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不信。”长龄坐在临时搭放的简易竹桌凳里，边打蚊子边扒拉碗里的饭，“阿喜的人都是这样，脸上笑眯眯，其实手黑心坏。他们的话一个字都别听。”
“你看，他都不信。”池君原钓出小朋友的反应，无情嘲笑成年人黎念。
他身边的黎念放下筷子，气急败坏：“我没怎么信才来问的你。以及蹭饭的人讲话不要那么大声！”
长龄以为她在说自己，小声嘀咕：“……每天都有人被临时调去夏宫赶进度，他们根本回不来，这些饭没人吃便都要倒了，我这是帮他们吃，避免浪费。”他毫无白//嫖加班餐的愧疚，夹起一块红烧肉抱怨，“你看，我还没嫌弃这些菜浓油重盐呢，说话声大点就大点呗。”
时已入夜，搬运的力夫刚结束白日的工作，要么排成长长的队伍打饭，要么或站或坐，就地端碗吃饭，很少人挪动到这处的桌凳区，三个人的交谈便自由许多。
黎念问：“说起来，之前我们还在楼从赋的船上时，来验货的是市买司的宫使。今日我却好像没见到市买司的人，反倒是冯掌柜提起过什么……将作监？所以是换了批人总领采买吗？”
长龄嚼饭：“今日两波人都该来过吧。他们是这么分的，将作监和它下面的园林署负责修整夏宫，市买司负责宫中夜宴的操办和采买，因为地点同样选在夏宫，人员也混在一起，别说你认不出来，我经常也弄不明白。”
黎念迷惑：“我不太懂，明夷不是已经有正经王宫了吗，夏宫到底又是个什么？”
池君原胃口一般，早已落筷。他清出一片桌面，悠哉悠哉地泡起窨制荷花茶：“你所见的那个明夷王宫，其实是由前朝行宫改建而来，那时的国号甚至还不是‘虞’，是再前面的‘历’。明夷由战乱中匆忙自立，当时估且能在旧朝遗宫中凑合，但快二十年过去，现在的王宫对宋国主来说就有些小了，在城西稍高处加建避暑宫苑正合适。”
黎念回想了一下昨日所见，以及腿脚走到多酸，不禁沉默：这都嫌小？那真要让姓宋的当上皇帝，得弄出什么动静？
但君原和长龄见怪不怪，黎念也只好忍下腹诽，继续鸭油煎饺拌饭。
她回想了下今天的货单和货物去向，没一会又好奇起来：“暑热难捱，赶时间修整夏宫便也罢了，那个什么夜宴，也要兴师动众地到夏宫去办吗？万一时间没凑好，在现在的王宫办不也一样？”
池君原没有抬眼：“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夜宴。”他分出一杯茶递给黎念，“是宋国主亲点的‘千秋节’，国主的‘内宴’。”
黎念接过杯子喝了，口齿里都是荷花的清香。她很快喝完，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杯子还回去，想再蹭一杯：“大夏天的，搞什么千秋节？平白供蚊子咬。”
长龄借着八卦凑近，实则也悄悄把粗瓷大碗凑到她杯子旁，厚脸皮要茶喝：“千秋节后再过十日，是国主的诞日。国主罪己三年，而立之岁的整寿只能囫囵过去。如今三年期满，明夷重归风调雨顺，某些圣君可不得借诞日补偿一二。听说连那远在明夷西南、于山里清修的王叔也施恩被召来夏宫避暑，装点时和岁丰、家国齐美的气象呢。”
黎念揪着君原拆下来的荷花瓣：“那他直接把这千秋节安在自己诞日不更好？大张旗鼓拆成两个宴干嘛呢？”
池君原又拆了一包荷花茶，大方地给茶杯和大碗都续了茶水。黎念将碗传递给长龄，后者接过茶，嘬了一口神秘地说：“大虞的皇帝还蹦达时，明夷几郡当时有三大望族：宋、卢、郑——裴家都还是小姓。这几个家族有的世居于此，有的战乱中南渡而至，总之盘踞明夷几十年，个个祖上都出过大虞、甚至大历的权臣。大虞分崩乱战之时，三大望族一度损失惨重，枝叶凋零。但终是宋家带头夺下了这几郡地盘，于是由郡守改做了国主。”
黎念把自己那杯也送给他：“您继续。”
