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天还大亮着，一百却已下班，协同墩子来到了病房。
来时，一百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有各种各样的水果、零食，还有五花八门的进口保健品。
而那墩子则一直将双手隐藏在背后，看来，他们已经知晓我清醒的消息，特意准备了这些“贡品”。
“小子，看来以后我得改口了，打不死的虞小强！一副贱命，跟只蟑螂似的，你说你这脑袋瓜都是什么材质做的？硬得像块铁板，那么粗壮的酒瓶都没能攻破。”一百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我的额头。
“命虽贱，但还得凑合着活呗，再说了，您老都还没挂，我这只小蟑螂，又怎敢先走一步，欧阳少爷，您说对吧？”我反击道。
“都这幅德行了，还TM顶嘴。诺！这些东西都是你爱吃的，好吃又有营养，通通拿去吧，看在你身体有残缺的份儿上，哥就不跟你抢了。”一百将那些吃的砸在我身上。
“你这买的都是些啥地摊货？不会把人给吃死吧？”我边说边打开塑料袋。
“啧啧啧，你说你这熊样，满脑壳绷带，整个就一木乃伊，还逞什么强，装什么B嘛。诶，别动！别动！让哥多抓拍几张，回去以后放朋友圈，让圈子里的人都乐呵乐呵。”一百摆弄着手机，在我面前噼里啪啦拍摄着，我自然是无力反抗，只得任凭他肆意妄为。
此时的墩子却停在门口，不进门，也不做声响，双手紧紧藏在背后。
“墩子，你搁那愣着干嘛？快进来坐呀。”我招呼道。
“哈哈哈哈，你别提他，你一提他我就忍不住想笑，唉呀妈呀，太TM好笑了，我吧，就指着这笑话过完下半辈子了，哈哈哈。”一百望着墩子，捂着肚皮，几乎是到捧腹癫狂的地步。
“……”我与小晓相对无言。
“到——到底怎么了？”小晓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知道这傻B犊子，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么？”一百仍笑得前仰后合。
“啊？真的假的？墩子——还会送我礼物？竟还有这意外的惊喜，哈哈哈，快——快拿过来，让我好好欣赏一番。”我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坐立起来，没猜到这鲁鲁莽莽的墩子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没——没有——没什么礼物。”墩子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别TM婆婆妈妈啰哩啰嗦的，赶快！拿出来给这位爷好好瞅瞅，你都给他老人家准备了什么惊心动魄的礼物。”一百迫不及待，双手伸入墩子身后，尽管墩子尽力躲闪，却还是让一百抓出了那份礼物。
“当当当当！看！这就是墩子同学送来的超级无敌大礼！”
只见一百左手托起一盆植物，右手伸出鄙夷的食指瞄向它，而那盆中灿黄灿黄的东西，竟是一株金黄色的菊花。
此花一出，我和小晓都张大了嘴巴，惊诧地望向一百手中那位不速之客，显然，这种场合，它的出场并不太受欢迎。
“墩子，这还没出院呢，你送盆菊花干嘛，多不吉利！”小晓吃惊地看着那盆菊花，甚至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
“我——我——”墩子不知所云，就像那盆菊花一般无辜与委屈。
一百趁火浇油道：“他还能有什么目的？赶着来为姬大爷奔丧呗！万万没想到啊，你小子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这姬大爷可是武大郎转世，前世戴尽了绿帽子，才换来今生的大难不死，这不，轻而易举就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我——”墩子面色通红，十足一个犯错的孩子。
“我胡说？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家还能猜不透？不就是想把姬大爷给弄死，趁机独吞他的万贯家财嘛？”一百继续挑衅道。
“我又不是他儿子！凭什么吞占他的家产！”墩子似乎认了真，红着脸，如小孩儿一般噘嘴狡辩道，那可爱、幼稚的模样，与前几日里老练沉稳的狗屎墩简直判若两人。
“你可不要乱说，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儿子！”我忍俊不禁地调侃道。
“我——你们——”墩子涨红了脸，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我们的玩笑当了真。
见此尴尬的状况，一百赶紧嬉皮笑脸道：“好了啦，大家逗你玩呢，你还当真回事儿了。就不要再□□他了，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狠狠教育过他了，你是了解他的，本就粗人一个，根本不懂送花这门细腻的学问，就原谅他这一回吧，这小东西看着虽扎眼，可死活也算是一盆花，对吧？”
