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转瞬即暗，男人的神色也被夜色遮掩。
夜幕沉下来，男人别开视线，从摩托后座保温箱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他一手拎袋，一手托住碗底，郑重递给燕紫。
“尾号3021，你的粥。”声音洪亮，却很机械。
燕紫嘴巴微微张开，愣着没动。
夜再黑，她也记得这双比夜更黑的眼睛。
他眼皮上的内双折痕很浅，眼尾微微上挑，与记忆深处那双丹凤眼近乎重叠。
有这样漂亮眼睛的人，不笑的时候透着股冷傲，叫人不敢接近。
见她没反应，男人压了下耳朵，再次扬声说：“你的粥，没洒。”
似乎对她的迟钝感到不耐。
“好……”
燕紫接过袋子，不小心触到他指尖，凉得她心里一惊，忙开口道谢：“我会给你五星好评的。”
男人沉默，转身推车，车身下有滩黑糊糊的机油。
小区路边的长街驶过一辆轿车，一闪而过。
“是你吗。”燕紫抬脚向前。
男人弯腰扶车把手的背影一顿。轿车卷起夜风，带着泥土的潮腥。
她盯着他渐渐直立的背脊。
“是你吗，沈寻？”
“就是他！”
一个女人尖厉大喊：“就是那个外卖员！”
穿棉袄的臃肿女人推电动车走来，对着沈寻指指点点，身后跟了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妈，你确定是这男的撞的你？我看他动作好像挺慢的。”
“哪能错啊！就是这大高个，仗着他人高马大就欺负我，你可要给我出头啊儿子！”
两人就要走到跟前，燕紫刚想劝两句，眼前人突然转身看着她，目光很淡。
“你的粥已经送到了。”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嗳嗳！”
矮个子拍拍沈寻摩托车的车头，“你把我妈撞地上了，小腿青了一大块，你说怎么办？”
沈寻慢慢转过头，没有反应，眉梢都没动一下。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个臭送外卖的！”
矮个子狠狠一推摩托，眼看摩托就要倒地，沈寻抬腿勾起脚撑，长臂捞起矮个子的胳膊，往斜方使劲一拧。
“啊啊——”
沈寻一手攥他，一手捂住右耳，脑袋也跟着右.倾。
“我没撞她！”
这一嗓子可谓声如洪钟，吼得燕紫心脏一跳，差点就要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
记忆中的沈寻从没爆发过这样的怒吼。
“打人啦啊！”
女人见儿子惨叫，扑上来对着沈寻的外卖服就是一通乱挠。
他个头太高，她压根碰不到他脸。
“姐，有事说事行么。”燕紫看不下去了。
“你说他撞了你，他说他没撞，去调个监控不就……”
粥放地上，燕紫上前拉开女人，结果女人那双手就跟鹰爪似的，逮谁挠谁，她话没说完就被挠得连连后退，不断后仰身子保护自己那张小脸蛋。
“调什么监控啊！我眼睁睁看到的，我俩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小区，他在小区门口突然拐弯刹车，把我一下撞地上去了！”
“我没碰你的车。”又是一声坚定反对。
脸上痛感减轻，燕紫猛睁开眼，看见沈寻一边一个，把母子俩都紧拽在自己手里。矮个子还想动弹，被沈寻扯得一叫才消停。
沈寻才像捉到鸡仔的老鹰。
“你看看地上机油的位置。”沈寻对女人皱起眉：“我从左边进小区，快到门口时确实打弯紧急刹了车，但我才是先倒地的那个，否则机油不会流在左边。”
“你在我倒地5秒后才从右边加速开过来，急转弯没抓稳把手自己倒在了地上，是我把你扶起来的。”
街灯幽暗，沈寻的脸昏瞑不清，但仅凭颤抖的声音也能听出来，他愤怒到了极点，却还在试图讲道理。
“你可以不承认我扶了你，但你从右边马路拐进小区已经属于逆行，如果你要讲交规，我们现在就打110。”
燕紫怔在数步之外。她有点肯定，他就是沈寻了。
女人还不服，梗脖子大叫，“那你骑车骑好好的，突然急刹做什么啊！还堵门口！你这不是害人吗！”
“我没有害人。”
燕紫在昏暗中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沈寻声音轻了很多，目光却还停在她脸上，“我没有害人。”
似是对她诉说。