“但没多久，先王在和北雷的战事中亡殁，他的二弟在更早时战死，王权只好先旁落他正值盛年的三弟，也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位王叔手中。然而这位王叔虽正值壮年，空有辞赋之名，胆子太小，又没主见，即便北雷已退回江北仍逃回南岭深山，不肯离家一步，明夷的朝政很快落入先王的夫人卢氏手里，实际由卢家之人掌控。”
长龄掏出一包白糖糕配茶吃：“卢氏曾有一子，此子夭折后，直至先王离世，卢氏都没来得及再怀子嗣。但在宋家祖居，有先王和一个婢女所生，后来被卢氏杀母留子、扔回乡野祖居放养的次子。先王有一回难得地想起他，给他取过名字，叫‘居岱’。”
黎念沉思：“先王骤然上位又离世，王叔无能，卢氏无子，这个已经被逐出权势中心的宋居岱，再一次回到众人视线。”
长龄嚼着白糖糕眯眼道：“嗯……后面的故事便如寻常，没几天，吵闹着要禅位的王叔退位成功，十三四岁的宋居岱正式被召回灯张城，顺理成章做了国主。从此卢家一人之下，而卢氏在一人之上。”
“然而现在这位宋国主才是最后的赢家。”黎念看着长龄，潜台词很明显：请问宋居岱是熬死了卢氏，还是弄死了她？
长龄吹茶汤：“我们这位宋国主是个极能隐忍的角色，听说他从小被放养在乡下祖居，地位不比家仆好多少，连为自己置本书的权利都没有，开蒙都是蹭别人的家塾。却不曾自轻自贱，谦卑恭逊、笃志好学，在无人问津的年岁积攒不少处事经验和学问。”
他喝口茶，“他自小活在卢氏的监视之下，成为少年国主后，更是事事被内侍密报，却锋芒内收，暗借郑家之力自丰羽翼，不到三年便让卢氏满盘皆输、被囚而终，卢家满门也被清算，彻底退出明夷大姓，再无人提起。而他自己呢，处理边城兵疫落了个好名声，加上朝局日益稳定，俨然是乱世明君，众望所归。”
池君原怕他们跑题太远，出声提醒：“而后便是千秋节。”
长龄打了个嗝：“哦哦。说回这个节。夺回实权后那年，也就是宋国主娶郑家女为夫人那一年，宋国主始立千秋节。他为此找了什么由头，你们大概也没兴趣听。总之，明夷人都知道，根据种种迹象，写在纸面上的那个国主诞日其实作不得真；而国主自己所选的‘千秋节’，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生辰。”
黎念恍然。
她心中生出些朦朦胧胧的感慨，而长龄吃饱喝足熬够工时，拍拍屁股便告辞，下班补觉去了。码头上的陋桌简凳上只剩下池君原和黎念，再无他人。
池君原顺手将荷花瓣清理进饭碗，面前又是一片干净清爽的桌面：“你对宋国主忽然又有了新的看法。”
黎念有些沉默。虽然因为风荷月叶去向可能与长龄所说对不上的事，她对长龄的爆料将信将疑。但看池君原的反应，长龄今夜所说至少有七八分可信。宋居岱能当稳国主这么久，是有野心且有真本事的。
可代入她，或者说“原女主”……想起那穿腹之痛，她又不知该如何评价是好。
她也学着君原清理了桌面，把长龄没碰的杯子拿回，边喝茶边愣神。
池君原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问：“我们还要在这里做什么？”若不是今夜起了点风，勉强不算酷热，他早想走了。
黎念正欲作答，意外被附近的人声打断。夜里的码头新停靠一只小船，几个大汉将沉甸甸的箱子抬上岸，竟就地打开箱子，呼喊人名发起钱银。力夫、栈师们一涌而上，面带喜气，排队领着连夜做工的额外酬劳，而戍卫码头的官兵就站在几十尺开外，如沉默山影。
这画面有些微妙。黎念不得不承认，即便暑热让商船出入混乱，今日总体上还挺有秩序，船队与栈房对接顺畅，干活的力夫做事麻利，商行给上上下下发加班费也很痛快。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孔无忧此番动用不少楼从赋的旧人，码头上的人行事风格颇为特别，有几分江湖草莽的气质。