好在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清楚墩子并没任何坏心眼，所以也并不在意，小晓方才露出理解的笑容。
一百挤眉弄眼问我道：“留着呗？”
“当然得留着，头可断，血可流，菊花不可丢！要被别人捡了去，岂不被捅得个稀巴烂？”见墩子一副自责的模样，我赶紧调解气氛，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况且，他本来就粗人一个，不懂得这方面的规矩，何况我压根儿也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毫无意义的规矩。
“那咱就给您放这了，心情烦闷的时候，您可以好好爆爆它？”一百调侃道。
“快过来，快过来，我还想问问你关于那天的事。”我招呼墩子坐到身边。
墩子来到床边坐下，冤屈地解释道：“刚才在花店，我见这一盆花颜色最鲜艳，开得最好看，所以就买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好了啦，我知道了，也没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就别再跟这盆花过意不去了，说说那晚我昏迷之后的事情吧。”
如此一来，墩子双眼一亮，拍着胸脯道：“噢，你说那一晚啊，那一仗，那说起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当时，我把你扛在肩上，一个人单挑十来个，手起刀落，一拳撂倒一个，连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你TM武侠小说中毒了吧！讲道理，说事实！别整那些没用的！”一百破口大骂道。
墩子别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那晚，你倒地以后，我就急眼了，我那几个弟兄也跟得了狂犬病似的，拼了命地要将你和蚯蚓拖出来，不过，由于谢坤那帮人确实太多，我们咬着牙将他们打散了好几次，却又被他们给堵了回来，始终没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冲出来的？”我惊奇地问道。
“这事吧，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一个人。”
“嗯？”我纳闷道。
一百瘪嘴道：“啧啧啧，你T娘的，又要抽风了不是？真以为自己就是那七进七出的赵子龙？的确，我们都知道，你为这床上的虞阿斗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也不必张口闭口都挂在嘴边吧，难不成非要人家摆个十桌八桌，一步一叩首地孝敬您这位功臣？”
“我去！你都想哪儿去了？我说要感谢的人可不是我，我可没那能耐。”
“那您说说，到底是哪一位恩人？”
“当时，我们激战了很久，体力透资得也差不多了，而谢坤那帮人却越来越多，我们则如同瓮中之鳖，毫无生还的机会，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我TM都有过战死沙场的念头，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出现了。”
“她？”我紧皱眉头问道。
一百急躁地说道：“我说墩子大爷，你到底都跟谁学的这些臭毛病，要么就是虚张声势，要么就是埋悬念、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就得了呗，还整一个‘她’，搞得神秘兮兮的样子，难不成那关键时刻还TM飞出了一个蜘蛛侠、霍元甲？”
墩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呵呵，说实话，她当时的状态和气场，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帅气、最牛B的画面，与那蜘蛛侠简直不分上下。”
“我去你大爷！你能别再婆婆妈妈了吗，直说，她——到底是哪路英雄好汉！你可别给我整出一个‘警察叔叔’，那剧情就太TM无聊透顶了。”一百不耐烦地念叨道。
墩子清了清嗓门，宣布道：“这位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不是别人，正是那令我誓死效忠的好姐姐，程——之——初！”
“你——你说什么？程——程之初？就那娇生惯养的小姑子？哈哈哈，你可别逗了！”一百张大嘴巴嫌弃道。
“娇生惯养？你是说你自己吧！俺老姐可是学过散打的人，就我这副威武雄壮的体格，在她面前，那也走不过十招！”墩子向一百抗议道，似乎不接受任何人对程之初有丝毫的不敬。
墩子所言的确没错，程之初虽为女儿身，可在那光鲜艳丽的服装下却包裹着一副铜墙铁壁，如若哪位小瘪三想要找她的麻烦，我敢保证，那定是一个极度后悔的决定。
“我不是让她在楼下等着我么，她怎么上来了？”我纳闷道。
