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聊得欢畅的时候，我接到了小晓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非常低沉，我却隐约听到一丝哽咽声。
“小晓，怎么了？咋还哭上了？”我问她道。
“那事，是真的。”小晓带着哭腔说道。
“你指的是？”
“就是——就是分配我去甘孜那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们领导找我谈话了。”
“他没说其它什么？”
“就只谈了这个，让我做好准备。”
瞬间，我心急如焚，如万马奔腾般急躁。
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小晓道：“小晓，你先别急，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去那的。”
“没用的，明天就要出文件了，一切都更改不掉的。”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不让你去那。”
“不用了，其实，我现在也已经想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我就选择辞职，重新找一份工作，再难也总不至于把自己给饿死吧。”电话那头虽传出了笑声，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笑声中夹杂着的苦涩与不舍。
对于当前的被动形势，我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她选择了辞职，也会遭遇跟我同样的境地，不会有一寸土地敢于容纳她。一百他爸会采取各种极端手段逼我放弃，我见识过他的狠毒，所以，并不奢望他会对我心生慈悲。
“不可以！你不可以放弃，你等着，我马上想办法。”我立马挂断了电话。
顷刻间明白，其实内心深处，那个令我左右为难的抉择，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我一直不愿承认，只选择了拖延的方法，而如今，刑期将至，我才无可奈何地逼迫自己认清形势。仿佛如同一盘残破的棋局，棋子已落，败局已定，而那棋盘的操控者却并不是我，更不是小晓，而是欧阳一百的父母，我与小晓只不过是深陷棋盘的棋子，身不由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情非得已。
“是小晓？”程之初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
短暂沉默之后，我立马起身，坚定而无奈地对她说道：“之初，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一切，不过，我的爱太过成熟，容不得我肆意妄为。”
我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牺牲掉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让一切重归平静，这是我唯一的抉择。
“靠！你不会是要——？”程之初惊讶地望着我。
“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事，从表面上看会有许多选择，但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我露出一丝微笑，但到底是否由衷，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说完后，我立马起身准备离开。
“笨蛋！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决定，就彻底无法挽回了！”程之初站起身来，大声劝慰道。
我绷着笑脸，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知道，不过我更清楚自己的处境，我没得选择，必须这么做，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见劝我不动，程之初摇头说道：“哎！好吧，既然如此，那我送你过去。”
我微笑着点点头。
车上，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一百他爸的电话。
“喂，谁呀？”明知道是我的电话，他却装作不晓得，老谋深算的他早料定会有这么一天，而我，却如同上了钩的鱼儿，无法挣脱。
“是我，虞力齐。”
“哟，是力齐啊，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最近咋样，还好吧？”
他的这番话令我有些作恶，猜得不错的话，作为棋子，他必定每天密切监视着我的动向，妄图将我困死在这座陌生城市之中，居然还好意思说很久没听到我的消息。
“欧阳叔叔，能约你出来谈谈吗？”
“嗯——，这个，那好吧，你上我家来，一百刚好出差去了。”
一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办法，此时此刻，他已反客为主，主宰了局势，作为手下败将，我也只能任由他牵着鼻子。
车上，我与程之初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脑袋里什么都不敢去想，不敢想小晓，不敢想一百，不敢想过去，更不敢想将来，就这么让大脑放空，任凭车窗外狂风肆虐。
没多久，车子便到达了一百家楼下。
我没有立马推开车门，而是陷入了短暂沉默，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下了车，上了楼，邱小晓将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老实来讲，那一刻，我是犹豫的。
