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画我喜欢的画,让所有人看见。”

    “叔叔和你爸爸也有过这样的梦想。”

    “霍叔叔和爸爸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画家。一定可以的!”

    “阿清啊,霍叔叔也祝你梦想成真。”

    接到病危通知,就在周四的凌晨三点。

    霍颂的情况刚刚有些好转,没想到却是回光返照。推进急救室之前,他紧紧地握住阮清的手,眼神留恋在阮清和柳琉身上,好像在央求什么。

    所有的医生护士忙成一团。

    柳琉站在急救室门口,从虚掩的门里看见丈夫枯瘦的身体被大敞着。医生正在为他做着心肺复苏。

    他像狂浪中的一片黄叶,身不由己,毫无尊严。

    柳琉怔怔地仰头望着门上红色的“急救中”,嘴巴发出低语:“让他走吧。”

    “柳阿姨……”阮清紧握着她的手。

    “让他走吧——”

    柳琉话音刚落,急救室就传来绵长的“嘀”声。

    从那一刻起,柳琉灵魂的某个部分好像也随霍颂去了。

    他喜欢孩子,可她偏偏不能生育。

    他爱她包容她,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孩子的事情。

    他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过一辈子。

    这辈子算她欠了他的。

    他先走了,她是要替他善后的。

    “你霍叔叔就喜欢花花绿绿的。”

    她替他穿寿衣的时候说。

    “你霍叔叔不喜欢伤春悲秋。”

    她挂上彩色笑脸遗像的时候说。

    “你霍叔叔不喜欢死气沉沉的。”

    她把满厅的白色菊花变成粉色芍药的时候说。

    “你霍叔叔跟我求婚的时候说,要一辈子照顾我的……”她颤抖着双唇,后半句话是:可他怎么先走了。

    周五晚上的告别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霍老师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家中也没有别的亲人,来得多是些同事和教过的学生。阮清作为家属,同柳琉站在一旁。

    雨城结束演出姗姗来迟,他将花放在棺上,随后微喘着气来到阮清身边,看见阮清的眼皮肿肿的。

    阮清问:“你是跑来的?”

    雨城点头,侧过脸对柳琉说:“请节哀。”

    柳琉流干了眼泪,滞滞地回礼。李昶从人群中向雨城招手,身边站着温缇。

    丧宴就办在旁边的酒楼里。

    一群人似乎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菜没上齐就觥筹交错,劝酒声此起彼伏。面面酡红,勾肩搭背,嘴角不落。

    阮清陪着柳琉坐在角落,冷眼看着,寂静无声。

    “阿清,我头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明天你霍叔叔四点火化呢。”

    “阿姨你放心,这边有我。”

    阮清将柳琉送到酒楼门口,目送她坐上出租车离开。随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走,却看见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

    温缇毫不避讳地环抱住雨城,两人似乎争论了什么,随后她单膝跪地。

    阮清心头一紧。

    温缇从兜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在雨城面前打开。

    咚!咚!咚!阮清听见自己的心跳。

    “雨城,世事无常,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和我结婚吧!”

    雨城还没说话,阮清已经先一步打掉了温缇手里的盒子。

    “温缇!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和雨城的事情,你不要管。”

    “在殡仪馆旁边求婚,真有你的。霍老师还没入土呢,你就开始操心你的喜事了!”

    “我来就已经是给霍老师面子了。”

    “你说什么?面子,你好大的面子!”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雨城上前阻拦,混乱中阮清的手不慎在雨城颧骨处划出一道血口子。

    阮清惊愕,停住了动作。“小雨……”

    温缇骤然怒不可遏地给了阮清一巴掌。

    阮清始料未及,身子不稳扑在地上。

    雨城在混乱中推开了温缇,对着从后面跑上来的李昶说:“快把温缇带走!”自己反手去扶地上的阮清。

    李昶挡在温缇面前却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阮清在地上大笑。“你这种女人配不上雨城也配不上李昶!你滚!这里不欢迎你!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贱种!”

    李昶拦着温缇,又对着阮清说:“阮清你言重了吧!”

    阮清反扑过来揪住了李昶的领口,吃人般怒道:“你好好看看她吧,她前一秒还在跟别的男人求婚呢?你没钱没势她不会跟你好的。你他妈的舔到骨子里去了也没用!”

    温缇眼神快速地扫了扫走廊尽头。雨城察觉,顺了目光看去。

    李昶难以置信地看向温缇。

    “你和雨城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结束!”

    雨城将阮清拉到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那么大脾气。”又将手搭在李昶胸膛上说:“你先把温缇带回去吧,我陪阮清在这里,毕竟宴席还没结束。”

    李昶握住他的手,怒目语噎。

    雨城说:“我和温缇早就结束了。兄弟一场,你不信我?”

    “雨城!”温缇跺脚。

    “温小姐,我警告过你的。”

    教导主任从宴厅里踉踉跄跄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瓶茅台。他大喊:“欸?阮清啊,菜怎么还没上啊!酒都快喝光了。”

    “好的老师,我们去催一下。”雨城温谦道,随后牵着阮清往点菜区走。

    到了点菜区,阮清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催菜和服务员说一声就好了,没必要到这里来啊。”

    “你多点一道主菜吧。”他环顾四周。“我去趟洗手间。”

    从另一侧绕到了楼上,转弯口闪过一个黑影。雨城快步,进了漆黑的安全通道。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长腿踏在了墙上,挡在了黑影面前。

    “你就是流星社的狗仔吧。你之前的几篇报道我看过。”

    那人带着鸭舌帽,贼眉鼠眼,穿着灰色的冲锋衣。脖子上挂着相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味,估计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雨城一把夺过他的相机,翻动着里面的照片,几乎将冲突的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

    “喂,喂喂,你怎么乱翻别人东西啊。”

    狗仔跳起来也碰不到雨城,只能气喘吁吁地作罢。

    “温缇派你来的吧。”

    “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和温缇的绯闻都是流星社放出来的,这次你们打算怎么做?”

    狗仔扬起头,露出戏谑的表情。“你要出双倍价格买过去也可以。”

    雨城眼里刺出两道寒光,他半掌一勾,狗子忙探过头。

    “事成之后我给你三倍的钱。”

    再回到宴会厅,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阮清拿着创口贴上前。

    “洗手间。”雨城说着,乖巧地任她给自己贴上。“你不能买个好看点的吗?”

    “创口贴还能贴出花来吗?”她气还未消。“女人的事男人少管,你这样被误伤,要是破相了怎么办啊。”

    “你痛吗?”他伸手想揉她被扇的那半边脸,却被她避开了。

    “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三十万,最后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霍颂下葬的一个礼拜后,保险公司的人找到了柳琉,告知霍颂生前购买过人寿保险,保金可供她余生无忧。

    等保险公司的人走了,柳琉抱着他的遗像,跪在地上一声声鸦号。

    他说过的,要一辈子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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