她摩挲着茶杯，忍不住盘算起如何处理那匹赏下来的花罗。根据今日的学习，她知道了这布料很脆弱，不能泡水不能胡乱清洗，对旅人来说如同美丽废物。她不愿浪费精力在它身上，将自己的变卖计划说与君原听：“最回本的当然是高价运到别国卖，但运输成本很高，我怕逃命时一个没护住，它先烂了。”
她继续念叨：“还异想天开过把它挂典当行卖了算了，结果典当行先关停。走阿喜的途径卖回给她吧，这毕竟是明夷，卖宫中的赏赐好胆大妄为。卖给其他非明夷籍的进货商吧，我又担心有什么宫中的标记，给我俩惹来麻烦。”
池君原听完她纠结的心路历程，忽然笑了。他拿折扇轻敲她的额头：“我建议你卖给孔无忧。”
黎念捂头疑惑：“啊，这和我开始说的有什么不同吗？”
池君原移眸不答。
黎念好奇死了。不过这事不急，她眼尖瞥到拉板车而来的小厮在迷茫张望，连忙招呼：“这！”
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麻溜地在她面前摆了一个食盒，收回粘在食盒上的封条便走了。
池君原正莫名其妙，便看黎念从食盒下层取出一盘炒藕带、一盘三鲜豆皮、一碗素粥放在他面前。她给他摆上新筷勺：“就知道你可能吃不惯，刚才找发饭的人订的，藕带傍晚现挖现炒，适合当夜宵解馋。左右是孔老板给掌柜们的加餐，不蹭白不蹭。”
池君原愣住。
而黎念拎着食盒起身，走到远处新坐进简凳准备凑合吃饭的一队人里，将多点的那盘藕带摆上他们餐桌。池君原远远听见她的话，似乎是在请他们别介意自己白天的回绝，她公事公办，没有为难他们刻意不签验的意思。
她折回来时，池君原已从桌边站起，正随手转着折扇眺望远处的水面。听到她靠近自己的脚步，他忽地收住扇子，向她望来。
“黎念，”池君原桃花眼里映着夜色和灯火，看着她，状似郑重地说，“凑数而已，别太入戏。”
黎念沉默地转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知道。或许，我也是在用做事来逃避。”
“你看，他都不信。”池君原钓出小朋友的反应，无情嘲笑成年人黎念。
他身边的黎念放下筷子，气急败坏：“我没怎么信才来问的你。以及蹭饭的人讲话不要那么大声！”
长龄以为她在说自己，小声嘀咕：“……每天都有人被临时调去夏宫赶进度，他们根本回不来，这些饭没人吃便都要倒了，我这是帮他们吃，避免浪费。”他毫无白//嫖加班餐的愧疚，夹起一块红烧肉抱怨，“你看，我还没嫌弃这些菜浓油重盐呢，说话声大点就大点呗。”
时已入夜，搬运的力夫刚结束白日的工作，要么排成长长的队伍打饭，要么或站或坐，就地端碗吃饭，很少人挪动到这处的桌凳区，三个人的交谈便自由许多。
黎念问：“说起来，之前我们还在楼从赋的船上时，来验货的是市买司的宫使。今日我却好像没见到市买司的人，反倒是冯掌柜提起过什么……将作监？所以是换了批人总领采买吗？”
长龄嚼饭：“今日两波人都该来过吧。他们是这么分的，将作监和它下面的园林署负责修整夏宫，市买司负责宫中夜宴的操办和采买，因为地点同样选在夏宫，人员也混在一起，别说你认不出来，我经常也弄不明白。”
黎念迷惑：“我不太懂，明夷不是已经有正经王宫了吗，夏宫到底又是个什么？”
池君原胃口一般，早已落筷。他清出一片桌面，悠哉悠哉地泡起窨制荷花茶：“你所见的那个明夷王宫，其实是由前朝行宫改建而来，那时的国号甚至还不是‘虞’，是再前面的‘历’。明夷由战乱中匆忙自立，当时估且能在旧朝遗宫中凑合，但快二十年过去，现在的王宫对宋国主来说就有些小了，在城西稍高处加建避暑宫苑正合适。”
黎念回想了一下昨日所见，以及腿脚走到多酸，不禁沉默：这都嫌小？那真要让姓宋的当上皇帝，得弄出什么动静？
但君原和长龄见怪不怪，黎念也只好忍下腹诽，继续鸭油煎饺拌饭。