“你确定——真的想清楚了？”程之处转头望着我问道。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回答道：“嗯，想好了，你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会儿就下来。”
说完后，我推开了车门。
拖着沉重的步子，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程之处的喊叫声。
“喂！蠢货！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仿若正在哭泣，但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我丝毫看不清那张脸的轮廓。
我回过身，挤出一丝笑容，用颤抖的声音回喊道：“说真的，不用等到将来，即便是在现在，我就已经后悔了，可我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命！”
说完后，我转身朝楼上奔去，我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犹豫的时间，因为我很清楚，犹豫得越久，给小晓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敲了好半天门，欧阳叔叔才从里面探出脑袋，似乎是在报复我曾对他的不敬。
“哟，力齐来啦？快——快，里面坐。”阿姨假情假意地招呼我进屋。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我努力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去表达，才不丢失自己仅存着的最后一丝尊严。
“找我有事？”欧阳叔叔带着狡黠的笑容问我道。
我造访的目的，其实他早已知晓，却又何必明知故问，明摆着是对我的羞辱。
“欧阳叔叔，那件事，我——我考虑清楚了。”
阿姨递给我一杯茶水，装作糊涂地问道：“力齐，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关于小晓的事。”我如同一只被绳索捆绑的蚂蚱，任凭他们羞辱与玩弄。
“噢，你说的是这事儿啊，你看看我，这人老了，也糊涂了，记性也不大好了。”欧阳叔叔摇着头说道。
对于这番演技，我自然是以冷笑应之。
“考虑清楚啦？那现在，怎么个说法？”欧阳叔叔接着问道。
我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说道：“欧阳一百，他确实比我更适合小晓！”
说到这，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喉咙开始刺疼，心脏如同被刺刀捅上了一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差点就喷涌出来。可我却非常明白，我可以哭，可以脆弱，但绝不能在这个地方表露出自己的软弱，这一眶眼泪，绝不应该属于这里。
“早这样想不就对了嘛，你放心，我们家一百，不比你差！”阿姨面带微笑，用刻薄的语气说道。
我抬起头怒视着他们道：“我可以选择离开，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呵，还跟我们讲起了条件，也罢，那你说说，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要求是我们满足不了的。”
两位老人说话时始终都是笑着的，我真恨不得一手扯掉那两张虚伪的面具，看看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何等的丑陋与肮脏。
“第一，马上取消小晓的人事调动，不要跟我说这事与你们无关！”
他们对视而笑，然后装出语重心长的腔调说道：“这不是被你逼的嘛，哈哈，其实，我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成！这个你放心，我们总不能把自己儿媳妇放那么远的地方吧。那第二呢？”
“第二，把上次那五十万给我。”
我本不愿拿这钱，但与这类阴险狡诈的人谈判，不拿白不拿，或许，日后，这些钱还能派得上大用场。
“哟，我还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看来，啧啧。没问题，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你。”欧阳叔叔讽刺道。
“第三，我选择退出，但小晓是否同意和一百在一起，这事我管不了，但如若真进了你们家，你们就必须善待她。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我绝不允许看到她再受任何委屈。”
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似乎是在乞求，毕竟不论最终的结局会怎样，我都不希望小晓受苦，希望她能幸福，这是我最终极的，也是最唯一的目的。
“这个当然，成了我们欧阳家的儿媳妇，自然是不会亏待她的，就这三个条件？”
我点点头。
“好好好，我们全都答应。不过呢，我们也有一个简单的要求。”阿姨笑道。
“你说！”既已被逼到绝境，毫无退路可言，我也只得任由他们肆意宰割。
“你必须从小晓那搬出去，而且，在一百和小晓没正式交往之前，你不可以再见她！”
“你！”如此荒诞的要求，让我有些恼怒。
“怎么？不答应？”
沉默片刻之后，我无奈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好，我答应，我会尽快搬出去。”
“这不就对了嘛，非要搞得那么难堪，年轻人嘛，要学会放弃，有舍才有得，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叔叔，叔叔一定竭力而为。”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再次戴上了那张慈祥仁爱的面具。