墩子回答道：“兴许是见我们迟迟没有下去，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想上来探个究竟。你们是不知道，当老姐出场的那一瞬间，那场面、那动作、那范儿，是何等的飘逸与潇洒！堪比——”
“咋地了？莫非——她还能上天？还要来个BGM？”一百斜眼打断道。
墩子并不理会一百的轻佻，而是继续道：“当时吧，我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突然间，一个人影窜出人群，狠狠一巴掌甩到那谢坤脸上，他自然跟我一样，完全不知道咋回事，霎时蒙了逼，只捂着脸停顿了老半响，这才反应过来。见此状况，三个大汉怒气冲冲地朝老姐冲了上去，我倒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谁知道老姐一个华丽的后撤，右手挥出一记重拳，砸向其中一个大汉脸上，随后，她抬起八尺长的白大腿，往下用力一劈，另一名大汉当即倒下，最后，老姐半俯身子，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闪到最后一名大汉身旁，拽住他的胳膊，往后轻轻一撇，你们猜怎么着？那满身疙瘩肉的家伙竟被撂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疼得稀里哗啦。”
“大哥，有点虚构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这个也太夸张了点吧，那小妮子真能有那么大能耐？更何况，俗语有云：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那帮人手里不是都握着家伙嘛。”一百怀疑道。
墩子仍不理会一百的质疑，而是继续对我说道：“当然，那群人怎能就此败阵，而是选择一窝蜂地朝老姐围了上去，我心想，不好！即便她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的围攻啊，于是我赶紧将你从背上放下，准备冲上前去解个燃眉之急，可谁曾想，刚把你放下，房间内便出现了‘砰’地一声巨响。”
“巨响？”
“对，巨响！随后，那冲上前的人，纷纷举起了双手，一步一步朝后面退了回来。”
“这TM又是上演的哪一出？莫非你又给她加了个什么特异功能？”一百嘲讽道。
墩子继续道：“当人群退回之后，我才清楚地看到，老姐双手平举，那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把铁皮手枪，枪口仍冒着硝烟，头顶的天花板被打出了一个洞，木屑顺势而下，飘散在空中。”
“枪？”
“手枪？”
我和一百惊奇地张大嘴巴。
“没错，正是一把手枪，真家伙！不过从长相上推断，年份应该已经很久了。那帮混混虽然猖狂，可平日里也不过玩些冷兵器，对这不长眼睛的火药科技，他们自然是不敢靠近，个个怂得跟个王八羔子似得，不敢靠近半步，差点就要到跪地求饶的地步。随后，在老姐的掩护下，我这才抗着你，牵着蚯蚓从里面逃了出来。”
“我NM的，她这是充了钱的人民币玩家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一百惊呼道。
“不科学啊，她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枪支？咱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可是非常严格的。”我疑惑道。
墩子笑着道：“后来我也问过她，可她却只给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姐我有的是钱，别说是枪，就算是飞机大炮，你要想要，我也能给你搞来！”
“……”
如此财大气粗的话，连一百都闭上了嘴，我自然更没有质疑的权力。
墩子接着道：“不光这些，自从你住院以后，她就整天纠缠着大夫询问你的病情，就连给你瞧病那脑科专家，也是她特意从华西医院请过来的，还有这单独病房，都是他爸给特别关照的。你说，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侠女，为了你敢于豁出一切，该不该感谢？”
“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墩子咧嘴笑道：“咦，不光是感谢那么简单，从种种迹象表面，老姐是真的喜欢你！怎么样，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这可是富婆送货上门，你可万万不可错过。”
墩子讲这番话的时候，小晓的面部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无奈？委屈？妒忌？自卑？我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语准确地形容。当然，在我昏迷期间，不论小晓为我做过多少，付出过多少，在墩子看来，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不值得一提，因为在他们眼中，邱小晓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妹，再多的付出，那都应属份内之事。
