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作任何回答，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她，那一刻，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怂恿我冲上前去，用双手紧紧抱住这个脆弱到崩溃的女人，任她将眼泪疯狂地泼洒在我的胸膛。
“我——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小晓颤抖着说道，两行泪突然滑下，重重砸在我心上。
那一瞬间，我的眼眶已然湿润，只差最后一丝感慨，便能破出堤坝，汹涌而出。
“不管是为了什么，先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小晓哽咽着说道，那泪水太过充盈，以至于只能如孩子一般用袖口拂拭面颊。
程之初赶上前去，从包里掏出纸巾，替小晓擦拭着眼泪。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晓面前，愣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小晓，我——我不能——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
我低头不语，真相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答案，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去你。”
我沉默了半响，却仍不知该如何解释，但理智告诉我，绝不能将事情真相坦露出来。
情急之下，我那邪恶的大脑，竟蹦出了一个卑鄙无耻的权宜之计。
“因为——因为程之初，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伸出罪恶的食指，指向程之初。
这番荒唐的话倒是让程之初乱了方寸，替小晓擦泪的手突然定格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和她？真——真的吗？不可能！你——你一定是骗我的。”小晓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她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编造的事实。
“这是真的，我并没有骗你。之初，你先上车等我一会儿，可以吗？”我装作一副亲密的样子，向程之初使了一个眼神。
程之初先是看看我，然后又看看小晓，欲要说些什么，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着气回到车上。
随后，我和小晓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沉默着，僵持着。
“什么时候的事？”小晓突然开口，眼窝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泪。
“记不清楚了，离开你以前吧。”我压低声音回答道。
“你——真的喜欢之初姐？”
我思考了好半响，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理由：“她人挺好，主要是家庭条件不错。”
“哼哼，别人可以不了解你虞力齐，难道我邱小晓还能不懂？给我这样的理由，蒙谁呢？你以为我会相信？”小晓用那双尖锐的眼睛审视着我，似乎察觉到谎言的味道。
我不敢直视那双拷问我良知的眸子，于是刻意躲开了她的视线，低垂着头，然后说出了一番绝情到底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你眼中那个我，仍然是真实的我！不错，以前的我的确是非常简单，向往爱情与浪漫，我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个人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创造所想要的一切，所以我熬夜加班，绞尽脑汁地工作，可事实又是怎样呢？我们都太过年轻，没有认清现实究竟有多残酷，在这座压力大到让我喘不过气的城市里，我找寻不到一丝安全感，没有车，没有房，得不到别人的尊重，看不到未来和希望，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累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你跟我一起受苦？”
“可——我并不在乎这些啊，再苦再累我都不在乎，那一切富足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能和你在一起，这就已经很满足了——”小晓抹着眼泪坚定地说道，眼神中装满了憧憬。
“可是我在乎！”见小晓仍旧痴恋这个懦弱的我，我开始变得有些狂躁，不知由哪生出的愤怒，令我情绪失控，竟大声对她嚷叫道。
小晓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用充满惊恐的眼神呆呆望着我。
看来，她真的是吓坏了，她的确是吓坏了，她果然是吓坏了，毕竟，我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暴虐的一面。