我不想与他们多讲半句话，哪怕只一个字眼儿，都会令我恶心得想吐。达成了协议，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刻离开这片肮脏的区域，发誓以后绝不登门造访。
临到门口时，阿姨将那张卡塞到我兜里，我理直气壮地接下，并没感到一丝难为情，他们客套地招呼我常来，我暗自心想：再来？哼哼，这地方已完全脱掉了真实的伪装，脱离了我的世界，此生，我虞力齐绝不会再踏足半步。
到楼下时，我快步狂奔，逃进程之初的车里，坐到了副驾上。
那一刻，我的情绪突然失了控，积满泪水的堤坝终于决堤，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一滴一滴重重击打着胸膛。
而这脆弱的一幕，自然是逃不过程之初的视线，她并没有发动汽车，而是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挪下，身子依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用沉默给予我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泪似乎掉干了，我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下来。
“走吧！”我近乎哽咽着说道。
“去——去哪儿？”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留在这里。”
“噢，那——随处转转吧。”程之初说完后立紧启动了汽车。
在车上，我一直拷问自己的灵魂，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我是否真的应该放弃？可思来想去，却始终只能是同一个答案——离开小晓。
我知道自己会后悔一辈子，但我却必须做出这个决定，离开她，是我的命，也是她的命。
汽车在广袤的成都平原上飞驰着，可平原的宽广却并未接纳我烂透的心情。好累，似乎吸纳了这一生的疲惫；好痛，仿佛正承受着食骨之疼；好怕，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
此时此刻，我像是一只流着泪的鱼，在干涸的平原上游动，那泪水浸遍全身，方才得以幸存。此时此刻，我，在哪里？该去何方？
“之初。”当汽车行驶至一条荒芜的三叉路口时，我突然开口。
“嗯？”她转过头，用忧虑的眼神望着我。
“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直说便是！”
“帮我问问你身边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住房出租。”
“住房出租？你要干嘛？”
“我得从那搬出来。”
“啊？搬——搬出来？这难——难道是他们的意思？”
我沉默不语。
“靠！凭什么啊！太TM欺负人了，仗着自己权势大，就可以肆意妄为？不行！老娘憋不下这口气！”
随即，她猛踩刹车，狂打方向盘，在双实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漂移。
“你干嘛？违章了！”我倾斜着身体问道。
“爱怎么罚就TM怎么罚！老娘有的是钱！我现在就要找他们去！亲手撕下那□□！”
她用力踩着油门，努力提高车速。
“你疯啦？连你爸都忌惮三分的人，你去能有什么办法？我的脸还没丢尽？你还要让人家再戏弄我一番？”
她用力一脚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大声发泄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王八蛋胡作非为吧？”
我用近乎死亡的腔调回答道：“算了，命中注定该有一劫，我逃不掉，也不想逃了。”
程之初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突然转头说道：“要不，咱告诉一百吧，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别！千万不要。要告诉了一百，那后果会更加严重，这件事，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你答应过我，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的。”
“哎！你这人，怎么就那么犟，都到这时候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我傻傻笑了笑，以此回应傻傻的自己。
“那，你想好了？确定要搬出来住？”她继续问道。
“嗯，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那还找个P，老娘什么不多，就是房子多，你先搬我那住一段时间，我那房间多的是。”
“那可不行，你一个女人，我搬过去像什么话，孤男寡女的，太不合适了。”
“靠！婆婆妈妈的，真像个女人。当初，小晓的处境也跟你一样，你不也收留了她嘛。现在换成了我和你，你倒那么多废话了，放心！老娘吃素，不会把你给吃了。”
“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吧，这不太好，况且你爸——”
“我爸又没跟我住一块儿，反正那房间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懒得打扫，你就凑合着暂时住下吧。”
“这，这——”
“别再叽叽歪歪了，啰嗦得很！烦死了！难道你还嫌弃老娘不成？”
“没——没有，那好吧，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
程之初并不理会我的感激，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接近凌晨，我再次接到了小晓的电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用去甘孜了，单位领导临时改派其他人去。”电话那头，我听到了小晓的欣喜若狂。
