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坐到小晓旁边,她仍旧面带笑容,专注地看着电视。

    “小晓。”我轻声说道。

    “嗯?”她随声应答,全然投入了剧情,并没注意到我失魂落魄的状态。

    “那个——”

    “快看快看,四爷向若曦表白了。”小晓激动地拽了我一下,视线却丝毫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压根儿没在意我想说些什么。

    本鼓起的勇气被瞬间浇灭,我已没有再说第二次的能力,也实在不忍心在此刻将这烂事提出,破坏掉所剩无几的幸福气氛。

    “你,刚才说什么?”小晓似乎感觉到空气的不对称,突然转过头问我道。

    “没——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明天几点下班。”我反倒像贼一样,躲躲闪闪,生怕被小晓看出个蛛丝马迹。

    “五点半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下班后还得去咖啡厅上班,估计也要等到晚上十点了吧,怎么?你想请本姑娘吃宵夜?”小晓调皮地将脸凑近。

    见她心情大好,我自然不愿创造不和谐的调子,只得陪着她嬉闹,就当是最后的疯狂,今晚以后,我会将所有回忆、所有酸甜苦辣通通打包,封入行李箱,然后干净利落地离开。

    “姑娘若肯赏脸相陪,小爷我自当欣喜若狂。”我强忍住内心的痛楚,露出一抹微笑。

    “只要是好吃好喝,本姑娘何曾拒绝?就算是刀山火海,万丈悬崖,也一定誓死赴约!”

    我们如同往常一般调侃,丝毫没有诀别的气氛。

    “好嘞,一言为定,明晚大餐,不见不散!那——我先去睡觉了。”

    说完,我迅速转身离开,只怕泪水再度翻滚。我清楚地知道,那场不见不散的晚餐根本就不会存在,明天,将是这段复杂感情的刑期,我既是第一个见证者,也是第一个走上刑场的当事人。

    本以为那将是个不眠夜,我会紧抱浸满泪水的枕头蜷缩至天明,可不知为何,实际情况却恰巧相反,那一晚,我睡得出奇地踏实,没有梦,没有惊醒,更没流下一滴眼泪,几乎是一躺下便进入了深度睡眠。

    或许,我真的是太累了,近段时间,我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糟糕,虽谈不上心力交瘁,却也足够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我将所有的痛苦与委屈压抑至心底,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是否会在某一天轰然崩溃。

    与往常不同的是,那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大约清晨六点,便摆脱了被窝的束缚,因为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我要为小晓做一次早饭。

    仔细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确从未亲自为她做过一顿饭,今天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洗漱完毕,我悄悄来到厨房,模仿着浪漫韩剧的情节,企图给她一份特殊的惊喜。

    我做的早饭并不复杂,无非切几片面包,热两杯牛奶,煮几只鸡蛋。只一小会儿工夫,几只盛装食物的碟子便移到了餐桌。

    “咚咚”我轻敲她的房门。

    “怎么啦?”屋内传出小晓懒洋洋的苏醒声。

    “快起床,吃早饭了。”我大声喊道。

    “什么?早饭?”小晓一副惊讶的语气,顿时,屋内闹出了动静,该是她在迅速起床穿衣的声音。

    我坐回餐桌旁安静地等待,没多久,她便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眉宇间尽是疑惑。

    “这是?你做的?”她指着桌上的食物问道。

    “废话!难不成还真会有海螺姑娘偷偷为你做饭?”我拧着身上的围裙回答道。

    “哟,小子,可以啊,真漂亮!你穿上我这围裙,这羞答答的颜值,瞬间爆表啦。”小晓嬉笑道。

    我这才注意,那花花绿绿的女式围裙,跟我搭配起来还真有些不搭调,于是我赶紧伸手,准备将它拽下。

    “别别别!我说的可是实话,就你这身打扮,可真比那西装革履漂亮多了,感觉更踏实,更有男人味儿,要不,今儿就穿这身去上班?我保证,绝对会上腾讯头条,明儿准成网络红人。到时候,我再给你开个直播间,你呀,就别上班了,每天专注直播做饭,肯定火得一塌糊涂!”小晓嬉皮笑脸地坐到我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仔细欣赏着我这件别具风格的艺术品。