“那你为什么急刹，为什么！你说啊！肯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理由！”
“哎你们那几个——！干嘛呢！”
冷寂的街边飞驰过一辆闪红蓝光的摩托，轮胎在地上“嚓”地一滑，停在他们几步之外。
沈寻两手一松。
交警一下车就问：“谁先动的手？”
“我作证。”
燕紫竖起右手，指向矮个子，“他。”
“我呸！臭娘们跟外卖员一伙的！”
“小伙子嘴巴放干净点啊。”交警看了眼地上的机油痕迹，转眼问沈寻：“你先说，怎么回事。”
沈寻大声还原事发经过，胸口随呼吸有力地起伏。
燕紫听得在心里鼓掌，逻辑清晰证据充分，三言两语就把事说清楚了。
她放松了些，再次看向沈寻，才发现自己放在地上的粥不知何时被他搁到摩托座椅了。
交警边听边点头，继续问那对母子。
云里雾里听完，他看向沈寻：“可以判定是你无责，你那车把手都摔松了，要他们赔不？”
矮个子一听就叫唤：“凭什么——”
“不用。”
沈寻冷冷一句话封了他的口。
“不过。”交警扬扬下巴，“你为什么要突然急刹车？这习惯可不好。”
沈寻嘴唇紧抿，一到这个问题他就缄默。
燕紫依稀看见黑暗深处走出一抹黑影。
喵呜——
众人循声音望过去。
小区铁门的栅栏下钻出一只黑毛黑眼睛的猫。巴掌大小，路都走不稳。
没有灯的夜里，若不是黑猫叫出声，没人能发现这还有只猫。说不定一脚就踩死了。
黑猫一瘸一拐走到沈寻脚边，小脑袋就地歪上他鞋面，还没皮靴一半大。
它冲沈寻撅起小脸，又奶声奶气喵呜一声。像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
燕紫心都要化了。
交警笑了笑：“看到它了是吧。”
沈寻轻嗯一声。
“学学人家。”交警这话是冲母子说的，“别一天到晚净想着推卸责任，扯皮也是要讲道理的，人家外卖小哥大半夜送点外卖多辛苦，救个猫咪还差点被讹上了，真是。”
燕紫握拳的手轻轻一抓，很不是滋味。
外卖员，沈寻。
他不在北京做心理咨询师，跑南城送外卖做什么？
眼看双方和解，交警和那对母子很快都走了。只不过，前者是舒心畅快。后者则带有不甘心。
矮个子陪女人走进小区，不望回头怒瞪一眼沈寻。
一想到和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住同小区，燕紫对这边住户素质的期待又降低了。
“估计凉了。”沈寻把粥再次递过来，“喝之前微波一下。”
燕紫这次没再接粥，故意的。
她直直盯着他，“沈寻，是你，对不对。”
静了一会儿。
“对，是我，沈寻。”
沈寻轻叹口气，把额前刘海往上一捋，目光沉沉地回视燕紫。
“你还想说什么。”
燕紫忙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是那个意思。
潜意识里，第一反应就是那种窥私般的好奇。
天之骄子沈寻怎么会沦落到当外卖员？
沈寻弯腰抱起黑猫，转身把猫放进保温箱。
“不用给我好评，这一单我稍后赔给你。”声音冷得拒她于千里之外。
燕紫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着高考毕业那年暑假的事呢？
记仇记了十年？
“不用赔的，不用。”当下氛围实在微妙，燕紫半天也迸不出别的字眼。
理智告诉她该走了。
身体把她摁在原地。
沈寻戴上一顶黑头盔，玻璃罩还没盖上。他看着她：“回去吧，不早了。”
“你呢？”燕紫豁然抬头，“你还有几单？”
沈寻一条长腿跨上摩托，一条腿撑地，手已经扶上车把：“你是最后一单。”
他说完，似有若无哼笑一声。
“南城建材王哥。”
“……”燕紫轻咳：“单身女性点外卖，注意点好。”
沈寻看她一眼。
“那……”
燕紫缩进荷包的手指紧攥在一起，跟秃头总裁叫板都没这么紧张过。
“你要回家了吗？”
沈寻：“嗯。”
理智对燕紫说：见好就收吧姐。
“你家住哪儿？”身体永远更诚实。
沈寻想了想：“很远的地方。”
“哦，一个人吗？”燕紫脱口而出，脸涨得通红。黑夜替她打了掩护。
理智：我投降。
沈寻转眼望向一片虚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不止。”
风扬起燕紫的长发，她不经心地往脸颊一撩，扯出一抹笑，懂了他意思。
“好，再见。”
她拎粥就跑，凉凉的手背贴上脸颊降温。
跑几步发现烟忘买了。燕紫再次回头。
铁门外，沈寻依旧维持发动摩托车的姿势，却迟迟没有点火。
空无一人的长街，仅他一人一车，剪影利落又萧瑟。