“呵呵，我就说嘛，你一定不会去的。”我强颜欢笑地回答道。
“情况变化为什么那么大，你去找过一百他爸？”
“没有啊，我还在公司开会呢。我觉得吧，应该是领导转变了想法，毕竟派你一个女人去偏远的地方，确实不太合适。”
“这想法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自己好好工作便是。”
“嗯嗯，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了，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忙，回家再说。”
我赶紧挂断了电话，因为自己的言语变得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嘶哑，我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流淌出来。
“是小晓？事情妥了？她不用去了？”程之初显然已经听到电话内容。
“嗯，不用去了，真好！”说到好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面部的肌肉都快抽搐打结了。
那天，我与程之初绕着成都平原转了很久很久，我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位异性朋友，她总能卸掉我身上的孤单和彷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重拾坚强。
那个平日里温馨的港湾，突然变成了我最不愿回去的地方，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小晓？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她？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要求她怎么做，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无半毛钱关系，也只能算作更亲密的朋友，尽早离开，不拖泥带水，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我只能编造一个恰当的谎言，来弥补这片生活的空洞，或许多年以后，大家各自走上人生的另一条轨迹，到那时，这个谎言是否真实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毕竟它只属于过去。
迈着沉重的步伐，我走进了家门，一切似乎又恢复到平常一般，客厅的灯关了，邱小晓仍旧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手里仍旧抱着那只抱枕，表情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幻。
这温馨的一幕令人欣慰，这不正是我多年以来对家的向往吗？简单、协调、融洽，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但，眼前的这一系列祥和，却注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终究只能享受这“最后的晚餐”。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加班了？”小晓激动地问道，口中传达出欢喜，看来，那份稳定的工作，终于使她的心安稳下来。
“嗯，有个难缠的客户，所以多加了一会儿。”我边说边来到沙发上坐下。
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小晓专心地看着电视剧，而我，则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的心跳，陪着她嬉笑，时而回眸偷看她一眼。那是一张无忧无虑、充满渴望的脸，任电视的流光映照在面颊，在鼻子的另一侧制造出光影，随着电视亮度的变化而变幻。
我知道，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会是我人生幸福的浓缩，那些奢侈的笑容、奢侈的寒暄、奢侈的依靠，就像湖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波纹，那一刻，就连沉默本身也成为了奢侈品。
仅此一夜相处，短短的一百来分钟，算是刑场前的最后一次恩惠，从今以后，我不必再陪她看那令我作恶的宫廷争斗剧；从今以后，我不必再吃那碗味道平平的炸酱面；从今以后，我不必再陪她逛街到腰酸腿疼。
既然如此，我难道不应该偷笑？甚至是以绅士风度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是的，邂逅时，我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现，那，在诀别之时，我相信自己也一定能以微笑和阳光与她道别。
可，话虽说得冠冕堂皇，我却为何做不到？此时，眼角的泪腺已完全失去了平衡，两行带着体温的液体，借着微弱的灯光从脸上坠落。
幸好小晓正专注于电视剧，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动静。
我赶紧以上厕所之名逃往洗手间，锁住洗手间的门，打开灯光，双手用力撑住盥洗池边缘，注视着镜子里狼狈的轮廓，那是一张憔悴阴暗的脸，绽放不出一丝光芒，眼眶中全是绝望。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突然可怜起自己，与其说那几滴泪是为邱小晓而流，倒不如形容为怜悯自己的结果，我本是抱着至死不渝、白首不相离的态度来迎接这段情感，怎耐，最终却落得个仓皇而逃的境地。