“哟哟哟，连榆木脑袋的墩子同学都开窍了，难得难得啊，不过，作为当事人，难道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糊涂？以前我不敢断定，但通过这次事件，我欧阳一百可以百分百地下鉴定结论，程家大小姐的确是对你有不少的意思。”一百接过话茬道。
“你们瞎说些什么，人家那是重友情，以为都跟你们一样？整天稀里糊涂，从不掉一滴泪，毫无人情味儿！”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我调侃着排解道。
一百嬉皮笑脸道：“不不不不！跟兄弟感情完全不一样，你看，人家怕影响你在公司里的形象，特意给你请了病假，还担起了你这个大经理的所有工作，啧啧啧，这种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有钱的女人，上哪儿找去！我觉得啊，你要真是个男人，那就得从了人家！决不能辜负这一片赤诚之心。”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发现邱小晓正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此刻的她，刻意避开此类话题。
“好了，别说这些了！老实讲，虽然我们是好兄弟，本不该客气，不过今天我还是得感谢你们，能够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真的挺幸运，谢谢了！各位爷！”
我企图用这类煽情的方式将话题峰转，这方法倒也起了不少作用。
一百顺着杆子往上爬，模仿着台北语腔，拍起自己马屁道：“你就不要再夸奖人家了啦，再夸，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啦，虽然人家脾气好、又仗义，但人家长得帅啦，你个死鬼——讨厌死了啦。”
“就是，就是。”墩子傻乎乎地迎合道。
“滚一边去！没点B数，臭不要脸的东西！”
虽只昏迷了几天，但那感觉却像失散了多年一样，我们尽情地聊着身边发生的各类乐事，整个病房里充斥着三人的尖叫声，不时引来护士的责骂，但我们却屡教不改，肆意妄为，最终引起了周围病人的投诉，其后果则是：病人需要休息，只能留下一个人看护。
而最终的讨论的结果仍是让我的表妹邱小晓留下来。
作别之时，一百要求小晓到门外一叙，我猜想着他们的对话内容，或者是吩咐她好生照看我，或者是安慰她不要为表哥担忧，也或者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表白，但我那忠实诚恳的大脑却在尽力排斥着他们亲近的画面。
她回来之时，表情有些阴沉，不说什么话，只坐在我旁边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
“小晓——”
“嗯？”她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敢断定，那前一秒，她根本就没有专注于电视节目，因为我的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她居然能及时做出回应。
“谢谢你！”
此刻，我不想用过多的言辞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只此三个字，就如同当初她给我的这三个字一样，已经饱含了各种深意。
她先是一愣，然后傻笑着对我说道：“有必要这么认真吗？还跟我道起了谢，你——应该是想说其它什么话吧？”
“其它什么？你指的是？”我不解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一百刚才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她突然打开这一尖锐的话题。
我犹豫片刻，喃喃说道：“我——我才不乐意知道，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我转过身，用被子捂着头，作出准备睡觉的姿势。
躺在病床上，我仔细地梳理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能找出一条能让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出路，思来想去却发现，问题的结果只能有两种：一种是我抛开兄弟情谊，冲破一切枷锁，只要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斩断手足情丝也在所不惜；另一种则是违背自己的内心，将那份爱永远深埋起来，不再让它继续滋生蔓延，方能让兄弟之情免遭破灭。
可无论哪种结果，都会不同程度地伤害着某个人，我不能说自己有多高尚，但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拱手相让，我的爱注定要在夹缝中生长，面对各方压力，抑或被挤压而亡，抑或破岩而出。