我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我更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常，这段时间以来，我强颜欢笑，用尽所有能耐企图将小晓从脑中排空，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太过痛苦。可就是这个刻意遗忘的过程，却超越了痛苦本身，越尝试去忘记，就越容易被回忆俘虏。
为什么我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那个无可奈何的人偏偏是我？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去剪断那根情丝？它连接着我们彼此的心房，不论剪断哪一头，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无论有多么无奈，无论有多么委屈，无论有多么痛苦，我都不应将这恐怖的一面展现给小晓，她仅仅是一个女人，甚至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不应再受到任何惊吓。
我叹了口气，然后压低声音，缓缓说道：“从小学开始，我就受够了太多的冷嘲热讽，他们笑我是农村人，笑我穿着遮不住脚踝的裤子，笑我踩着打了无数补丁的军用胶鞋，笑我只是个埋头读书的土包子。可当时的我却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自信满满地认为，只要自己能考上大学，过去的一切阴霾便会永远挥之而去，我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嘲弄过我的人，他们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败落，相反，他们顶着家族的光环，继续爬上了像我这等出身贫贱之人头上。我，已经被打上了下层社会的烙印，注定永远翻不了身，而唯一的出路，则是找到一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说到这，我将头缓缓转过，面对程之初的方向。
小晓先是沉默不语，然后抬起头，仍旧怀疑地问我道：“难道你离开我，就因为我给不了你这一切？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见她如此执迷，我只得抛出杀手锏，咬着牙狠狠说道：“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是——”
“是什么？”她歪着头逼问我道。
“是——你已经剁过一次胎，有过别人的孩子，我无法接受！”
脑子一热，我竟找出了这样一个荒诞得令自己都呕吐的理由，如此荒唐，全然没考虑到这句话对小晓的伤害程度究竟有多深。我就像一个刽子手，在小晓那遍体鳞伤的躯体上施以凌迟，刀起刀落，痛彻心扉。
“你——你说什么？”小晓颤抖着嗓音，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盯着我，那是我这一生都没见过的眼神，它透过我的瞳孔，一路披荆斩棘，直逼入我的心脏，鞭笞、拷问着我的灵魂。
“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不要说了！我懂了！”小晓颤抖着身子朝我嚷叫道，那声音惊扰到了路边的行人，纷纷将焦点聚集到我们身上，顷刻间，整个场景陷入尴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观看这场戏剧与表演，而我们，正倾尽全力演绎那剧中的悲剧角色。
那一刻，她身体前倾，似乎快要晕倒，我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准备将她扶稳，而她却理智地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手用力将我推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长吁一口气，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失控了。”
我却如木头人一般，找不到应对的只言片语，生怕一句多余的话会再次刺疼到她。
“好了，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你走吧。”说这句话时，她的双眼是闭上的，声音嘶哑到极致，那绝望的表情仿佛宇宙毁灭后的宁静。
“小晓，我——”
“滚——！”小晓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随之而来的，是那幽邃的眼洞中渗出的两道绝望的液体。
当下的场景，再多说一句话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我就像一场谋杀案的凶手，在黑色恐怖弥漫的犯罪现场，用刀子将小晓的胸口挑破，那鲜红的血液一涌而出喷向天际，此时此刻，整个天空，整个大地，甚至是整个宇宙，都仅存着黑与红的交融，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从今以后，我的世界将不再拥有其它颜色。
理智告诉我，此时此刻，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让自己赶紧消失，唯有如此，才能减轻小晓的痛苦。
于是我使劲扭转僵硬的躯体，头也不回地来到程之初的车上，然后紧紧关上了车门。
