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娇在马车里睁开眼,直起身来,说:“夏槐,干得好。”

    夏槐替她将沾在头上的浮萍拿了下来,哽咽的说:“小姐,吓死奴婢了。”

    “不用担心,就呛着了。方才,凌王是何表情?”

    “脸阴沉的可怕,陈小姐都吓了一跳。”夏槐想起方才肖以晖的神情,有些后怕。

    叶如娇捂着嘴笑了起来,说:“唉,看来我这苦肉计用的还不错,也不枉我演这一出。”

    回到叶府,春梢赶紧去熬了姜汤,虽说是盛夏,但女子体弱不似男子那般强壮,经不住寒气入体。

    捧着姜汤小口的喝着,叶如娇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发还未干,湿漉漉的头发披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精美的礼盒,打开盒子,里头躺着柄玉如意。

    这是叶景予事先替她备下的,但她并未拿出去赠予陈老夫人。而是选了市面上最不值钱的玉石,因为她知道这次宴会无非是陈家想借机羞辱,既如此何不如了他们意。

    当然,做好这一切,她只要装的人畜无害,软弱可惜就可以。徐妈妈曾说过,女子不该总是装作要强的样子,适当的软弱反而更能引起男子的怜惜。

    叶景予此刻正坐在书房,书房内站着位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问:“景予,你真决定这样做了?”

    叶景予放下手中的折扇,说:“是,她是我计划里的意外,既然送上门了,何不利用起来。”

    “你要知道,若是的手,你会被世人唾骂,若是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叶景予毫不在意,说:“那又如何?”

    玄衣男子不再多说,负气坐到椅子上,云霄推门而入,对着叶景予说:“大人,小姐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小姐回来时整个人都湿漉漉的,问了夏槐才知道,是被陈小姐推进池子里了。”

    叶景予抬手,示意云霄先出去,随后玄衣男子开口:“我实在摸不透你的心思,但我还是要奉劝你,莫要一意孤行。”

    说着,便摔门而去,叶景予内心并未有太大的波澜,抬脚踏出书房后朝着朱颜阁的方向走去。还未走到院子内,就听到洒扫的侍女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凌王不顾自身安危,下水救的小姐。”

    “真的吗?这陈小姐不得气死,不过我们小姐这么漂亮,任谁见了都会心动。”

    云霄在她们背后咳了几声,侍女转身发现是叶景予赶忙行礼问安,对方头也不抬,径直走向内院,推开门,就见到叶如娇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叶如娇显然是被来人吓了跳,但想了下也不奇怪,毕竟同住屋檐下,这件事他早晚都会知道。

    “去了趟宴会,回来怎么这般狼狈。”叶景予踏进屋内,寻了个地方坐。

    叶如娇撇撇嘴,说:“明知故问。”

    叶景予假装思考,随后开口道:“这次你做的很好。“

    “能不好么?都豁出命去做了,幸好还有些效果。”

    叶景予挑眉,说:“哦?什么效果。”

    “肖以晖当着众人的面护我,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抱了出来,陈家肯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在叶如娇回府后,陈老夫人便入宫去见了慎贵妃。

    关雎宫内。

    陈老夫人穿着一品诰命服端坐在凳上,上头坐着位身穿素衣,手中拿着佛珠的女子。

    “娘娘,此事的经过便是如此,雪儿可以发誓并未推叶小姐。”

    慎贵妃用手拨动佛珠,说:“晖儿的品性我们都知道,大抵是怕出事才救的她。毕竟,此事是发生在陈府,不管是推的还是自己跌入的,若是出了事,陈府多少会有影响。晖儿这般,是为了陈府还有雪儿着想。”

    与陈家的婚事是乾宁帝亲自定下的,虽然慎贵妃出身也不错,但有个强有力的岳家支持,自然是再好不过。

    陈老夫人知道这是说辞,皱着眉说:“娘娘,我瞧两个孩儿年岁都不小了,不如…”

    慎贵妃摇摇手说:“表叔母,急不得。”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

    慎贵妃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说:“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感情得慢慢培养,强扭的瓜不甜。”

    陈老夫人见她如此也只得作罢,再计较下去怕是婚事都要吹。慎贵妃本想留她用午膳,奈何她怎么也不可留,只得作罢。

    苏叶替慎贵妃送走陈老夫人后,问:“娘娘,您觉得陈老夫人说的有几分是真?”