用冷水狠狠浇了一把脸，这才感觉清醒了许多，接下来，我应该勇敢地去直面一切，告诉小晓我即将离去的事实，让我们之间有一个彻底的了结，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对她、对我，都将是更好的选择，我也甘愿背上“刽子手”的罪名。
“小晓，怎么了？咋还哭上了？”我问她道。
“那事，是真的。”小晓带着哭腔说道。
“你指的是？”
“就是——就是分配我去甘孜那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们领导找我谈话了。”
“他没说其它什么？”
“就只谈了这个，让我做好准备。”
瞬间，我心急如焚，如万马奔腾般急躁。
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小晓道：“小晓，你先别急，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去那的。”
“没用的，明天就要出文件了，一切都更改不掉的。”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不让你去那。”
“不用了，其实，我现在也已经想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我就选择辞职，重新找一份工作，再难也总不至于把自己给饿死吧。”电话那头虽传出了笑声，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笑声中夹杂着的苦涩与不舍。
对于当前的被动形势，我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她选择了辞职，也会遭遇跟我同样的境地，不会有一寸土地敢于容纳她。一百他爸会采取各种极端手段逼我放弃，我见识过他的狠毒，所以，并不奢望他会对我心生慈悲。
“不可以！你不可以放弃，你等着，我马上想办法。”我立马挂断了电话。
顷刻间明白，其实内心深处，那个令我左右为难的抉择，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我一直不愿承认，只选择了拖延的方法，而如今，刑期将至，我才无可奈何地逼迫自己认清形势。仿佛如同一盘残破的棋局，棋子已落，败局已定，而那棋盘的操控者却并不是我，更不是小晓，而是欧阳一百的父母，我与小晓只不过是深陷棋盘的棋子，身不由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情非得已。
“是小晓？”程之初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
短暂沉默之后，我立马起身，坚定而无奈地对她说道：“之初，感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一切，不过，我的爱太过成熟，容不得我肆意妄为。”
我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牺牲掉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让一切重归平静，这是我唯一的抉择。
“靠！你不会是要——？”程之初惊讶地望着我。
“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事，从表面上看会有许多选择，但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我露出一丝微笑，但到底是否由衷，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说完后，我立马起身准备离开。
“笨蛋！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决定，就彻底无法挽回了！”程之初站起身来，大声劝慰道。
我绷着笑脸，无可奈何地回答道：“我知道，不过我更清楚自己的处境，我没得选择，必须这么做，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见劝我不动，程之初摇头说道：“哎！好吧，既然如此，那我送你过去。”
我微笑着点点头。
车上，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一百他爸的电话。
“喂，谁呀？”明知道是我的电话，他却装作不晓得，老谋深算的他早料定会有这么一天，而我，却如同上了钩的鱼儿，无法挣脱。
“是我，虞力齐。”
“哟，是力齐啊，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最近咋样，还好吧？”
他的这番话令我有些作恶，猜得不错的话，作为棋子，他必定每天密切监视着我的动向，妄图将我困死在这座陌生城市之中，居然还好意思说很久没听到我的消息。
“欧阳叔叔，能约你出来谈谈吗？”
“嗯——，这个，那好吧，你上我家来，一百刚好出差去了。”
一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办法，此时此刻，他已反客为主，主宰了局势，作为手下败将，我也只能任由他牵着鼻子。
车上，我与程之初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脑袋里什么都不敢去想，不敢想小晓，不敢想一百，不敢想过去，更不敢想将来，就这么让大脑放空，任凭车窗外狂风肆虐。
没多久，车子便到达了一百家楼下。
我没有立马推开车门，而是陷入了短暂沉默，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下了车，上了楼，邱小晓将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老实来讲，那一刻，我是犹豫的。