“开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强忍住的泪水总会在程之初的车内倾涌而出，那一瞬间，坚硬的外壳已无法包裹住内心的软弱，我将头埋进双膝之间，用两只胳膊掐住这颗可恶的头颅，哭得声嘶力竭，哀鸣声在车内回荡，又被车窗反弹至我的灵魂。
程之初犹豫着启动了汽车，我不敢抬头，不敢再看车窗外那张绝望的面孔，更害怕她揭穿我淌满泪水的谎言。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已经声嘶力竭，喉咙里似乎卡着一样东西，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
“这么做，值得吗？”程之初突然转过头，轻声问我道。
沉默了好半天，我轻声回答道：“不值得，可，又能怎样？”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信息，我无法完全解读。
“对不起，刚才实在是没办法，才把你——牵连进来。”我真诚地向她道歉，事先没经过允许，竟无缘无故将她拉扯进这场荒诞的闹剧之中，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故事里的第三者。
“靠！刚才还真把我给吓到了，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无缘无故地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幸好当时我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要不然，以小晓那丫头片子的脾气，肯定会一巴掌给我撸过来。你看老娘这小三当得冤不冤，啥好处没落着，还差点吃上一套组合拳。”
“实在是对不起，我——，你知道，小晓是绝不会动手的。”
“但老娘会！老娘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第三者，如若我是小晓，那肯定不是一巴掌就能绝决的事儿了，老娘非要弄她个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不可。诶，我竟然无缘无故成为了这么恶心的角色，你——你得赔偿我。”
“你想要什么赔偿？”
“哈哈，还认真了，跟你开玩笑呢，唉，只要小晓能真正走出来，只要大家都能过得好，即便视我为大敌，老娘也并不在乎。不过，说实话，你小子倒也真够狠的，竟想出这么阴狠毒辣的一招，倒的确是可恶至极。”
“我——”我欲狡辩，却吐不出半个借口。
程之初突然转过头，冷冷问道：“我可以替小晓抽你两巴掌不？”
“啊？当——当然。”我尴尬地回答道，可如若真能减轻小晓得痛苦，一顿身体上的毒打，又算得上什么？
“哎，虞力齐，难道——你自己没发现一个问题吗？”程之初拍了拍方向盘，轻声说道。
“嗯？怎么了？”
“你现在的不折手段，和一百他爸妈比较起来，还有什么区别？”
我并不回应，只是冷笑自嘲，别说是她，就连我自己也恶心自己的行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便再无回头之路。
或许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亲手斩断了与邱小晓之间最后一丝可能。从此以后，那个曾经贴着“虞力齐”标签的邱小晓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她被我埋进了时空的一个轴点，与我所在的世界平行，自此，再无重合之日。
深夜，我吮吸着苦涩的香烟，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似乎并没有给予我半分怜悯，深邃宇宙的边缘仿佛传来一阵笑声，不断嘲弄着我卑微的灵魂。
突然之间，我回忆起一片小小的天空，那是专属于我和小晓的天空，只能从出租屋内的某个角度才能看清，那里曾被各种颜色涂抹过，有晴朗的蓝色，有阴雨的灰色，有布满星光的黑色，也有雨过天晴的彩色。
总之，那片天空积攒了太多专属于我们的故事，如同浩瀚星空中的领航者，拽着我回到过去，去拼凑那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
突然，一阵寒风飘过，浇灭了食指与中指间的烟火，那份寒冷来得如此猖狂，令我打起了寒颤，胸部也跟着感受到一丝彻骨的冰凉。
不对，这胸腔外，紧贴胸脯处，似乎有一样奇怪的东西，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气，那丝丝寒意直穿五脏六腑，令我痛恻心脾。
我赶紧伸手触摸，却拽出了一件承载着回忆的物件，不错，正是那件银器——小晓曾我的银质新月，差点忘记，原来它一直挂在我胸前，甚至已经与躯体融为一体。记得她曾说过，这是巨蟹座的幸运护符，一定会带给我好运，可如今，捧着这件冰冷的东西，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半分幸运，唯一封存的，也只不过是一段被时空压缩后的回忆。
那段时间，我过得特别不好，整日稀里糊涂，工作上精神分散，懒散不堪，生活中丢三纳四，毫无激情。仿佛对尘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而脑中残留的与邱小晓之间的记忆，则是唯一能驱动我脉搏的东西。
几个月时间，邱小晓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我既希望打听到关于她的零零碎碎，却又不敢正视有关她的只言片语，如同一个矛盾共同体，在作永无止境的挣扎。