燕紫转身继续往家走。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再自讨没趣了。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时灵时坏，燕紫踏进门栋，大声“啊”了下。
顶上布满灰尘的灯泡颤巍巍亮了。
她满心寂寥地爬楼，这跨年夜过的未免也太……
说不上来，说孤单是有那么点儿，但，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更孤单，更辛苦的人。
一个故人。
理智：人家可不孤单，“不止”一个人住的。
燕紫：有道理，那还是我更惨。
楼下便是电动车棚，万籁俱寂的夜，一声厚重的轰鸣越来越近，近在耳侧。
燕紫走到三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楼梯上方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哥还没喝够啊？转场再喝会儿？”
“光喝酒多没意思，我看还是——”
黑夜放大五感，浓烈的酒酸味窜进燕紫鼻腔。
她快速插钥匙那一刹，一只大手捺上她左肩，滚烫温度隔着大衣传到皮肤。
燕紫浑身一抖。
“美女，这么晚才回家啊？”
粗嘎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燕紫屏息拧锁，慌乱中却卡住了锁芯。
另一人也逼近了，“门都开了，请我俩进屋坐会儿呗？”
急促的噔噔声越来越近。
燕紫正准备抽钥匙反戳人眼睛的时候，一只冰凉大手握住她的手，高大阴影将她笼罩其间。
“滚。”
嗓音向后，凉如冰锥，却响彻楼梯间，把电灯泡都喊亮了。
“嚯，我当是谁呢。”
燕紫面对老式防盗门，后背被人撞了两下。酒气渐远，那两人嗓门仍旧很大，字字如针，扎的就是她身侧人。
“他谁啊哥？”
“四楼那个聋子嘛！耳朵都聋了，还想学正常人英雄救美。”
“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他多屌呢！”
燕紫嘴唇咬得泛白，瞬息之间，手心里的锁起了一层冷汗。
沈寻一手怀抱头盔，一手包住她的手，带着她轻拧门锁。
他站在一阶台阶下，正好与燕紫平视。她侧过脸望着他，眼里晶莹闪烁。
灯又熄了。
是黑夜为她打的掩护。
夜幕沉下来，男人别开视线，从摩托后座保温箱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他一手拎袋，一手托住碗底，郑重递给燕紫。
“尾号3021，你的粥。”声音洪亮，却很机械。
燕紫嘴巴微微张开，愣着没动。
夜再黑，她也记得这双比夜更黑的眼睛。
他眼皮上的内双折痕很浅，眼尾微微上挑，与记忆深处那双丹凤眼近乎重叠。
有这样漂亮眼睛的人，不笑的时候透着股冷傲，叫人不敢接近。
见她没反应，男人压了下耳朵，再次扬声说：“你的粥，没洒。”
似乎对她的迟钝感到不耐。
“好……”
燕紫接过袋子，不小心触到他指尖，凉得她心里一惊，忙开口道谢：“我会给你五星好评的。”
男人沉默，转身推车，车身下有滩黑糊糊的机油。
小区路边的长街驶过一辆轿车，一闪而过。
“是你吗。”燕紫抬脚向前。
男人弯腰扶车把手的背影一顿。轿车卷起夜风，带着泥土的潮腥。
她盯着他渐渐直立的背脊。
“是你吗，沈寻？”
“就是他！”
一个女人尖厉大喊：“就是那个外卖员！”
穿棉袄的臃肿女人推电动车走来，对着沈寻指指点点，身后跟了个身材瘦小的男人。
“妈，你确定是这男的撞的你？我看他动作好像挺慢的。”
“哪能错啊！就是这大高个，仗着他人高马大就欺负我，你可要给我出头啊儿子！”
两人就要走到跟前，燕紫刚想劝两句，眼前人突然转身看着她，目光很淡。
“你的粥已经送到了。”
意思是她可以走了。
“嗳嗳！”
矮个子拍拍沈寻摩托车的车头，“你把我妈撞地上了，小腿青了一大块，你说怎么办？”
沈寻慢慢转过头，没有反应，眉梢都没动一下。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个臭送外卖的！”
矮个子狠狠一推摩托，眼看摩托就要倒地，沈寻抬腿勾起脚撑，长臂捞起矮个子的胳膊，往斜方使劲一拧。
“啊啊——”
沈寻一手攥他，一手捂住右耳，脑袋也跟着右.倾。
“我没撞她！”