如今，我却只能选择逃避，对那份若隐若现的爱视而不见。
来时，一百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有各种各样的水果、零食，还有五花八门的进口保健品。
而那墩子则一直将双手隐藏在背后，看来，他们已经知晓我清醒的消息，特意准备了这些“贡品”。
“小子，看来以后我得改口了，打不死的虞小强！一副贱命，跟只蟑螂似的，你说你这脑袋瓜都是什么材质做的？硬得像块铁板，那么粗壮的酒瓶都没能攻破。”一百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我的额头。
“命虽贱，但还得凑合着活呗，再说了，您老都还没挂，我这只小蟑螂，又怎敢先走一步，欧阳少爷，您说对吧？”我反击道。
“都这幅德行了，还TM顶嘴。诺！这些东西都是你爱吃的，好吃又有营养，通通拿去吧，看在你身体有残缺的份儿上，哥就不跟你抢了。”一百将那些吃的砸在我身上。
“你这买的都是些啥地摊货？不会把人给吃死吧？”我边说边打开塑料袋。
“啧啧啧，你说你这熊样，满脑壳绷带，整个就一木乃伊，还逞什么强，装什么B嘛。诶，别动！别动！让哥多抓拍几张，回去以后放朋友圈，让圈子里的人都乐呵乐呵。”一百摆弄着手机，在我面前噼里啪啦拍摄着，我自然是无力反抗，只得任凭他肆意妄为。
此时的墩子却停在门口，不进门，也不做声响，双手紧紧藏在背后。
“墩子，你搁那愣着干嘛？快进来坐呀。”我招呼道。
“哈哈哈哈，你别提他，你一提他我就忍不住想笑，唉呀妈呀，太TM好笑了，我吧，就指着这笑话过完下半辈子了，哈哈哈。”一百望着墩子，捂着肚皮，几乎是到捧腹癫狂的地步。
“……”我与小晓相对无言。
“到——到底怎么了？”小晓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知道这傻B犊子，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么？”一百仍笑得前仰后合。
“啊？真的假的？墩子——还会送我礼物？竟还有这意外的惊喜，哈哈哈，快——快拿过来，让我好好欣赏一番。”我激动得差点从床上坐立起来，没猜到这鲁鲁莽莽的墩子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没——没有——没什么礼物。”墩子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别TM婆婆妈妈啰哩啰嗦的，赶快！拿出来给这位爷好好瞅瞅，你都给他老人家准备了什么惊心动魄的礼物。”一百迫不及待，双手伸入墩子身后，尽管墩子尽力躲闪，却还是让一百抓出了那份礼物。
“当当当当！看！这就是墩子同学送来的超级无敌大礼！”
只见一百左手托起一盆植物，右手伸出鄙夷的食指瞄向它，而那盆中灿黄灿黄的东西，竟是一株金黄色的菊花。
此花一出，我和小晓都张大了嘴巴，惊诧地望向一百手中那位不速之客，显然，这种场合，它的出场并不太受欢迎。
“墩子，这还没出院呢，你送盆菊花干嘛，多不吉利！”小晓吃惊地看着那盆菊花，甚至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
“我——我——”墩子不知所云，就像那盆菊花一般无辜与委屈。
一百趁火浇油道：“他还能有什么目的？赶着来为姬大爷奔丧呗！万万没想到啊，你小子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这姬大爷可是武大郎转世，前世戴尽了绿帽子，才换来今生的大难不死，这不，轻而易举就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我——”墩子面色通红，十足一个犯错的孩子。
“我胡说？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家还能猜不透？不就是想把姬大爷给弄死，趁机独吞他的万贯家财嘛？”一百继续挑衅道。
“我又不是他儿子！凭什么吞占他的家产！”墩子似乎认了真，红着脸，如小孩儿一般噘嘴狡辩道，那可爱、幼稚的模样，与前几日里老练沉稳的狗屎墩简直判若两人。
“你可不要乱说，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儿子！”我忍俊不禁地调侃道。
“我——你们——”墩子涨红了脸，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我们的玩笑当了真。
见此尴尬的状况，一百赶紧嬉皮笑脸道：“好了啦，大家逗你玩呢，你还当真回事儿了。就不要再□□他了，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狠狠教育过他了，你是了解他的，本就粗人一个，根本不懂送花这门细腻的学问，就原谅他这一回吧，这小东西看着虽扎眼，可死活也算是一盆花，对吧？”
好在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清楚墩子并没任何坏心眼，所以也并不在意，小晓方才露出理解的笑容。