如果说长久以来的拖延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结果，那这场拖得疲惫不堪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它自己的落脚点，我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经过痛苦的煎熬，甚至已经成功。
三月中旬的一天，周末，我在家弥补落下的工作，程之初在一旁躺尸看电视，突然，门铃声响起，我以为定是物业人员上门，毕竟长期以来，除了物业，似乎也没人拜访这所大房子。
我缓慢起身，来到门口，可当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却被眼前的怪异场景给彻底惊呆了。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一首催情的、毫不正经的音乐不知从何响起，两张猥琐的面孔提拽着两副妖娆的躯体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其中一个用手拖着头，身体倾斜着呈70°角依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支血红色的玫瑰，不断向我抛来媚眼，好一副风骚放荡的表情！另一个则站在他身后，面貌狰狞，双手手臂交叉摆出十字形，毫无疑问，他所模仿的正是那傻缺脑残凹凸曼的造型，这两个人神态交相辉映，一个疯子，一个傻B，全然天造地设的傻缺二人组。
当然，不用我多说，大家也已经猜中这到访的两朵奇葩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欧阳一百和墩子更二、更逗逼的物种了。
那嘴里叼着玫瑰花的人正是欧阳一百，他装出一副妩媚、妖娆的样子，如同□□过量一般向我抛来媚眼，而身后的墩子则始终一副僵硬的凹凸曼动作，仿若找到小怪兽一般兴奋。
“哟——，公子，多日不见，都不认识奴家啦？”一百伸出放荡的右手。
“去你丫的，又是哪根筋抽风了？”我大骂道。
“讨厌！只知道一夜风流快活，现在又不理奴家啦？说好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呢？”随即，这货竟然噘起了红扑扑的小嘴唇，伸出两只邪恶的爪子朝我拥来。我哪儿见过这阵势，如若再不采取应对措施，那家伙非得一个箭步骑到我腰上来。
“啪！”
为确保正当防卫，我顺手就是一耳巴子甩在他脸上，这才勉强抵挡过那一波浪荡的侵袭。
可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来了劲儿，变得更加猖狂，捂着脸□□道：“哎哟哟，你打得人家好好舒服，奴家还要，还要。”
面对如此境况，我只得一把将他拽进屋内，免得他的骚气太过放荡，冲破了房顶。
摆平一个之后，我插着双手，轻蔑地向墩子使出一个眼神，示意他有任何花招都赶紧亮出来。
见一百败阵，墩子似乎有些慌张，却又赶紧振作精神，瞪着我大喝道：“好你个小怪兽！竟敢伤我兄弟，今儿——洒家要代表爷爷消灭你！觉悟吧！”
“喂，你到底是凹凸曼还是葫芦娃？”
这墩子并不理会，而是一边呵斥，一边从背后抽出一支诡异的皮鞭，用力往地上狠狠一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见这雄壮的气势，我倒是有些惊恐，可他却突然话锋一转，用极度放荡的腔调说道：“少年，皮鞭和蜡烛，你选什么？”
我装出严肃认真的态度回答道：“如果可以，我会选择你的菊花。”
“哼！无趣！一点没有角色扮演的快感！”墩子朝我使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长久以来沉淀的愁绪，在这一刻突然得到释放，瞬间明白：其实生活中本就渲染着太多忧愁，而有这么两个脑残陪在身边，点缀着生活的乐趣，那也果真是一大幸事。
“诶，我说两位逗逼精英，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惊讶地问道。
“臭男人！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你走到哪儿，奴家就跟到哪儿了，这辈子啊，奴家算是粘定你了，生是你的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你的——死鬼。”一百扮起女人来，与那高健简直不相上下。
此话一出，我顿觉胃里的翻江倒海，差点又是一巴掌给丫捂过去。
“快进来吧，是我通知他们的。”程之初走过来，笑着招呼道。
“你——通知他们？”我疑惑地望着程之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臭不要脸的！俺姐都让俺进屋了，你还堵在这门口做甚？”墩子瞪大眼睛痛骂道。
我赶紧让道，将这俩宠物放进屋内。
来到客厅，一百坐直了身体，两手叉腰，双眼仰视屋顶，一副审判官的姿态训诫道：“说！这么长时间都了无音讯，上哪儿去了？”
这也的确怨不得他，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只顾自己洒脱，却根本没为他们作任何考虑。
