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之后,黑云腾起,李元夕定神,才发现响云俱在临街,那黑云遮空蔽光,却挡不住四散的瓦砾竹屑,还有呛人的硝烟气。

    “咳咳”,李元夕猛嗽起来,跟在她身后的赵光想帮她拍背,但抬起的手犹疑着不敢落下。

    迟疑瞬间,李元夕已抬起身,他只好作罢,望着那黑云处,似是无话找话地说道:“不会是爆竹吧,这动静也忒大了。”

    这话提醒了李元夕,她彻底反应过来,急道:“是官属爆竹坊。”说着,提脚就跑,跑过街角,冲向临街。

    赵光一怔,即也跟了上去。

    爆竹易炸,每年私人制作都有伤人事发生。夏伯渊就任知府后,遂取缔民坊,博州府及下属县的烟花爆竹,均由官坊供应。虽有垄断之嫌,可定价甚是合理,民众渐渐也就接受了。

    这官坊都建在人烟稀疏处,且最大量的通风,防潮,禁火。是以官坊独售后,未有灾伤发生。

    可现在,惨烈至极!

    李元夕顶着浓烟赶到官坊门前时,已有邻舍街坊在灭火救人。火不大,因了屋顶积雪,爆炸引起的火苗未及蔓延就被浇灭,可惜,这点子万幸抵不上人无救的不幸之一分。

    无有活口,连全尸都寻不见,只有零星碎肉。

    救人的人,救着救着开始痛哭,一边哭一边喊:“都没了,二十三个人哪,都没了!”

    赵光听见这哭喊,也不禁红了眼圈,他悄悄摸把眼角,生怕被李元夕看见。

    然李元夕根本不看他,她只是立在坊前,盯着焦黑门板上的半个福字出神!

    怎么就炸了呢!

    负责官坊的郑大官甚是严谨,日日都亲自盘查,对坊工也是督责甚严,坊内从不见火,就连冬天也不生炭盆,以至于人们来买烟花鞭炮,都不愿进坊,因为街上更暖和。

    刚下过雪,润湿有余,燥干不足,引芯都可能受潮。如此种种,不该炸的。

    可就是炸了,炸得相当彻底!屋塌梁落,门倒窗裂。

    忽然锣声大响,打断了李元夕的思绪,她回头,见于恬骑马带着卫队疾奔而来。

    “灭火救人,快!”于恬翻身下马,就要往坊里走,却被一个街坊喊住。

    “大人,没有人了,二十三个人都没了。”言外之意,不必劳师动众。

    于恬一愣:“怎么可能!”说着,他发现了立在坊前的李元夕,问她道:“真的?”

    他对李元夕的信任,源自她取回的那封密信。

    李元夕没有答话,只是提脚往坊内走。

    一侧的赵光刚要跟上去,就听她说了句“去拿人”,他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还有长喜,遂悻悻去了。

    他走后,于恬让卫队守住官坊四周,他自己则进了坊内。

    硝烟气杂着血腥气兜面扑来,于恬受不住,猛咳了几声,好容易收住,一抬头就见李元夕蹲在墙角处,手拿匕首,不知在翻拨什么!

    “要找何物,我跟你一起。”

    闻言,李元夕猛地回过身,问他:“你怎么来了?”说着,上下打量于恬,好似刚见到他似的。

    于恬不敢接她那狐疑的目光,微微偏过头,道:“夏大人命我来的,让我务必——”

    李元夕打断了他的话,急声道:“回去,快回去,守住夏大人,快!”

    于恬懵然,旋即惊声道:“大人有危险?”

    “不知道,你快回去,护住大人,护住夏府!”

    “快!”

    最后一声尖喊令于恬打了个激灵,他不再询问,拔腿跑出坊外。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李元夕眯了眯眼睛,转身继续在墙角翻找。

    片刻,半枚箭羽出现墙角的黑灰里,尽管蒙了灰,可李元夕还是觉得眼熟。她拿出怀里的断箭断羽,将两羽比对,都是雁羽,都是旋状,左旋。

    李元夕的心猛跳。

    那断羽是昨日晚上在八义庄捡的,她打算在了结此案后再寻那弓·箭手,对方虽是帮凶,但弓术甚好,昨晚已然手下留情,不然她虽有金甲护身无事,赵光自是躲不过。

    她看着手里的断羽跟残羽,若是同一人的,那这暴炸——不仅是人为,更是反击!

    对!反击!官坊营业以来,深得民心,可谓是夏伯渊的政绩之一,听说别府也在推行。但如此一炸,全炸没了!

    不仅是这一项,二十三条人命,夏伯渊的官帽都要飞了,还可能被究责!

    想到这里,李元夕猛拍了下脑壳,不对,夏伯渊无碍,因为这已经是对他的报复,可对手制造此等大炸,就仅仅只为报复?

    李元夕起身,跑出坊外,对留守的护卫说声“善后”,刚要走,就听有人喊她。

    却是陈舒念。

    她拎着药箱,下了马车,走到李元夕身边,轻声道:“我听人说,这里有事,过来看看,可有伤患?”