她回想了下今天的货单和货物去向，没一会又好奇起来：“暑热难捱，赶时间修整夏宫便也罢了，那个什么夜宴，也要兴师动众地到夏宫去办吗？万一时间没凑好，在现在的王宫办不也一样？”
池君原没有抬眼：“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夜宴。”他分出一杯茶递给黎念，“是宋国主亲点的‘千秋节’，国主的‘内宴’。”
黎念接过杯子喝了，口齿里都是荷花的清香。她很快喝完，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杯子还回去，想再蹭一杯：“大夏天的，搞什么千秋节？平白供蚊子咬。”
长龄借着八卦凑近，实则也悄悄把粗瓷大碗凑到她杯子旁，厚脸皮要茶喝：“千秋节后再过十日，是国主的诞日。国主罪己三年，而立之岁的整寿只能囫囵过去。如今三年期满，明夷重归风调雨顺，某些圣君可不得借诞日补偿一二。听说连那远在明夷西南、于山里清修的王叔也施恩被召来夏宫避暑，装点时和岁丰、家国齐美的气象呢。”
黎念揪着君原拆下来的荷花瓣：“那他直接把这千秋节安在自己诞日不更好？大张旗鼓拆成两个宴干嘛呢？”
池君原又拆了一包荷花茶，大方地给茶杯和大碗都续了茶水。黎念将碗传递给长龄，后者接过茶，嘬了一口神秘地说：“大虞的皇帝还蹦达时，明夷几郡当时有三大望族：宋、卢、郑——裴家都还是小姓。这几个家族有的世居于此，有的战乱中南渡而至，总之盘踞明夷几十年，个个祖上都出过大虞、甚至大历的权臣。大虞分崩乱战之时，三大望族一度损失惨重，枝叶凋零。但终是宋家带头夺下了这几郡地盘，于是由郡守改做了国主。”
黎念把自己那杯也送给他：“您继续。”
“但没多久，先王在和北雷的战事中亡殁，他的二弟在更早时战死，王权只好先旁落他正值盛年的三弟，也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位王叔手中。然而这位王叔虽正值壮年，空有辞赋之名，胆子太小，又没主见，即便北雷已退回江北仍逃回南岭深山，不肯离家一步，明夷的朝政很快落入先王的夫人卢氏手里，实际由卢家之人掌控。”
长龄掏出一包白糖糕配茶吃：“卢氏曾有一子，此子夭折后，直至先王离世，卢氏都没来得及再怀子嗣。但在宋家祖居，有先王和一个婢女所生，后来被卢氏杀母留子、扔回乡野祖居放养的次子。先王有一回难得地想起他，给他取过名字，叫‘居岱’。”
黎念沉思：“先王骤然上位又离世，王叔无能，卢氏无子，这个已经被逐出权势中心的宋居岱，再一次回到众人视线。”
长龄嚼着白糖糕眯眼道：“嗯……后面的故事便如寻常，没几天，吵闹着要禅位的王叔退位成功，十三四岁的宋居岱正式被召回灯张城，顺理成章做了国主。从此卢家一人之下，而卢氏在一人之上。”
“然而现在这位宋国主才是最后的赢家。”黎念看着长龄，潜台词很明显：请问宋居岱是熬死了卢氏，还是弄死了她？
长龄吹茶汤：“我们这位宋国主是个极能隐忍的角色，听说他从小被放养在乡下祖居，地位不比家仆好多少，连为自己置本书的权利都没有，开蒙都是蹭别人的家塾。却不曾自轻自贱，谦卑恭逊、笃志好学，在无人问津的年岁积攒不少处事经验和学问。”
他喝口茶，“他自小活在卢氏的监视之下，成为少年国主后，更是事事被内侍密报，却锋芒内收，暗借郑家之力自丰羽翼，不到三年便让卢氏满盘皆输、被囚而终，卢家满门也被清算，彻底退出明夷大姓，再无人提起。而他自己呢，处理边城兵疫落了个好名声，加上朝局日益稳定，俨然是乱世明君，众望所归。”
池君原怕他们跑题太远，出声提醒：“而后便是千秋节。”
长龄打了个嗝：“哦哦。说回这个节。夺回实权后那年，也就是宋国主娶郑家女为夫人那一年，宋国主始立千秋节。他为此找了什么由头，你们大概也没兴趣听。总之，明夷人都知道，根据种种迹象，写在纸面上的那个国主诞日其实作不得真；而国主自己所选的‘千秋节’，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生辰。”