“我——我——那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审问，我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程之初赶紧帮我解围道：“哎呀，不是跟你俩说了嘛，公司在埃塞俄比亚有个项目，让力齐去那边学习一段。这不？昨天才刚回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早已帮我布置了所有谎言。
“我——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小晓颤抖着说道，两行泪突然滑下，重重砸在我心上。
那一瞬间，我的眼眶已然湿润，只差最后一丝感慨，便能破出堤坝，汹涌而出。
“不管是为了什么，先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小晓哽咽着说道，那泪水太过充盈，以至于只能如孩子一般用袖口拂拭面颊。
程之初赶上前去，从包里掏出纸巾，替小晓擦拭着眼泪。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晓面前，愣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小晓，我——我不能——不能跟你回去。”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我的原因。”
“你的原因？”
我低头不语，真相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答案，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失去你。”
我沉默了半响，却仍不知该如何解释，但理智告诉我，绝不能将事情真相坦露出来。
情急之下，我那邪恶的大脑，竟蹦出了一个卑鄙无耻的权宜之计。
“因为——因为程之初，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我伸出罪恶的食指，指向程之初。
这番荒唐的话倒是让程之初乱了方寸，替小晓擦泪的手突然定格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和她？真——真的吗？不可能！你——你一定是骗我的。”小晓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她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编造的事实。
“这是真的，我并没有骗你。之初，你先上车等我一会儿，可以吗？”我装作一副亲密的样子，向程之初使了一个眼神。
程之初先是看看我，然后又看看小晓，欲要说些什么，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着气回到车上。
随后，我和小晓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沉默着，僵持着。
“什么时候的事？”小晓突然开口，眼窝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泪。
“记不清楚了，离开你以前吧。”我压低声音回答道。
“你——真的喜欢之初姐？”
我思考了好半响，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理由：“她人挺好，主要是家庭条件不错。”
“哼哼，别人可以不了解你虞力齐，难道我邱小晓还能不懂？给我这样的理由，蒙谁呢？你以为我会相信？”小晓用那双尖锐的眼睛审视着我，似乎察觉到谎言的味道。
我不敢直视那双拷问我良知的眸子，于是刻意躲开了她的视线，低垂着头，然后说出了一番绝情到底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你眼中那个我，仍然是真实的我！不错，以前的我的确是非常简单，向往爱情与浪漫，我单纯地以为只要两个人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创造所想要的一切，所以我熬夜加班，绞尽脑汁地工作，可事实又是怎样呢？我们都太过年轻，没有认清现实究竟有多残酷，在这座压力大到让我喘不过气的城市里，我找寻不到一丝安全感，没有车，没有房，得不到别人的尊重，看不到未来和希望，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累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你跟我一起受苦？”
“可——我并不在乎这些啊，再苦再累我都不在乎，那一切富足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能和你在一起，这就已经很满足了——”小晓抹着眼泪坚定地说道，眼神中装满了憧憬。
“可是我在乎！”见小晓仍旧痴恋这个懦弱的我，我开始变得有些狂躁，不知由哪生出的愤怒，令我情绪失控，竟大声对她嚷叫道。
小晓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用充满惊恐的眼神呆呆望着我。
看来，她真的是吓坏了，她的确是吓坏了，她果然是吓坏了，毕竟，我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暴虐的一面。
我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我更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常，这段时间以来，我强颜欢笑，用尽所有能耐企图将小晓从脑中排空，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太过痛苦。可就是这个刻意遗忘的过程，却超越了痛苦本身，越尝试去忘记，就越容易被回忆俘虏。