    慎贵妃神情平淡,说:“本宫信她,但又不信她。信她是因为将来陈家对晖儿有助益,不信她是因为陈雪本就是那般刁蛮任性之人。”

    苏叶听见陈雪的名讳便露出鄙夷的表情,陈雪常常仗着家世目中无人。去年中秋宴上,还因为侍女不小心将汤洒在她衣裙上,竟将侍女活活打死。

    苏叶说:“那奴婢要去把王爷请来吗?”

    “许久未见,晚膳去备点他爱吃的。”

    苏叶明白话里的意思,便吩咐内侍去给肖以晖递消息。

    等肖以晖到时,天已黑,关雎宫里已起了灯。慎贵妃早早地就在等他,自从他搬出宫居住后,母子二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落座后,苏叶带着其他侍女退下,只留了他们二人,慎贵妃拿起筷子,给肖以晖夹了块芙蓉糕在碗里,说:“晖儿,母妃亲手做的,尝尝。”

    肖以晖将芙蓉糕放进嘴中,说:“这么多年,就惦记母妃这儿的芙蓉糕。”

    “外头定怎么能和母妃这的比,来路不明的东西,放心吃坏身子。”

    肖以晖抬眸看了眼慎贵妃,说:“母妃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慎贵妃叹了口气,说:“陈老夫人来过,说了今日赏花宴的事。”

    肖以晖猜到陈家会入宫寻慎贵妃,早早的做好准备。

    “晖儿,听母妃的,叶家女对你没有助益。”

    肖以晖眼神暗淡,说:“母妃,孩儿并无娶陈雪之意。”

    慎贵妃叹了口气,言:“陈雪并无当家主母的风范,你就当娶了个物件回家摆着,日后你想纳了叶氏为侧妃,也不是不可以。”

    肖以晖沉默不语,陈雪这人着实是让他喜欢不起来,奈何她的家世实在太好。

    “晖儿,要想坐上高位,就不能被情爱牵绊。你和叶小姐从未见过面,却对她动心,你好好想想,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的脸?”

    “母妃,孩儿累了,先告退。”

    肖以晖出了关雎宫的们,抬头仰望万千星辰,思绪万千。是啊,他对叶如娇如此,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有张相同的脸。

    自古登高位者,皆是断情绝爱,高处不胜寒,有了软肋便会被人拿捏,只有心无旁骛,才能坐稳宝座。

    叶如娇将躺椅从屋内搬到院子里,躺在上面,摇着蒲扇,抬头欣赏漫天的星星。小时候,母亲在夏日里爱抱着自己在花园里乘凉,闻着鲜花的芬芳,听着荷塘里的蛙叫。

    再过月余就是选秀之日,叶如娇闭着眼紧皱眉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乾宁帝老态龙钟,咳的半死的样子。想想就打冷颤,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又想到肖以晖,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自古君子爱美人,那女子又何尝会不爱俊美的男子呢。比起叶景予,好像肖以晖更符合自己的审美。

    后脑勺被人从后头轻轻的敲了下,叶如娇这才如梦初醒,猛的转过头去看是谁,却差点从摇椅上摔了下来。

    叶景予看了许久的书眼睛有些发酸,想着出来散散步,却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的来到了朱颜阁。

    微风习习,来到院子里,就看到叶如娇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下,谁知对方被吓了一跳,重心不稳从摇椅上摔了下来,幸好自己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叶如娇的手搭在叶景予的手臂上,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叶如娇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借着力赶紧起身,问:“哥哥怎么来了,吓了我一跳。”

    叶景予起身,说:“我自己家,想来便来。”

    果然,还是这副样子,叶如娇心里嘀咕。

    “做好入宫的准备了吗?”