    “有的吃还那么多废话!”我白了她一眼。

    “嘿嘿,那我先去洗把脸,再来品尝虞大师的手艺。”她扮了一个鬼脸,然后跑进了卫生间。

    那天的早饭并无其它独特味道,本就是成品,我只不过将它们加热而已,临走时,小晓还特意带走了一只鸡蛋,说如果上班时肚子饿了,还可以加加餐。

    简单的早餐时间,简单的临走道别,一切都显得太过普通与寻常,可对她而言,这却是一个并不寻常的清晨,因为这是希望的开始,对我来说,这更是一个不普通的清晨,因为这是幸福的终结,是夜幕降临前的回光返照,我无力拽住太阳的尾巴,索性只能撒手,去享受这即将陨落的黄昏。

    她走后,整个屋子顿时孤静下来,我在沙发上呆坐了几十分钟,脑中也并没想太多东西,仅仅只是简单地发呆而已。

    随后,我从失魂中清醒过来,起身来到自己房间,机械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忙活了一个上午,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这些年来一个人在成都苟活,也没积攒多少家当,所有东西堆放到一起,也不过几只箱子。

    我将它们拖拽到客厅后,然后拨通了程之初的电话。

    “喂,你在哪儿?”

    “在家,正等你电话呢,你——都处理好了?”

    “嗯,东西都装好了,要麻烦你跑一趟。”

    “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离程之初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我气喘吁吁地坐下,却突然感觉似乎遗落了什么东西。噢,对了,我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吧,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晓非担心死不可,我得留下点什么。

    好不容易从床头柜里翻出几张信笺纸,不知是何时被遗忘在角落里,或许是前一任房客给我的馈赠品,那斑驳发黄的纸面,诉说着时光的沧桑。也罢,旧点就旧点吧,总是能写上字的,凑合着用吧。

    我来到餐桌旁,掏出签字笔,写出了我人生中第一封绝笔情书。

    小晓:

    见字如面。当你回来之时,这房间已空空如也,不要惊慌,这并非失窃,而是我已经离开。

    怎么说呢,其实吧,我早就有此决定,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如此选择,也不要问我究竟会去往哪里。这是一趟没有目的地的旅行,请原谅,这趟旅程,我不能带上你。

    现在,说说我们吧。

    在你出现以前,我过着只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是一段索然乏味的时光,但遇见你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彻底改变,它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而多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你,每天看着你上学放学,看着你为学分而焦头烂额,看着你厨艺一点一点进步,看着你玩植物大战僵尸时的全神投入,这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我生命里扎起了根,竖起了旗。说实话,我非常感谢上苍,感谢我们的相遇,感谢这生命里的点点滴滴。

    很想对你说一声:我的世界,欢迎光临!

    记得第一次去看电影,当时你非要看《2012》,你说,如果能见一眼世界末日的壮观景象,那便死而无憾,可当电影放至尾声时,你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全然被天地崩裂的景象所震慑,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一直闷闷不乐,差点患上世界末日恐惧症,整天拉扯着我问:如果真有世界末日,你最想跟谁待在一起?我总是嬉皮笑脸地回答:我要跟诺亚方舟待在一起。

    小晓,有些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如果它真的来了,我买不起那张昂贵的船票,根本活不下来,也更没有能力救得了你。

    现在,你有了工作,步入了社会,能够独立面对生活,将来的路还很长,你得认真对待每一天,记住,你要好好生活,不光为你自己,也要为了蚯蚓,还有那些死去的亲人。不要为离别感伤哭泣,它不过是暂时的。

    我已经跟房东阿姨说好了,她同意你继续住下去,改天你联系一下她,重新签一下合同,水电缴费卡我都放在了客厅茶几的抽屉里,还有阳台上的几棵植物,一定要定时浇水,别让它们死掉,浴室的浴霸坏了,冬天洗澡会特别冷,我联系了修理工,估计这个周末他们就会过来维修。

    好了,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就到这里吧,这些年,恍如一梦,我会永远记住时光储存的这一切。答应我,不要再联系,不要再怀恋,不要再回忆。

    别了,我的爱人!