为什么我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那个无可奈何的人偏偏是我？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去剪断那根情丝？它连接着我们彼此的心房，不论剪断哪一头，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可，无论有多么无奈，无论有多么委屈，无论有多么痛苦，我都不应将这恐怖的一面展现给小晓，她仅仅是一个女人，甚至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不应再受到任何惊吓。
我叹了口气，然后压低声音，缓缓说道：“从小学开始，我就受够了太多的冷嘲热讽，他们笑我是农村人，笑我穿着遮不住脚踝的裤子，笑我踩着打了无数补丁的军用胶鞋，笑我只是个埋头读书的土包子。可当时的我却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我自信满满地认为，只要自己能考上大学，过去的一切阴霾便会永远挥之而去，我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嘲弄过我的人，他们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样败落，相反，他们顶着家族的光环，继续爬上了像我这等出身贫贱之人头上。我，已经被打上了下层社会的烙印，注定永远翻不了身，而唯一的出路，则是找到一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说到这，我将头缓缓转过，面对程之初的方向。
小晓先是沉默不语，然后抬起头，仍旧怀疑地问我道：“难道你离开我，就因为我给不了你这一切？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见她如此执迷，我只得抛出杀手锏，咬着牙狠狠说道：“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是——”
“是什么？”她歪着头逼问我道。
“是——你已经剁过一次胎，有过别人的孩子，我无法接受！”
脑子一热，我竟找出了这样一个荒诞得令自己都呕吐的理由，如此荒唐，全然没考虑到这句话对小晓的伤害程度究竟有多深。我就像一个刽子手，在小晓那遍体鳞伤的躯体上施以凌迟，刀起刀落，痛彻心扉。
“你——你说什么？”小晓颤抖着嗓音，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盯着我，那是我这一生都没见过的眼神，它透过我的瞳孔，一路披荆斩棘，直逼入我的心脏，鞭笞、拷问着我的灵魂。
“其实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不要说了！我懂了！”小晓颤抖着身子朝我嚷叫道，那声音惊扰到了路边的行人，纷纷将焦点聚集到我们身上，顷刻间，整个场景陷入尴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观看这场戏剧与表演，而我们，正倾尽全力演绎那剧中的悲剧角色。
那一刻，她身体前倾，似乎快要晕倒，我条件反射地伸出双手，准备将她扶稳，而她却理智地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手用力将我推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长吁一口气，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失控了。”
我却如木头人一般，找不到应对的只言片语，生怕一句多余的话会再次刺疼到她。
“好了，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你走吧。”说这句话时，她的双眼是闭上的，声音嘶哑到极致，那绝望的表情仿佛宇宙毁灭后的宁静。
“小晓，我——”
“滚——！”小晓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随之而来的，是那幽邃的眼洞中渗出的两道绝望的液体。
当下的场景，再多说一句话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我就像一场谋杀案的凶手，在黑色恐怖弥漫的犯罪现场，用刀子将小晓的胸口挑破，那鲜红的血液一涌而出喷向天际，此时此刻，整个天空，整个大地，甚至是整个宇宙，都仅存着黑与红的交融，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从今以后，我的世界将不再拥有其它颜色。
理智告诉我，此时此刻，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让自己赶紧消失，唯有如此，才能减轻小晓的痛苦。
于是我使劲扭转僵硬的躯体，头也不回地来到程之初的车上，然后紧紧关上了车门。
“开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强忍住的泪水总会在程之初的车内倾涌而出，那一瞬间，坚硬的外壳已无法包裹住内心的软弱，我将头埋进双膝之间，用两只胳膊掐住这颗可恶的头颅，哭得声嘶力竭，哀鸣声在车内回荡，又被车窗反弹至我的灵魂。