“你确定——真的想清楚了？”程之处转头望着我问道。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回答道：“嗯，想好了，你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会儿就下来。”
说完后，我推开了车门。
拖着沉重的步子，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程之处的喊叫声。
“喂！蠢货！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仿若正在哭泣，但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我丝毫看不清那张脸的轮廓。
我回过身，挤出一丝笑容，用颤抖的声音回喊道：“说真的，不用等到将来，即便是在现在，我就已经后悔了，可我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命！”
说完后，我转身朝楼上奔去，我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犹豫的时间，因为我很清楚，犹豫得越久，给小晓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敲了好半天门，欧阳叔叔才从里面探出脑袋，似乎是在报复我曾对他的不敬。
“哟，力齐来啦？快——快，里面坐。”阿姨假情假意地招呼我进屋。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我努力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去表达，才不丢失自己仅存着的最后一丝尊严。
“找我有事？”欧阳叔叔带着狡黠的笑容问我道。
我造访的目的，其实他早已知晓，却又何必明知故问，明摆着是对我的羞辱。
“欧阳叔叔，那件事，我——我考虑清楚了。”
阿姨递给我一杯茶水，装作糊涂地问道：“力齐，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关于小晓的事。”我如同一只被绳索捆绑的蚂蚱，任凭他们羞辱与玩弄。
“噢，你说的是这事儿啊，你看看我，这人老了，也糊涂了，记性也不大好了。”欧阳叔叔摇着头说道。
对于这番演技，我自然是以冷笑应之。
“考虑清楚啦？那现在，怎么个说法？”欧阳叔叔接着问道。
我垂着头，沉默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说道：“欧阳一百，他确实比我更适合小晓！”
说到这，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喉咙开始刺疼，心脏如同被刺刀捅上了一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差点就喷涌出来。可我却非常明白，我可以哭，可以脆弱，但绝不能在这个地方表露出自己的软弱，这一眶眼泪，绝不应该属于这里。
“早这样想不就对了嘛，你放心，我们家一百，不比你差！”阿姨面带微笑，用刻薄的语气说道。
我抬起头怒视着他们道：“我可以选择离开，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呵，还跟我们讲起了条件，也罢，那你说说，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要求是我们满足不了的。”
两位老人说话时始终都是笑着的，我真恨不得一手扯掉那两张虚伪的面具，看看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何等的丑陋与肮脏。
“第一，马上取消小晓的人事调动，不要跟我说这事与你们无关！”
他们对视而笑，然后装出语重心长的腔调说道：“这不是被你逼的嘛，哈哈，其实，我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成！这个你放心，我们总不能把自己儿媳妇放那么远的地方吧。那第二呢？”
“第二，把上次那五十万给我。”
我本不愿拿这钱，但与这类阴险狡诈的人谈判，不拿白不拿，或许，日后，这些钱还能派得上大用场。
“哟，我还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看来，啧啧。没问题，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你。”欧阳叔叔讽刺道。
“第三，我选择退出，但小晓是否同意和一百在一起，这事我管不了，但如若真进了你们家，你们就必须善待她。她已经没多少亲人了，我绝不允许看到她再受任何委屈。”
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似乎是在乞求，毕竟不论最终的结局会怎样，我都不希望小晓受苦，希望她能幸福，这是我最终极的，也是最唯一的目的。
“这个当然，成了我们欧阳家的儿媳妇，自然是不会亏待她的，就这三个条件？”
我点点头。
“好好好，我们全都答应。不过呢，我们也有一个简单的要求。”阿姨笑道。
“你说！”既已被逼到绝境，毫无退路可言，我也只得任由他们肆意宰割。
“你必须从小晓那搬出去，而且，在一百和小晓没正式交往之前，你不可以再见她！”
“你！”如此荒诞的要求，让我有些恼怒。
“怎么？不答应？”
沉默片刻之后，我无奈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好，我答应，我会尽快搬出去。”
“这不就对了嘛，非要搞得那么难堪，年轻人嘛，要学会放弃，有舍才有得，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叔叔，叔叔一定竭力而为。”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再次戴上了那张慈祥仁爱的面具。
我不想与他们多讲半句话，哪怕只一个字眼儿，都会令我恶心得想吐。达成了协议，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立刻离开这片肮脏的区域，发誓以后绝不登门造访。