这一嗓子可谓声如洪钟，吼得燕紫心脏一跳，差点就要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
记忆中的沈寻从没爆发过这样的怒吼。
“打人啦啊！”
女人见儿子惨叫，扑上来对着沈寻的外卖服就是一通乱挠。
他个头太高，她压根碰不到他脸。
“姐，有事说事行么。”燕紫看不下去了。
“你说他撞了你，他说他没撞，去调个监控不就……”
粥放地上，燕紫上前拉开女人，结果女人那双手就跟鹰爪似的，逮谁挠谁，她话没说完就被挠得连连后退，不断后仰身子保护自己那张小脸蛋。
“调什么监控啊！我眼睁睁看到的，我俩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小区，他在小区门口突然拐弯刹车，把我一下撞地上去了！”
“我没碰你的车。”又是一声坚定反对。
脸上痛感减轻，燕紫猛睁开眼，看见沈寻一边一个，把母子俩都紧拽在自己手里。矮个子还想动弹，被沈寻扯得一叫才消停。
沈寻才像捉到鸡仔的老鹰。
“你看看地上机油的位置。”沈寻对女人皱起眉：“我从左边进小区，快到门口时确实打弯紧急刹了车，但我才是先倒地的那个，否则机油不会流在左边。”
“你在我倒地5秒后才从右边加速开过来，急转弯没抓稳把手自己倒在了地上，是我把你扶起来的。”
街灯幽暗，沈寻的脸昏瞑不清，但仅凭颤抖的声音也能听出来，他愤怒到了极点，却还在试图讲道理。
“你可以不承认我扶了你，但你从右边马路拐进小区已经属于逆行，如果你要讲交规，我们现在就打110。”
燕紫怔在数步之外。她有点肯定，他就是沈寻了。
女人还不服，梗脖子大叫，“那你骑车骑好好的，突然急刹做什么啊！还堵门口！你这不是害人吗！”
“我没有害人。”
燕紫在昏暗中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沈寻声音轻了很多，目光却还停在她脸上，“我没有害人。”
似是对她诉说。
“那你为什么急刹，为什么！你说啊！肯定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理由！”
“哎你们那几个——！干嘛呢！”
冷寂的街边飞驰过一辆闪红蓝光的摩托，轮胎在地上“嚓”地一滑，停在他们几步之外。
沈寻两手一松。
交警一下车就问：“谁先动的手？”
“我作证。”
燕紫竖起右手，指向矮个子，“他。”
“我呸！臭娘们跟外卖员一伙的！”
“小伙子嘴巴放干净点啊。”交警看了眼地上的机油痕迹，转眼问沈寻：“你先说，怎么回事。”
沈寻大声还原事发经过，胸口随呼吸有力地起伏。
燕紫听得在心里鼓掌，逻辑清晰证据充分，三言两语就把事说清楚了。
她放松了些，再次看向沈寻，才发现自己放在地上的粥不知何时被他搁到摩托座椅了。
交警边听边点头，继续问那对母子。
云里雾里听完，他看向沈寻：“可以判定是你无责，你那车把手都摔松了，要他们赔不？”
矮个子一听就叫唤：“凭什么——”
“不用。”
沈寻冷冷一句话封了他的口。
“不过。”交警扬扬下巴，“你为什么要突然急刹车？这习惯可不好。”
沈寻嘴唇紧抿，一到这个问题他就缄默。
燕紫依稀看见黑暗深处走出一抹黑影。
喵呜——
众人循声音望过去。
小区铁门的栅栏下钻出一只黑毛黑眼睛的猫。巴掌大小，路都走不稳。
没有灯的夜里，若不是黑猫叫出声，没人能发现这还有只猫。说不定一脚就踩死了。
黑猫一瘸一拐走到沈寻脚边，小脑袋就地歪上他鞋面，还没皮靴一半大。
它冲沈寻撅起小脸，又奶声奶气喵呜一声。像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
燕紫心都要化了。
交警笑了笑：“看到它了是吧。”
沈寻轻嗯一声。
“学学人家。”交警这话是冲母子说的，“别一天到晚净想着推卸责任，扯皮也是要讲道理的，人家外卖小哥大半夜送点外卖多辛苦，救个猫咪还差点被讹上了，真是。”
燕紫握拳的手轻轻一抓，很不是滋味。
外卖员，沈寻。
他不在北京做心理咨询师，跑南城送外卖做什么？
眼看双方和解，交警和那对母子很快都走了。只不过，前者是舒心畅快。后者则带有不甘心。
矮个子陪女人走进小区，不望回头怒瞪一眼沈寻。
一想到和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住同小区，燕紫对这边住户素质的期待又降低了。
“估计凉了。”沈寻把粥再次递过来，“喝之前微波一下。”