程之初犹豫着启动了汽车，我不敢抬头，不敢再看车窗外那张绝望的面孔，更害怕她揭穿我淌满泪水的谎言。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已经声嘶力竭，喉咙里似乎卡着一样东西，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
“这么做，值得吗？”程之初突然转过头，轻声问我道。
沉默了好半天，我轻声回答道：“不值得，可，又能怎样？”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信息，我无法完全解读。
“对不起，刚才实在是没办法，才把你——牵连进来。”我真诚地向她道歉，事先没经过允许，竟无缘无故将她拉扯进这场荒诞的闹剧之中，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故事里的第三者。
“靠！刚才还真把我给吓到了，事先也不通知一声，无缘无故地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幸好当时我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要不然，以小晓那丫头片子的脾气，肯定会一巴掌给我撸过来。你看老娘这小三当得冤不冤，啥好处没落着，还差点吃上一套组合拳。”
“实在是对不起，我——，你知道，小晓是绝不会动手的。”
“但老娘会！老娘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第三者，如若我是小晓，那肯定不是一巴掌就能绝决的事儿了，老娘非要弄她个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不可。诶，我竟然无缘无故成为了这么恶心的角色，你——你得赔偿我。”
“你想要什么赔偿？”
“哈哈，还认真了，跟你开玩笑呢，唉，只要小晓能真正走出来，只要大家都能过得好，即便视我为大敌，老娘也并不在乎。不过，说实话，你小子倒也真够狠的，竟想出这么阴狠毒辣的一招，倒的确是可恶至极。”
“我——”我欲狡辩，却吐不出半个借口。
程之初突然转过头，冷冷问道：“我可以替小晓抽你两巴掌不？”
“啊？当——当然。”我尴尬地回答道，可如若真能减轻小晓得痛苦，一顿身体上的毒打，又算得上什么？
“哎，虞力齐，难道——你自己没发现一个问题吗？”程之初拍了拍方向盘，轻声说道。
“嗯？怎么了？”
“你现在的不折手段，和一百他爸妈比较起来，还有什么区别？”
我并不回应，只是冷笑自嘲，别说是她，就连我自己也恶心自己的行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便再无回头之路。
或许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我亲手斩断了与邱小晓之间最后一丝可能。从此以后，那个曾经贴着“虞力齐”标签的邱小晓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她被我埋进了时空的一个轴点，与我所在的世界平行，自此，再无重合之日。
深夜，我吮吸着苦涩的香烟，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似乎并没有给予我半分怜悯，深邃宇宙的边缘仿佛传来一阵笑声，不断嘲弄着我卑微的灵魂。
突然之间，我回忆起一片小小的天空，那是专属于我和小晓的天空，只能从出租屋内的某个角度才能看清，那里曾被各种颜色涂抹过，有晴朗的蓝色，有阴雨的灰色，有布满星光的黑色，也有雨过天晴的彩色。
总之，那片天空积攒了太多专属于我们的故事，如同浩瀚星空中的领航者，拽着我回到过去，去拼凑那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
突然，一阵寒风飘过，浇灭了食指与中指间的烟火，那份寒冷来得如此猖狂，令我打起了寒颤，胸部也跟着感受到一丝彻骨的冰凉。
不对，这胸腔外，紧贴胸脯处，似乎有一样奇怪的东西，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气，那丝丝寒意直穿五脏六腑，令我痛恻心脾。
我赶紧伸手触摸，却拽出了一件承载着回忆的物件，不错，正是那件银器——小晓曾我的银质新月，差点忘记，原来它一直挂在我胸前，甚至已经与躯体融为一体。记得她曾说过，这是巨蟹座的幸运护符，一定会带给我好运，可如今，捧着这件冰冷的东西，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半分幸运，唯一封存的，也只不过是一段被时空压缩后的回忆。
那段时间，我过得特别不好，整日稀里糊涂，工作上精神分散，懒散不堪，生活中丢三纳四，毫无激情。仿佛对尘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而脑中残留的与邱小晓之间的记忆，则是唯一能驱动我脉搏的东西。
几个月时间，邱小晓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我既希望打听到关于她的零零碎碎，却又不敢正视有关她的只言片语，如同一个矛盾共同体，在作永无止境的挣扎。
如果说长久以来的拖延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结果，那这场拖得疲惫不堪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它自己的落脚点，我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经过痛苦的煎熬，甚至已经成功。