临到门口时，阿姨将那张卡塞到我兜里，我理直气壮地接下，并没感到一丝难为情，他们客套地招呼我常来，我暗自心想：再来？哼哼，这地方已完全脱掉了真实的伪装，脱离了我的世界，此生，我虞力齐绝不会再踏足半步。
到楼下时，我快步狂奔，逃进程之初的车里，坐到了副驾上。
那一刻，我的情绪突然失了控，积满泪水的堤坝终于决堤，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一滴一滴重重击打着胸膛。
而这脆弱的一幕，自然是逃不过程之初的视线，她并没有发动汽车，而是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挪下，身子依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用沉默给予我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泪似乎掉干了，我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下来。
“走吧！”我近乎哽咽着说道。
“去——去哪儿？”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留在这里。”
“噢，那——随处转转吧。”程之初说完后立紧启动了汽车。
在车上，我一直拷问自己的灵魂，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我是否真的应该放弃？可思来想去，却始终只能是同一个答案——离开小晓。
我知道自己会后悔一辈子，但我却必须做出这个决定，离开她，是我的命，也是她的命。
汽车在广袤的成都平原上飞驰着，可平原的宽广却并未接纳我烂透的心情。好累，似乎吸纳了这一生的疲惫；好痛，仿佛正承受着食骨之疼；好怕，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
此时此刻，我像是一只流着泪的鱼，在干涸的平原上游动，那泪水浸遍全身，方才得以幸存。此时此刻，我，在哪里？该去何方？
“之初。”当汽车行驶至一条荒芜的三叉路口时，我突然开口。
“嗯？”她转过头，用忧虑的眼神望着我。
“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直说便是！”
“帮我问问你身边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住房出租。”
“住房出租？你要干嘛？”
“我得从那搬出来。”
“啊？搬——搬出来？这难——难道是他们的意思？”
我沉默不语。
“靠！凭什么啊！太TM欺负人了，仗着自己权势大，就可以肆意妄为？不行！老娘憋不下这口气！”
随即，她猛踩刹车，狂打方向盘，在双实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漂移。
“你干嘛？违章了！”我倾斜着身体问道。
“爱怎么罚就TM怎么罚！老娘有的是钱！我现在就要找他们去！亲手撕下那□□！”
她用力踩着油门，努力提高车速。
“你疯啦？连你爸都忌惮三分的人，你去能有什么办法？我的脸还没丢尽？你还要让人家再戏弄我一番？”
她用力一脚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大声发泄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王八蛋胡作非为吧？”
我用近乎死亡的腔调回答道：“算了，命中注定该有一劫，我逃不掉，也不想逃了。”
程之初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突然转头说道：“要不，咱告诉一百吧，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别！千万不要。要告诉了一百，那后果会更加严重，这件事，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你答应过我，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的。”
“哎！你这人，怎么就那么犟，都到这时候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我傻傻笑了笑，以此回应傻傻的自己。
“那，你想好了？确定要搬出来住？”她继续问道。
“嗯，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那还找个P，老娘什么不多，就是房子多，你先搬我那住一段时间，我那房间多的是。”
“那可不行，你一个女人，我搬过去像什么话，孤男寡女的，太不合适了。”
“靠！婆婆妈妈的，真像个女人。当初，小晓的处境也跟你一样，你不也收留了她嘛。现在换成了我和你，你倒那么多废话了，放心！老娘吃素，不会把你给吃了。”
“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觉得吧，这不太好，况且你爸——”
“我爸又没跟我住一块儿，反正那房间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懒得打扫，你就凑合着暂时住下吧。”
“这，这——”
“别再叽叽歪歪了，啰嗦得很！烦死了！难道你还嫌弃老娘不成？”
“没——没有，那好吧，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
程之初并不理会我的感激，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接近凌晨，我再次接到了小晓的电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用去甘孜了，单位领导临时改派其他人去。”电话那头，我听到了小晓的欣喜若狂。
“呵呵，我就说嘛，你一定不会去的。”我强颜欢笑地回答道。