一百挤眉弄眼问我道：“留着呗？”
“当然得留着，头可断，血可流，菊花不可丢！要被别人捡了去，岂不被捅得个稀巴烂？”见墩子一副自责的模样，我赶紧调解气氛，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况且，他本来就粗人一个，不懂得这方面的规矩，何况我压根儿也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毫无意义的规矩。
“那咱就给您放这了，心情烦闷的时候，您可以好好爆爆它？”一百调侃道。
“快过来，快过来，我还想问问你关于那天的事。”我招呼墩子坐到身边。
墩子来到床边坐下，冤屈地解释道：“刚才在花店，我见这一盆花颜色最鲜艳，开得最好看，所以就买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好了啦，我知道了，也没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就别再跟这盆花过意不去了，说说那晚我昏迷之后的事情吧。”
如此一来，墩子双眼一亮，拍着胸脯道：“噢，你说那一晚啊，那一仗，那说起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鬼哭狼嚎，当时，我把你扛在肩上，一个人单挑十来个，手起刀落，一拳撂倒一个，连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你TM武侠小说中毒了吧！讲道理，说事实！别整那些没用的！”一百破口大骂道。
墩子别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那晚，你倒地以后，我就急眼了，我那几个弟兄也跟得了狂犬病似的，拼了命地要将你和蚯蚓拖出来，不过，由于谢坤那帮人确实太多，我们咬着牙将他们打散了好几次，却又被他们给堵了回来，始终没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冲出来的？”我惊奇地问道。
“这事吧，说起来你还真得感谢一个人。”
“嗯？”我纳闷道。
一百瘪嘴道：“啧啧啧，你T娘的，又要抽风了不是？真以为自己就是那七进七出的赵子龙？的确，我们都知道，你为这床上的虞阿斗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也不必张口闭口都挂在嘴边吧，难不成非要人家摆个十桌八桌，一步一叩首地孝敬您这位功臣？”
“我去！你都想哪儿去了？我说要感谢的人可不是我，我可没那能耐。”
“那您说说，到底是哪一位恩人？”
“当时，我们激战了很久，体力透资得也差不多了，而谢坤那帮人却越来越多，我们则如同瓮中之鳖，毫无生还的机会，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我TM都有过战死沙场的念头，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出现了。”
“她？”我紧皱眉头问道。
一百急躁地说道：“我说墩子大爷，你到底都跟谁学的这些臭毛病，要么就是虚张声势，要么就是埋悬念、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就得了呗，还整一个‘她’，搞得神秘兮兮的样子，难不成那关键时刻还TM飞出了一个蜘蛛侠、霍元甲？”
墩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呵呵，说实话，她当时的状态和气场，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帅气、最牛B的画面，与那蜘蛛侠简直不分上下。”
“我去你大爷！你能别再婆婆妈妈了吗，直说，她——到底是哪路英雄好汉！你可别给我整出一个‘警察叔叔’，那剧情就太TM无聊透顶了。”一百不耐烦地念叨道。
墩子清了清嗓门，宣布道：“这位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不是别人，正是那令我誓死效忠的好姐姐，程——之——初！”
“你——你说什么？程——程之初？就那娇生惯养的小姑子？哈哈哈，你可别逗了！”一百张大嘴巴嫌弃道。
“娇生惯养？你是说你自己吧！俺老姐可是学过散打的人，就我这副威武雄壮的体格，在她面前，那也走不过十招！”墩子向一百抗议道，似乎不接受任何人对程之初有丝毫的不敬。
墩子所言的确没错，程之初虽为女儿身，可在那光鲜艳丽的服装下却包裹着一副铜墙铁壁，如若哪位小瘪三想要找她的麻烦，我敢保证，那定是一个极度后悔的决定。
“我不是让她在楼下等着我么，她怎么上来了？”我纳闷道。
墩子回答道：“兴许是见我们迟迟没有下去，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想上来探个究竟。你们是不知道，当老姐出场的那一瞬间，那场面、那动作、那范儿，是何等的飘逸与潇洒！堪比——”
“咋地了？莫非——她还能上天？还要来个BGM？”一百斜眼打断道。