三月中旬的一天，周末，我在家弥补落下的工作，程之初在一旁躺尸看电视，突然，门铃声响起，我以为定是物业人员上门，毕竟长期以来，除了物业，似乎也没人拜访这所大房子。
我缓慢起身，来到门口，可当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却被眼前的怪异场景给彻底惊呆了。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一首催情的、毫不正经的音乐不知从何响起，两张猥琐的面孔提拽着两副妖娆的躯体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其中一个用手拖着头，身体倾斜着呈70°角依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支血红色的玫瑰，不断向我抛来媚眼，好一副风骚放荡的表情！另一个则站在他身后，面貌狰狞，双手手臂交叉摆出十字形，毫无疑问，他所模仿的正是那傻缺脑残凹凸曼的造型，这两个人神态交相辉映，一个疯子，一个傻B，全然天造地设的傻缺二人组。
当然，不用我多说，大家也已经猜中这到访的两朵奇葩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欧阳一百和墩子更二、更逗逼的物种了。
那嘴里叼着玫瑰花的人正是欧阳一百，他装出一副妩媚、妖娆的样子，如同□□过量一般向我抛来媚眼，而身后的墩子则始终一副僵硬的凹凸曼动作，仿若找到小怪兽一般兴奋。
“哟——，公子，多日不见，都不认识奴家啦？”一百伸出放荡的右手。
“去你丫的，又是哪根筋抽风了？”我大骂道。
“讨厌！只知道一夜风流快活，现在又不理奴家啦？说好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呢？”随即，这货竟然噘起了红扑扑的小嘴唇，伸出两只邪恶的爪子朝我拥来。我哪儿见过这阵势，如若再不采取应对措施，那家伙非得一个箭步骑到我腰上来。
“啪！”
为确保正当防卫，我顺手就是一耳巴子甩在他脸上，这才勉强抵挡过那一波浪荡的侵袭。
可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来了劲儿，变得更加猖狂，捂着脸□□道：“哎哟哟，你打得人家好好舒服，奴家还要，还要。”
面对如此境况，我只得一把将他拽进屋内，免得他的骚气太过放荡，冲破了房顶。
摆平一个之后，我插着双手，轻蔑地向墩子使出一个眼神，示意他有任何花招都赶紧亮出来。
见一百败阵，墩子似乎有些慌张，却又赶紧振作精神，瞪着我大喝道：“好你个小怪兽！竟敢伤我兄弟，今儿——洒家要代表爷爷消灭你！觉悟吧！”
“喂，你到底是凹凸曼还是葫芦娃？”
这墩子并不理会，而是一边呵斥，一边从背后抽出一支诡异的皮鞭，用力往地上狠狠一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见这雄壮的气势，我倒是有些惊恐，可他却突然话锋一转，用极度放荡的腔调说道：“少年，皮鞭和蜡烛，你选什么？”
我装出严肃认真的态度回答道：“如果可以，我会选择你的菊花。”
“哼！无趣！一点没有角色扮演的快感！”墩子朝我使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长久以来沉淀的愁绪，在这一刻突然得到释放，瞬间明白：其实生活中本就渲染着太多忧愁，而有这么两个脑残陪在身边，点缀着生活的乐趣，那也果真是一大幸事。
“诶，我说两位逗逼精英，你——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惊讶地问道。
“臭男人！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你走到哪儿，奴家就跟到哪儿了，这辈子啊，奴家算是粘定你了，生是你的人，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你的——死鬼。”一百扮起女人来，与那高健简直不相上下。
此话一出，我顿觉胃里的翻江倒海，差点又是一巴掌给丫捂过去。
“快进来吧，是我通知他们的。”程之初走过来，笑着招呼道。
“你——通知他们？”我疑惑地望着程之初，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臭不要脸的！俺姐都让俺进屋了，你还堵在这门口做甚？”墩子瞪大眼睛痛骂道。
我赶紧让道，将这俩宠物放进屋内。
来到客厅，一百坐直了身体，两手叉腰，双眼仰视屋顶，一副审判官的姿态训诫道：“说！这么长时间都了无音讯，上哪儿去了？”
这也的确怨不得他，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只顾自己洒脱，却根本没为他们作任何考虑。
“我——我——那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审问，我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程之初赶紧帮我解围道：“哎呀，不是跟你俩说了嘛，公司在埃塞俄比亚有个项目，让力齐去那边学习一段。这不？昨天才刚回来。”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早已帮我布置了所有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