    虞力齐

    世界上最残忍的悲伤莫过于离别之痛,想着从此以后的各奔东西和形同陌路,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如同体内的魂魄被注射器强行抽空,生不如死。不过我倒希望那玻璃容器能将我脑中的记忆一并抽掉,毕竟这世上最锋利、最刺痛人心的东西非记忆莫属。

    写到最后几行字时,我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内容,泪水浸透了双眼,我本不愿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惜我是巨蟹座,矫揉造作的巨蟹座,天生就对伤痛过于敏感,在我的躯壳里,普通寻常的悲伤也会无辜地被放大至数倍,此时此刻,那些极端的情绪已然超载,根本容不得我理性地控制,只得任由那荒唐的眼泪滴滴嗒嗒地下个不停。

    写好后,我将这张孤孤单单的信笺纸平铺在餐桌上,用签字笔压住,然后飞也似地奔向阳台,如同憋得几乎窒息的鱼儿,拼命争抢最后一口新鲜空气,希望那广阔无限的天空能暂且舒缓我此刻的情绪,宽容我残忍的决定。

    伫立在钢筋混凝土编织之中,仰望灰蒙蒙的苍穹,这将是最后一次,也是最隆重的一次,从这个狭小的角度观察这一区域的天空。那迟迟不肯割舍的心脏向我发出最后一道指令:记住这片天空!记住它的颜色!记住它的味道!记住它回不去的形状!

    程之初到来时,我已打包好所有东西,包括那混乱不堪的情绪。

    开门的瞬间,我以最灿烂的笑容迎接,装作一副轻松释然的样子,而这不合逻辑的异常举动反倒让她不太适应,不时偷偷瞄眼看我。我内心虽残破不堪,但外表却仍坚硬无比,披着厚厚的外壳,绝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

    临走时,我拖起箱子迈着箭步直奔楼下,没有回头,当然,我也不敢回头。

    车上,我颤抖着从手机里拔出电话卡,用力一挥,丢出了窗外,这的确是一趟没有预谋的旅行,临时起意的各项决定,断绝了与所有的人联系,明天,该何去何从?我不得而知。

    一路上,我刻意避开话题,扯一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事情,其实并非为了排除尴尬,而是我实在不愿再去拉扯和小晓之间的故事,说实话,我实在是太累了,就像是一只没有双脚的飞鸟,既选择了天空,便理所当然地被大地所抛弃,从出生那一天开始,我便只能在天空浪迹,永不停息地拍打翅膀,成为了我一生的宿命,远处,地平线的边际,似乎有一片焦痕之地,我可以选择在那里着陆,希望它能宽恕我即将枯萎的躯体。

    程之初的住所我是去过的,那是一座外观奢华的宅子,建筑风格多样,环境幽静,植被绿化各方面都堪称上上品,不过,我也只是偶尔送她回来之时在远处眺望感叹,从未进过屋内。

    而如今,我竟要搬到那豪宅之内,打心底来说,还真有些不适应,毕竟睡惯硬板床的人,怎能接受得了席梦思的温柔。

    程之初帮着我将几只大箱子从后备箱里拖出,我正盘算着如何将它们挪走,却被突然冲上来的一个健硕身影所打断。

    “初姐好!”

    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笔直的身体出现在面前,那人先是向我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才注意到,那是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身上穿着整洁质朴的保安制服。

    “哟,小赵啊,今天你值班吗?”

    “是的,初姐,今天是我的班。”那小伙子放下右手,稍显轻松,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同事,虞力齐,比你年长,你就叫他虞大哥吧。”程之初向他介绍道。

    “虞大哥,您好!”那小伙子转身微笑着向我问候道。

    我这才清楚地看到那张白皙的脸,阳光、稚嫩,甚至还洋溢着几颗羞涩的青春痘,不过,他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几分礼数。

    “这位是我们小区保安,赵小明,退伍军人,九零后小弟弟,非常热情,平日里还多亏他的帮助,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初姐哪里的话,那些都是我应当做的,您对我的恩情,我才是真的无以为报……”

    “哈哈,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人活于世,互相帮助而已。”程之初笑着回道。

    明显看出,这两人之间定潜藏着一席故事,并不只是保安与业主之间的简单关系。

    这小赵先是傻乎乎地发笑,然后突然转头盯着我问道:“虞大哥,您是——初姐的男朋友吧?”