黎念恍然。
她心中生出些朦朦胧胧的感慨，而长龄吃饱喝足熬够工时，拍拍屁股便告辞，下班补觉去了。码头上的陋桌简凳上只剩下池君原和黎念，再无他人。
池君原顺手将荷花瓣清理进饭碗，面前又是一片干净清爽的桌面：“你对宋国主忽然又有了新的看法。”
黎念有些沉默。虽然因为风荷月叶去向可能与长龄所说对不上的事，她对长龄的爆料将信将疑。但看池君原的反应，长龄今夜所说至少有七八分可信。宋居岱能当稳国主这么久，是有野心且有真本事的。
可代入她，或者说“原女主”……想起那穿腹之痛，她又不知该如何评价是好。
她也学着君原清理了桌面，把长龄没碰的杯子拿回，边喝茶边愣神。
池君原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问：“我们还要在这里做什么？”若不是今夜起了点风，勉强不算酷热，他早想走了。
黎念正欲作答，意外被附近的人声打断。夜里的码头新停靠一只小船，几个大汉将沉甸甸的箱子抬上岸，竟就地打开箱子，呼喊人名发起钱银。力夫、栈师们一涌而上，面带喜气，排队领着连夜做工的额外酬劳，而戍卫码头的官兵就站在几十尺开外，如沉默山影。
这画面有些微妙。黎念不得不承认，即便暑热让商船出入混乱，今日总体上还挺有秩序，船队与栈房对接顺畅，干活的力夫做事麻利，商行给上上下下发加班费也很痛快。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孔无忧此番动用不少楼从赋的旧人，码头上的人行事风格颇为特别，有几分江湖草莽的气质。
她摩挲着茶杯，忍不住盘算起如何处理那匹赏下来的花罗。根据今日的学习，她知道了这布料很脆弱，不能泡水不能胡乱清洗，对旅人来说如同美丽废物。她不愿浪费精力在它身上，将自己的变卖计划说与君原听：“最回本的当然是高价运到别国卖，但运输成本很高，我怕逃命时一个没护住，它先烂了。”
她继续念叨：“还异想天开过把它挂典当行卖了算了，结果典当行先关停。走阿喜的途径卖回给她吧，这毕竟是明夷，卖宫中的赏赐好胆大妄为。卖给其他非明夷籍的进货商吧，我又担心有什么宫中的标记，给我俩惹来麻烦。”
池君原听完她纠结的心路历程，忽然笑了。他拿折扇轻敲她的额头：“我建议你卖给孔无忧。”
黎念捂头疑惑：“啊，这和我开始说的有什么不同吗？”
池君原移眸不答。
黎念好奇死了。不过这事不急，她眼尖瞥到拉板车而来的小厮在迷茫张望，连忙招呼：“这！”
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麻溜地在她面前摆了一个食盒，收回粘在食盒上的封条便走了。
池君原正莫名其妙，便看黎念从食盒下层取出一盘炒藕带、一盘三鲜豆皮、一碗素粥放在他面前。她给他摆上新筷勺：“就知道你可能吃不惯，刚才找发饭的人订的，藕带傍晚现挖现炒，适合当夜宵解馋。左右是孔老板给掌柜们的加餐，不蹭白不蹭。”
池君原愣住。
而黎念拎着食盒起身，走到远处新坐进简凳准备凑合吃饭的一队人里，将多点的那盘藕带摆上他们餐桌。池君原远远听见她的话，似乎是在请他们别介意自己白天的回绝，她公事公办，没有为难他们刻意不签验的意思。
她折回来时，池君原已从桌边站起，正随手转着折扇眺望远处的水面。听到她靠近自己的脚步，他忽地收住扇子，向她望来。
“黎念，”池君原桃花眼里映着夜色和灯火，看着她，状似郑重地说，“凑数而已，别太入戏。”
黎念沉默地转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我知道。或许，我也是在用做事来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