    叶如娇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惊了一下,说:“当然。”

    叶景予找了块石头坐下,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皎月,说:“从前,玢洲乡下有个小村庄,村里人世代靠捕鱼生存。某天,有位姑娘外出打渔时,碰巧在滩涂上看到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出于好心将他救回了家。”

    叶如娇正想打断,对方却继续说了下去。

    “在姑娘的细心照顾下,男子的身体渐渐康复,两人也在朝夕相处之下生了情愫。可在两人准备成亲之日,男子却消失不见,那时她已经有孕三月。小村子嘛,人多嘴杂,她家中的亲人嫌丢人同她断绝来往。她只能躲在山上艰难度日,临产之时也是靠自己用剪子剪断了脐带。”

    叶景予眸色暗沉,好似身临其境般讲着这个故事,叶如娇抬头静静的看向他。

    “后来,她在月子里染了风寒,身子骨越来越差,也没有钱去寻郎中,她就下山来寻家人。可,人去楼空,她自知时日无多,想办法来到盛都,找到了之前同她有娃娃亲的人…”

    “所以,这女子后来把孩子交给了盛都这户人家?”叶如娇问道。

    叶景予点头。

    “为什么你要和我讲这个故事?”

    叶景予撇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说:“凡成大事者,断情绝爱,不要让情牵绊住你。”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明白情爱。

    “呵,在我眼中只有金钱与权。”叶景予声音低沉,听不出带着何种情绪。

    他拿出酒,仰起头灌了一口,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将酒递给叶如娇,示意让她也喝一口,拗不过他,叶如娇猛灌一口。喝的急,呛的她剧烈咳嗽,咳的眼泪汪汪。

    叶景予嘴角扯了抹笑,将酒壶拿了过来,说:“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嘛?”

    叶如娇闻言,平静的说:“你舍不得我死。”

    天底下美人不少,但他为什么选自己这个问题她曾想过无数次,却想不出答案。

    “鸩酒、鹤顶红、砒霜…宫里的阴暗把戏数不胜数,入宫后可不要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说话间,他又灌了几口酒入喉,叶如娇提起裙子跑向屋内,片刻就拿着两个杯子跑了出来。放在石头上,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喏,自己喝多没意思,我陪你,倒上!”

    杯子斟满酒,互相碰杯后饮尽。夜风吹散叶如娇的鬓发,她索性取下挽着头发的木簪,任由青丝在风中凌乱。

    她望向他,举起杯子,说:“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你也是。”

    酒壶已空,叶如娇还想去厨房拿酒却被叶景予阻拦,意思点到为止即可,切莫贪杯。

    两人就这样坐在院内,静静聆听夏夜的声音。

    叶如娇个子娇小,坐在石头上两条腿都离地有些距离,悠闲晃动着腿,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没想到你还会念诗。”

    “哈,你私下调查过我的身世,怎么会不知道呢。在红香楼的时候,徐妈妈便请了先生教我读书习字。”叶如娇脸颊绯红,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叶景予看着脸色红润的她,说:“你恨他们吗?”

    “怎么会不恨?只要是伤害过我的人…日后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午夜梦回,总会梦见江家几十口人在对着她哭诉,现在的她势力薄弱,根本扳不倒任何人。等等,再等等,终有一天,她会为江家,为母亲,报仇雪恨。

    叶如娇醉眼迷离,借着酒劲,双臂攀上了他的脖颈,朱唇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哥哥眼中,情爱就如此不堪么?”

    叶景予将她揽腰抱起,朝屋子走去,叶如娇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他,对方薄唇紧闭,一言不发。

    待进了屋,叶如娇紧闭双目,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没看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但随之而来的并未是想象中的事,叶景予将她放在了床上,只是单纯的放在了床上。

    转身出了门,留叶如娇痴痴的坐在床上。叶如娇用手捧着有些发烫的脸颊,喃喃道:“江朱颜,你在做什么?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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