墩子并不理会一百的轻佻，而是继续道：“当时吧，我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突然间，一个人影窜出人群，狠狠一巴掌甩到那谢坤脸上，他自然跟我一样，完全不知道咋回事，霎时蒙了逼，只捂着脸停顿了老半响，这才反应过来。见此状况，三个大汉怒气冲冲地朝老姐冲了上去，我倒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谁知道老姐一个华丽的后撤，右手挥出一记重拳，砸向其中一个大汉脸上，随后，她抬起八尺长的白大腿，往下用力一劈，另一名大汉当即倒下，最后，老姐半俯身子，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闪到最后一名大汉身旁，拽住他的胳膊，往后轻轻一撇，你们猜怎么着？那满身疙瘩肉的家伙竟被撂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疼得稀里哗啦。”
“大哥，有点虚构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这个也太夸张了点吧，那小妮子真能有那么大能耐？更何况，俗语有云：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那帮人手里不是都握着家伙嘛。”一百怀疑道。
墩子仍不理会一百的质疑，而是继续对我说道：“当然，那群人怎能就此败阵，而是选择一窝蜂地朝老姐围了上去，我心想，不好！即便她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这么多人的围攻啊，于是我赶紧将你从背上放下，准备冲上前去解个燃眉之急，可谁曾想，刚把你放下，房间内便出现了‘砰’地一声巨响。”
“巨响？”
“对，巨响！随后，那冲上前的人，纷纷举起了双手，一步一步朝后面退了回来。”
“这TM又是上演的哪一出？莫非你又给她加了个什么特异功能？”一百嘲讽道。
墩子继续道：“当人群退回之后，我才清楚地看到，老姐双手平举，那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把铁皮手枪，枪口仍冒着硝烟，头顶的天花板被打出了一个洞，木屑顺势而下，飘散在空中。”
“枪？”
“手枪？”
我和一百惊奇地张大嘴巴。
“没错，正是一把手枪，真家伙！不过从长相上推断，年份应该已经很久了。那帮混混虽然猖狂，可平日里也不过玩些冷兵器，对这不长眼睛的火药科技，他们自然是不敢靠近，个个怂得跟个王八羔子似得，不敢靠近半步，差点就要到跪地求饶的地步。随后，在老姐的掩护下，我这才抗着你，牵着蚯蚓从里面逃了出来。”
“我NM的，她这是充了钱的人民币玩家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一百惊呼道。
“不科学啊，她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枪支？咱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可是非常严格的。”我疑惑道。
墩子笑着道：“后来我也问过她，可她却只给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你姐我有的是钱，别说是枪，就算是飞机大炮，你要想要，我也能给你搞来！”
“……”
如此财大气粗的话，连一百都闭上了嘴，我自然更没有质疑的权力。
墩子接着道：“不光这些，自从你住院以后，她就整天纠缠着大夫询问你的病情，就连给你瞧病那脑科专家，也是她特意从华西医院请过来的，还有这单独病房，都是他爸给特别关照的。你说，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侠女，为了你敢于豁出一切，该不该感谢？”
“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墩子咧嘴笑道：“咦，不光是感谢那么简单，从种种迹象表面，老姐是真的喜欢你！怎么样，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这可是富婆送货上门，你可万万不可错过。”
墩子讲这番话的时候，小晓的面部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无奈？委屈？妒忌？自卑？我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语准确地形容。当然，在我昏迷期间，不论小晓为我做过多少，付出过多少，在墩子看来，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不值得一提，因为在他们眼中，邱小晓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妹，再多的付出，那都应属份内之事。