    “不不不!小赵,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同事而已,这不,暂时租不到房,所以过来凑合几天。”我极力解释道。

    听我如此一说,小赵立即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噢,原来这样呀,呵呵,真不好意思。”

    程之初笑道:“没事,老娘被人误会也不只是这三两回了,不差你这一次,哈哈哈。”

    “噢,来来来,我帮你们吧。”

    小赵赶紧抢过我手中的箱子,见他如此热情,正好我也的确缺个帮手,不愿再折回来搬运第二次,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接纳了他的人情。

    扛着沉甸甸的箱子走进屋内,已累得够呛,而打开门那一刹那,眼前的场景却让我诧异万分,我本以为爱好舞刀弄枪的程之初,会将自己的房间装扮得像格斗竞技场一样,什么拳套沙袋,斧钺刀叉,流星锤,铁钉耙,十八般武艺,一样不落。

    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彪悍粗犷、阳气冲天的江湖袍姐,竟然给自己的闺房布下了另外一种瞠目结舌的迷局——只见屋子四面八方的墙壁都被公主粉笼罩着,各式形态的泰迪、芭比、Kitty随意摆放,数量之多,已填满了大部分空间,七个小矮人整齐地围坐在白雪公主身边,还有那相拥在一起的米奇和米妮,如果不醒醒脑,我还真以为自己踏入了迪斯尼乐园。

    “先暂时放这吧,谢谢你小赵,改天姐请你喝酒,喝个一醉方休!”之初以独有的方式客气道。

    “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那——没什么其它事,我就先出去了,还得站岗呢。”小赵恭敬地向我们道了别,一边朝屋外退去,还不时转头回望,当然,他双眸聚焦的点却并不在我身上。

    “这小伙子挺不错,满身阳光气息。”望着小赵的背影,我轻声说道。

    “那可不,近朱者赤,能跟老娘搭上话的,那能是一般小屁孩儿?”

    “你和他之间——?”

    程之初先是一愣,然后大骂道:“我去!你这狗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呢,瞎想些什么!人家才二十刚出头,就我这老娘们儿,都快奔三的人了,当他娘倒是蛮合适!”

    我面无表情,也不乐意理会这盘根错节的关系。

    “那——我住哪儿?”

    “跟我来!”

    我跟在她身后,绕着环形楼梯来到了二楼,这种户型的房子,底层都为客厅,上面才是主客卧,对比那些在一层楼隔出几室几厅的经济适用房,这里自然是宽敞了许多。像我这种在穷人堆里胡乱长大的人,自然也是被这翻奢华惊了个目瞪口呆。

    上楼后,她推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

    “瞧瞧,这是老娘的寝宫。”程之初向我介绍道。

    我也只是站在门口,朝里瞟了几眼。那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落地窗与天空连成一片,屋内如客厅一般,仍旧摆满了各式卡通玩偶,那粉红色的被单上躺着一只硕大的咖啡色泰迪,尤其引人注目,看来,这天下女人一般粉,骨子里都一个模样,不管年纪多大,不管性格成熟或是彪悍,始终保有一颗永不泯灭的童心。

    随即,程之初带我进入了那名义上属于我的房间,其实相隔也并不远,就在她房间对面。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原木香味扑鼻而来,室内装修风格简约朴素,却不失大雅与分寸。一张巨无霸大床平躺中央,大得足以让我横卧躺下,床上用品似乎是今天刚换新的,那床单的一角,还悬吊着没来得及摘去的商标牌,木质地板的尽头也是一面落地窗。进门右侧是一间浴室,各式浴具整齐罗列,

    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程之初昨晚刚把这间房间整理出来。

    “从装修至今,这间房就没人住过,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它的处女夜竟被你给霸占了。”程之初调侃道。

    她的言语要比平日里泼辣、放纵许多,我也非常明白,她是企图以各种玩笑排解掉我内心的沉痛,眼前的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可骨子里却心如发丝,细腻到令人震惊,我的一举一动,始终逃不过她的法眼。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哪儿有权力去享受这般格格不入的放纵,本就沉重的心,更是生出一丝隐隐作疼的自卑,试问何德何能,竟住上这等上层社会的豪宅?

    “嗯——,那个——你先洗个澡,瞧你出那一身臭汗,一会儿出来,老娘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才发现,刚才挪动那几只巨大行李箱,已令我汗流浃背,只不过麻痹的神经早已关闭了触觉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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