燕紫这次没再接粥，故意的。
她直直盯着他，“沈寻，是你，对不对。”
静了一会儿。
“对，是我，沈寻。”
沈寻轻叹口气，把额前刘海往上一捋，目光沉沉地回视燕紫。
“你还想说什么。”
燕紫忙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是那个意思。
潜意识里，第一反应就是那种窥私般的好奇。
天之骄子沈寻怎么会沦落到当外卖员？
沈寻弯腰抱起黑猫，转身把猫放进保温箱。
“不用给我好评，这一单我稍后赔给你。”声音冷得拒她于千里之外。
燕紫恍惚了一下。
他还记着高考毕业那年暑假的事呢？
记仇记了十年？
“不用赔的，不用。”当下氛围实在微妙，燕紫半天也迸不出别的字眼。
理智告诉她该走了。
身体把她摁在原地。
沈寻戴上一顶黑头盔，玻璃罩还没盖上。他看着她：“回去吧，不早了。”
“你呢？”燕紫豁然抬头，“你还有几单？”
沈寻一条长腿跨上摩托，一条腿撑地，手已经扶上车把：“你是最后一单。”
他说完，似有若无哼笑一声。
“南城建材王哥。”
“……”燕紫轻咳：“单身女性点外卖，注意点好。”
沈寻看她一眼。
“那……”
燕紫缩进荷包的手指紧攥在一起，跟秃头总裁叫板都没这么紧张过。
“你要回家了吗？”
沈寻：“嗯。”
理智对燕紫说：见好就收吧姐。
“你家住哪儿？”身体永远更诚实。
沈寻想了想：“很远的地方。”
“哦，一个人吗？”燕紫脱口而出，脸涨得通红。黑夜替她打了掩护。
理智：我投降。
沈寻转眼望向一片虚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不止。”
风扬起燕紫的长发，她不经心地往脸颊一撩，扯出一抹笑，懂了他意思。
“好，再见。”
她拎粥就跑，凉凉的手背贴上脸颊降温。
跑几步发现烟忘买了。燕紫再次回头。
铁门外，沈寻依旧维持发动摩托车的姿势，却迟迟没有点火。
空无一人的长街，仅他一人一车，剪影利落又萧瑟。
燕紫转身继续往家走。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再自讨没趣了。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时灵时坏，燕紫踏进门栋，大声“啊”了下。
顶上布满灰尘的灯泡颤巍巍亮了。
她满心寂寥地爬楼，这跨年夜过的未免也太……
说不上来，说孤单是有那么点儿，但，她遇到了一个比她更孤单，更辛苦的人。
一个故人。
理智：人家可不孤单，“不止”一个人住的。
燕紫：有道理，那还是我更惨。
楼下便是电动车棚，万籁俱寂的夜，一声厚重的轰鸣越来越近，近在耳侧。
燕紫走到三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楼梯上方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哥还没喝够啊？转场再喝会儿？”
“光喝酒多没意思，我看还是——”
黑夜放大五感，浓烈的酒酸味窜进燕紫鼻腔。
她快速插钥匙那一刹，一只大手捺上她左肩，滚烫温度隔着大衣传到皮肤。
燕紫浑身一抖。
“美女，这么晚才回家啊？”
粗嘎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燕紫屏息拧锁，慌乱中却卡住了锁芯。
另一人也逼近了，“门都开了，请我俩进屋坐会儿呗？”
急促的噔噔声越来越近。
燕紫正准备抽钥匙反戳人眼睛的时候，一只冰凉大手握住她的手，高大阴影将她笼罩其间。
“滚。”
嗓音向后，凉如冰锥，却响彻楼梯间，把电灯泡都喊亮了。
“嚯，我当是谁呢。”
燕紫面对老式防盗门，后背被人撞了两下。酒气渐远，那两人嗓门仍旧很大，字字如针，扎的就是她身侧人。
“他谁啊哥？”
“四楼那个聋子嘛！耳朵都聋了，还想学正常人英雄救美。”
“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他多屌呢！”
燕紫嘴唇咬得泛白，瞬息之间，手心里的锁起了一层冷汗。
沈寻一手怀抱头盔，一手包住她的手，带着她轻拧门锁。
他站在一阶台阶下，正好与燕紫平视。她侧过脸望着他，眼里晶莹闪烁。
灯又熄了。
是黑夜为她打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