“哟哟哟，连榆木脑袋的墩子同学都开窍了，难得难得啊，不过，作为当事人，难道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糊涂？以前我不敢断定，但通过这次事件，我欧阳一百可以百分百地下鉴定结论，程家大小姐的确是对你有不少的意思。”一百接过话茬道。
“你们瞎说些什么，人家那是重友情，以为都跟你们一样？整天稀里糊涂，从不掉一滴泪，毫无人情味儿！”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我调侃着排解道。
一百嬉皮笑脸道：“不不不不！跟兄弟感情完全不一样，你看，人家怕影响你在公司里的形象，特意给你请了病假，还担起了你这个大经理的所有工作，啧啧啧，这种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有钱的女人，上哪儿找去！我觉得啊，你要真是个男人，那就得从了人家！决不能辜负这一片赤诚之心。”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发现邱小晓正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此刻的她，刻意避开此类话题。
“好了，别说这些了！老实讲，虽然我们是好兄弟，本不该客气，不过今天我还是得感谢你们，能够和你们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真的挺幸运，谢谢了！各位爷！”
我企图用这类煽情的方式将话题峰转，这方法倒也起了不少作用。
一百顺着杆子往上爬，模仿着台北语腔，拍起自己马屁道：“你就不要再夸奖人家了啦，再夸，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啦，虽然人家脾气好、又仗义，但人家长得帅啦，你个死鬼——讨厌死了啦。”
“就是，就是。”墩子傻乎乎地迎合道。
“滚一边去！没点B数，臭不要脸的东西！”
虽只昏迷了几天，但那感觉却像失散了多年一样，我们尽情地聊着身边发生的各类乐事，整个病房里充斥着三人的尖叫声，不时引来护士的责骂，但我们却屡教不改，肆意妄为，最终引起了周围病人的投诉，其后果则是：病人需要休息，只能留下一个人看护。
而最终的讨论的结果仍是让我的表妹邱小晓留下来。
作别之时，一百要求小晓到门外一叙，我猜想着他们的对话内容，或者是吩咐她好生照看我，或者是安慰她不要为表哥担忧，也或者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表白，但我那忠实诚恳的大脑却在尽力排斥着他们亲近的画面。
她回来之时，表情有些阴沉，不说什么话，只坐在我旁边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
“小晓——”
“嗯？”她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敢断定，那前一秒，她根本就没有专注于电视节目，因为我的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她居然能及时做出回应。
“谢谢你！”
此刻，我不想用过多的言辞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只此三个字，就如同当初她给我的这三个字一样，已经饱含了各种深意。
她先是一愣，然后傻笑着对我说道：“有必要这么认真吗？还跟我道起了谢，你——应该是想说其它什么话吧？”
“其它什么？你指的是？”我不解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一百刚才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她突然打开这一尖锐的话题。
我犹豫片刻，喃喃说道：“我——我才不乐意知道，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我转过身，用被子捂着头，作出准备睡觉的姿势。
躺在病床上，我仔细地梳理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能找出一条能让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的出路，思来想去却发现，问题的结果只能有两种：一种是我抛开兄弟情谊，冲破一切枷锁，只要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斩断手足情丝也在所不惜；另一种则是违背自己的内心，将那份爱永远深埋起来，不再让它继续滋生蔓延，方能让兄弟之情免遭破灭。
可无论哪种结果，都会不同程度地伤害着某个人，我不能说自己有多高尚，但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拱手相让，我的爱注定要在夹缝中生长，面对各方压力，抑或被挤压而亡，抑或破岩而出。
如今，我却只能选择逃避，对那份若隐若现的爱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