。

    李元夕端着碗,坐在火盆边,盯着那火苗出神。她也饿,可不知是不是饿透了劲,反倒没了胃口。

    赵光吃饱,满足地拍拍手,也坐到火盆前烤火。

    “晚上做什么呀?”

    “剖尸!”

    赵光的手一颤,差点被火苗烧到,他看了李元夕一眼,“什么!”

    那信若在胡推官身上,只能是在他肚子里。验看时,他身上只有白绸衣,再无他物。因为已明是磕伤致亡,遂不动刀,不料却错过了重要一环。

    可是,胡推官不会自己吞信。是谁呢,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个机会!这个人是整个陷阱的一环。

    李元夕拍了拍头,把在书房的问询又过了一遍,这才道:“三更,我进胡宅,你在外面盯住了,若有人来,放倒就是。”

    “真要剖尸啊!”

    赵光吞下口水,刚要说什么,就听李元夕换了话题,“刚才盯守,可有发现?”

    “就是发丧,进的人多,出的人少,出去的不是报信,就是采买。哦,那个小厮,撞墙死的小厮,给抬出去了,是他家人来领的,没哭没闹,应是得了不少烧埋银子。”

    “长喜呢?”

    “指挥丧仪啊。老神气了,连管家都要听他的,好像他是主子似的。”

    李元夕笑了一声,“狐狸尾巴,到底藏不住啊。”

    “嗯?”赵光不解地看着她,等她继续下文。谁知,李元夕却打住了话头,说她要眯一会儿,让他也歇着。

    一夜一日没有合眼,李元夕是真撑不住了,眼下有了目标方法,绷紧的弦略略松开,脑袋沾上桌面就睡了过去。

    待她再睁眼,已是夜深雪大之际。那雪飘飘洒洒,似要把万物遮住。

    李元夕起身,见火盆仍旺,可盆侧没了赵光。

    “这家伙,又做什么去了!”

    纳闷着,她给自己倒了碗热水,拿起桌上的羊肉,一片未吃完,就见赵光步了进来。

    不知为何,他在看见李元夕的瞬间,即移开了目光,似是不敢看她,又似是不好意思。

    李元夕见他耳尖红红,以为是冻的,遂道:“把羊肉都吃了吧。吃完,咱们去干活。”说着,抬眼瞧了瞧窗外,雪已积满墙头,此时行动,势必会留下印迹,可管不得这么多了。

    必须拿到信。

    她打定主意,拿出匕首,用青丝帕细细擦拭。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抬眼就见赵光一直坐在火盆边,不言不语。

    “你过来吃呀,一会儿在外头,有你冷的。”李元夕又道。

    赵光还是没有答话。

    “怎么了你,不舒服?”

    赵光喉头动了动,不知如何回答。人真不该太好奇,他有些憎恨自己的刨根究底,要不是他一时兴起,也就不会看到胡宅后院那一幕。

    “说话!不行就回去歇着!”

    “谁不行!”赵光差点跳起来,脑中却还是长喜架住胡夫人的谄媚样。

    “你吼什么!”李元夕收起匕首,盯着赵光,“有事说事,有意气自个消化,又不是小孩子,闹脾气也没人哄。”

    她说完,起身就走。

    赵光看着她的背影,暗骂了句“该死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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