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感谢我们的大媒人。”一百嬉皮笑脸地说道。

    “哈,哈哈,果——果真是在——在一起了,祝——祝福你们!”我强颜欢笑,断断续续,吞吞吐吐道。

    “谢谢你!”小晓专注地望着我,那瞳孔里似乎藏着无数神秘的含义,却只能通过这三个字传达出来。

    “我——我——”此刻,我词穷到极点,张大了嘴,却组织不好一个词语。

    “你永远都是我大表哥,对吧?”小晓附下身子,露出调皮的笑容,而那双鬼魅的双眼背后,却透出一缕寒光,直勾勾地映着我,直叫我内心胆寒。

    “当——当然。”

    “永远?”

    “嗯,永远——都是!”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几句简单的对话,并无太多惊奇,可言语中却蕴含了无数辛酸与无奈,那个“永远”是真实的,那份祝福也是真诚的,我仍旧爱着她,只不过换了另外一重身份。

    “诶,别光顾着你们小两口啊,也要为我和力齐祝福才行。”不知怎的,程之初突然窜到我身旁,挽起我的胳膊,这才恍然意识到,在这场沾满谎言的荒诞戏剧之中,她将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出场。

    “大表哥真是幸运,和之初姐就是天生一对!”小晓牵起程之初的右手,两人如姐妹般相互对视,眼神中透露出从未有过得神秘。

    但我却能明显感受到那份成熟背后的恐怖,她不再如以前一样天真烂漫,而是多了一丝成熟后的世故圆滑,正如一百曾分析过:女生是纯真的,天性幼稚可爱,而一旦经历失败感情的催化,她们就会迅速进化,演变成女人,那份成熟与稳重,是任何理性动物都无法比拟的。

    如此看来,那激化小晓化身为女人的催化剂,正是我亲手赐予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大家,所有人。”程之初一句简单的话,暗藏着无奈和期望。

    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儿的鲜花在春日里狂妄盛开着,仿佛等待、守候着这群故人的归来,而我,只听得花开的声音,却忽视了花落的残影,我虽记住了它绽放的时节,却忽略了凋零的季节,被逼迫着成为一位素未谋面的过客。

    自始至终,一百都牵着小晓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形影不离,如同王子与公主,那画面太过般配和谐,竟令我有些为他们拍手叫好的冲动。温馨的场景似乎已完全将我彻底抹杀,毕竟在他们的二人世界中,我早已不复存在,只能跻身某个阴暗的角落,为他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那是一次成功的游园活动,漫山遍野的粉红染醉了碧蓝的天空,我们在这片纯净的色彩中欢笑、奔跑,那许久未见的欢乐场面再度上演,不过,这其中却混杂着一些高超的演技,无论是谁,都不忍心打破这份平衡,毕竟,大家都累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再听不到某某人在月下低声哭泣,再看不到某某人在马路上纵情狂奔,大家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继续忙碌编织着生活。这场人生的戏剧中,各类角色已然发生转变,我扮演的不再是我,他们扮演的也终究不再是他们。

    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六月,一个深夜,我接到了欧阳一百的召唤,集结地仍是TF广场。

    如上次一样,当我到时,他已经在那了,仍旧盘着双腿坐在广场的草坪之上,可面容却与上次有着天地之差,此时的他,眼中充满了道不尽的激动与喜悦。

    “哟,有闲情雅致啊,居然大半夜召我到这,不会有什么企图吧?”我打趣道。

    “少来,就你那熊样儿,还能提得起我的荷尔蒙?”

    我像往常一样,盘坐在他身旁的草坪上。

    “说吧,到底什么事,非要这么晚召唤我。”

    一百却只是傻呼呼地笑,并不作回答。

    我用手肘猛推一下,怒斥道:“傻B犊子!还跟我卖起了关子,难不成你爸同意给你换车了?”

    一百猛摇头,仍傻呵呵地笑。

    “那——你升职啦?”

    他仍旧傻傻摇头,羞涩地说道:“对我来说,这是我一生中比天还要大的事,就升职、买车那些个俗事,跟它比较起来,算个屁!”

    “到底什么破事,你TM的赶紧说,哥可没这闲工夫大老远赶过来陪你玩猜猜猜,老子还要回家和周公打扑克呢!”

    一百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天真无邪地望着我,激动地说道:“我——我要结婚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即便我已听清了那几个刺耳的字眼,却还是惊诧地问道。

    “我说——你哥我,欧阳一百,要结婚了!”他抬头望着天空,举起双手,兴奋地吼叫道。

    “你要结婚?跟——跟谁?”我多希望从他嘴里爆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只要不是邱小晓,任何人都可以。

    “废TM话!除了你表妹,还能有谁,朕不是那移情别恋的渣男!”

    一百的这一消息将我彻底敲回了地狱,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原本以为会有一个缓冲阶段,待时间冲淡了一切,再各自爽快地撒手,可没想到这个残忍的结果却来得如此突然,尽管我作了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可当结果真正降临之时,我却发现自己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两腿瘫软,几度崩溃。

    “竟——竟然——那么快,我——我还没准备好。”我自言自语轻声嘀咕道。

    “老子结婚,你TM准备什么?噢,对了,你看我这朽木脑袋,差点忘了你是小晓唯一的家长,长兄为父嘛,婚礼时,我还得从你手中接过小晓呢,这个步骤可不能少,仪式感必须满满当当的……”

    一百嘟嘟啷啷一大堆话,我却压根听不进去,只是用颤抖的声音打断道:“你——你确定自己想好了?”

    一百皱着眉,转头凝视着我,然后咧嘴说道:“我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该不会还在质疑我的真诚吧?”