    李元夕摇头,陈舒念一怔,未及再开口,就听李元夕道:“快,回济仁堂。”

    ***

    送了陈舒念上车,荷叶就回了堂里,在药柜前包驱寒汤包。这汤包是用来泡脚的,驱寒防皲裂之外,还能助眠安神,济仁堂推出后,卖得很好。这几日雪大风紧,存货都卖光了,荷叶趁着无人之际,赶紧包装。

    一面包,一面想中午的吃食。

    “今儿是二十四,该吃豆腐,那就做个豆腐煲吧。”

    荷叶想着,手下加速,时不时还抬头看堂里布置,再有五天就是除夕,堂里该布置起来了,虽说堂主不讲究年节,可这是她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按礼是要庆贺的。

    “窗花不说,瓶花也要。”

    正想着,就见门挂棉帘子猛地给掀起,荷叶以为是堂主归来,不料竟是李元夕。

    “哎——”荷叶刚想招呼,那李元夕却冲进了后院,见她面带急色,荷叶赶紧跟了上去。

    李元夕径奔西厢房,但一上台阶,她还是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了房门。

    幽香扑鼻,她鼻翼微动,闻不出是何种香材,却也顾不上细闻,人才要紧。

    李元夕扭头,见紫鸳仍卧躺在床上,遂慢慢走过去。

    “紫鸳,我是李元夕——”

    话到这里就止住了,同时停住的还有李元夕视线,她愣愣望着枕头前面,那里有一滩血水。

    “呀,这是!”跟在后面的荷叶也看见了,她说着就要上前查看,却被李元夕拦下。

    李元夕轻轻帮紫鸳翻过身,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那极其扭曲的五官时,还是怔住。

    无有鼻息,无有脉动,只有裂目不合。

    李元夕收回放在紫鸳脖下的手,攥拳砸向床侧。“嘭”声闷响,像极了吞食黄连的哑巴口声。

    荷叶早已吓呆,听见声响不觉抖肩落泪:“我,我……”

    就在这时,陈舒念步进了房中。

    “堂主!我,我对不起你!”

    自从李元夕把紫鸳送进堂里,都是陈舒念亲自照顾,刚才她急着去看爆炸伤患,这才将人托付给了小徒弟。

    “不关你的事!”

    听到荷叶的哭泣,李元夕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头,吓到小姑娘了。

    陈舒念也道:“不怪你,你且收泪。一顿饭的工夫,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啊,别哭了!”

    后面的话是说给李元夕听的,李元夕听懂了,她放下紫鸳,平复心绪,这才问道:“用的什么香?”

    “香?哦,是安息香,助眠的,想让紫鸳姑娘睡好一些,睡好了,伤好得快。”荷叶道。

    李元夕拿起窗下香几上的乳足瓷炉,炉中尚有香烟袅袅,她抬手拢住香烟,慢慢嗅着。

    无有花香,却有些辛辣,有些呛鼻。

    李元夕辨不出到底是何物,遂回身对陈舒念道:“舒念,你试试,这香里有什么?可是纯正安息香?”

    接过香炉,陈舒念轻轻嗅了嗅,道:“好像有万年青的气味。”说着,拿过几上香铲,压灭了熏香,又开了窗扇散气。

    “万年青!”

    李元夕看向紫鸳,万年青汁液有毒,会引发胃肠绞痛,痛极穿肠破肚而亡。

    好狠毒,对一个鞭伤未愈的姑娘下此狠手!

    陈舒念见李元夕脸色变白,担心道:“元夕,你——”

    李元夕摆手,又问:“这安息香是从何处来的?”

    “刘家香铺!”陈舒念道,“这是昨日刚拿回来的,刘掌柜特意给留的。”

    李元夕突然好恨自己。昨日,昨日她去寻了吕通天,让他查刘家香铺,但说不急,小年后再查即可。

    对手却用了这一日之机,啊!

    “破案一定要快,越快越好,因为你不知凶犯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们都是疯子!”

    李元夕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终于明白师父乔捕快的教诲。快,必须要快!在生命面前,再快都不算快。

    陈舒念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却知她在自责,遂握住李元夕的手,“元夕,你别急,一定有法子的。”

    一股暖热漫上手背,李元夕看了陈舒念一眼,使劲按下心绪,继续道:“这安息香,可是你取回来的,中间有别人动吗?”

    陈舒念望向荷叶,示意她答话。

    荷叶想了想,道:“昨儿下午从刘家香铺到堂里,香盒一直在我手里,不过回堂之后,正赶上不少人来拿驱寒汤包,我就把香盒放在药柜上了,一直到晚饭后,我才给收进了厢房。”

    “拿汤包的人,你可还记得?”

    此问一出,李元夕就觉得多余,人来人往,记得又如何,对方既然敢掉包,一定是趁人不备。

    但荷叶还是点了点头:“记得,都是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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