“情况变化为什么那么大，你去找过一百他爸？”
“没有啊，我还在公司开会呢。我觉得吧，应该是领导转变了想法，毕竟派你一个女人去偏远的地方，确实不太合适。”
“这想法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自己好好工作便是。”
“嗯嗯，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了，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忙，回家再说。”
我赶紧挂断了电话，因为自己的言语变得越来越模糊，声音越来越嘶哑，我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流淌出来。
“是小晓？事情妥了？她不用去了？”程之初显然已经听到电话内容。
“嗯，不用去了，真好！”说到好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面部的肌肉都快抽搐打结了。
那天，我与程之初绕着成都平原转了很久很久，我很庆幸，能有这么一位异性朋友，她总能卸掉我身上的孤单和彷徨，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重拾坚强。
那个平日里温馨的港湾，突然变成了我最不愿回去的地方，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小晓？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她？仔细想想，其实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要求她怎么做，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无半毛钱关系，也只能算作更亲密的朋友，尽早离开，不拖泥带水，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我只能编造一个恰当的谎言，来弥补这片生活的空洞，或许多年以后，大家各自走上人生的另一条轨迹，到那时，这个谎言是否真实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毕竟它只属于过去。
迈着沉重的步伐，我走进了家门，一切似乎又恢复到平常一般，客厅的灯关了，邱小晓仍旧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手里仍旧抱着那只抱枕，表情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幻。
这温馨的一幕令人欣慰，这不正是我多年以来对家的向往吗？简单、协调、融洽，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但，眼前的这一系列祥和，却注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终究只能享受这“最后的晚餐”。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加班了？”小晓激动地问道，口中传达出欢喜，看来，那份稳定的工作，终于使她的心安稳下来。
“嗯，有个难缠的客户，所以多加了一会儿。”我边说边来到沙发上坐下。
我们没再多说什么，小晓专心地看着电视剧，而我，则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听着她的心跳，陪着她嬉笑，时而回眸偷看她一眼。那是一张无忧无虑、充满渴望的脸，任电视的流光映照在面颊，在鼻子的另一侧制造出光影，随着电视亮度的变化而变幻。
我知道，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会是我人生幸福的浓缩，那些奢侈的笑容、奢侈的寒暄、奢侈的依靠，就像湖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波纹，那一刻，就连沉默本身也成为了奢侈品。
仅此一夜相处，短短的一百来分钟，算是刑场前的最后一次恩惠，从今以后，我不必再陪她看那令我作恶的宫廷争斗剧；从今以后，我不必再吃那碗味道平平的炸酱面；从今以后，我不必再陪她逛街到腰酸腿疼。
既然如此，我难道不应该偷笑？甚至是以绅士风度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是的，邂逅时，我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出现，那，在诀别之时，我相信自己也一定能以微笑和阳光与她道别。
可，话虽说得冠冕堂皇，我却为何做不到？此时，眼角的泪腺已完全失去了平衡，两行带着体温的液体，借着微弱的灯光从脸上坠落。
幸好小晓正专注于电视剧，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动静。
我赶紧以上厕所之名逃往洗手间，锁住洗手间的门，打开灯光，双手用力撑住盥洗池边缘，注视着镜子里狼狈的轮廓，那是一张憔悴阴暗的脸，绽放不出一丝光芒，眼眶中全是绝望。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突然可怜起自己，与其说那几滴泪是为邱小晓而流，倒不如形容为怜悯自己的结果，我本是抱着至死不渝、白首不相离的态度来迎接这段情感，怎耐，最终却落得个仓皇而逃的境地。
用冷水狠狠浇了一把脸，这才感觉清醒了许多，接下来，我应该勇敢地去直面一切，告诉小晓我即将离去的事实，让我们之间有一个彻底的了结，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对她、对我，都将是更好的选择，我也甘愿背上“刽子手”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