    “我——”

    “不错,我承认,我曾经是很顽劣,无所谓感情,身边围着一群女朋友,过着混乱不堪的生活,在别人眼中,我TM就是一十恶不赦的垃圾,高质量渣男,可——可我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虞力齐不应该不了解吧!用一句土拉八几的话来说,我对小晓的真诚,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这突然整这么一出,我还没缓过神。”

    听我如此一说,一百迅速转变面容,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我,阴阳怪气地说道:“噢,我知道了,你吃醋啦?舍不得我?见不得我跟别人结婚?对不对?”

    “我——”我本想破口大骂。

    “也难怪,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已经超越了性别的束缚,不应当只是女人眼中的猎物,我应该把目标放得更广阔一些,下一步,我要开始进军男人的领地!”

    “滚一边去!”

    嬉笑之后,一百严肃开来,他倾斜着身体,望着宁静的夜空,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说道:“我可不小了,早该结婚了,我们——都不能再飘了,也是时候选择着陆了。”

    “可——可你跟小晓在一起也才几个月时间啊,你不觉得有点太快,太仓促了么?”

    “有些人,你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看穿她的真实面目,而有些人,你只需用一秒,就能确定为她奉献终身。我爱小晓,而且会用一辈子爱下去,婚姻,就是对我忠诚的最好证明与考验。”

    “我知道你爱小晓,不过,婚姻可不是儿戏,不能作为考验爱情的工具,你,一定要慎重考虑清楚。”

    “考虑那么复杂干嘛,我爱她,她也爱我,我愿意娶,她也愿意嫁,和TM谁谁都没任何关系,就这么简单!”

    突然之间又觉得一百的话竟如此在理,原来,爱情本可以那么简单,两个人相濡以沫,仅此而已,跟其它任何人都没关系。多么豪迈的爱情誓言,多么洒脱的爱情观念,可我却始终无法做到,那身上背负的枷锁太多,扛不住了,也只能选择放下。

    “那,你们决定——什么时候?”

    “七月二十一,她定的日子,那天刚好是她生日。”

    “没多少时间了,来得及准备吗?”

    “当然来得及,还有一个月呢,足以筹备一切。”

    “你——向她求婚了?”

    “这个,说来也挺有趣,其实吧,并不是我向她求的婚,而是她突然有这么一想法,然后我就答应了。”

    “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小晓主动向你求婚?”

    “嗯,也可以这么说,我本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搞一场大规模的、特浪漫的、让她感动到昏天暗地的求婚仪式,呵呵,没想到这些都用不上了。”

    “小晓是个好女孩儿。”我自语自语道。

    “可不是!有你这样的大表哥,她能不好吗?你们都是好人,祖宗十八代都是好人!”

    对于一百这番另类赞扬,我竟哑口无言,只能鼓大双眼瞪着他。

    紧接着,他长叹一口气道:“哎!越是好的女孩,就越容易遭人欺负。”

    “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那么缺德,居然忍心那么伤害她。”

    “你——你说什么,谁——谁伤害她了?”

    “你还不知道?”他惊讶地盯着我问道。

    我惊慌失措,使劲摇头,以为一百早已看穿了一切。

    “哎,你说你这表哥怎么当的,怪不得我们家小晓都不爱搭理你。”

    “噢?说来听听。”

    一百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停顿片刻之后,他吐出袅绕烟雾,然后缓缓说道:“前有一段时间吧,那时,我和小晓还并没在一起呢,对了,差不多就是你去埃塞俄比亚那些日子,那每天晚上,我都会去咖啡厅接小晓,可每次都感觉她有些不大对劲儿,眼睛总是红肿着,说话也总是心不在焉。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睡眠不好,还傻兮兮地给她买了一些安神的保健品。”

    一百面色沉重,我屏住呼吸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继续说道:“记得有一晚,我坐在咖啡厅里等她下班,听她弹琴,那天她弹奏的尽是些悲伤的曲子,弹着弹着居然控制不住趴在琴键上痛哭起来,周围的人都感觉莫名其妙,于是我赶紧上前安慰。”

    “她怎么了?”我紧张地问道。

    “她只说曲子太过悲伤,莫名伤感,忍不住想哭出来。可我又不是傻子,知道她心里一定装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不过我也没有多问,毕竟是女孩子嘛,总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那倒是。”

    “直到春节后的一个晚上,公司里有一单业务,凑巧经过你以前住的那个地方,于是我打算上楼瞧瞧你回来没有,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什么?”

    “看——看到了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一百猛吸一口烟,气氛太过安静,使得我几乎听到了烟草剧烈燃烧的声音。

    “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一百目光空洞,一副绝望到要哭的表情。

    “究竟看到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我催促道。

    “就在小区下面,一个黑暗的拐角处,我先是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那是我从未听到的一种声音,与其说是哭声,倒不如形容为一种嚎叫,一种动物濒临死亡时才会发出的本能哀嚎,那声音凄惨,撕心裂肺,毫不忌讳身边任何事物,哭得肝肠寸断,嚎得惊天动地,令听者心生怜惜。当然,既然碰巧遇到,那我便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打开手机灯光走上前去,渐渐地,那光影之下的轮廓逐渐清晰呈现开来,不过,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看到那惨绝人寰的画面。”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屏住呼吸,紧张地问道。

    “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我看到了那哭声制造者,她的形象并不优雅,而是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她双膝跪地,蜷缩着颤抖的身子躲在角落里,头发凌乱不堪,哭得身嘶力竭,一副崩溃到生不如死的状态,那情形触目恸心,看得让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你说的她——难道是——?”我内心一震,冰冷的空气发出碎裂的声音。

    “我也不希望是她,可终究,她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宿命,你的表妹——小晓。”

    “你——你说——什——么?小晓?”

    算算那个时间段,不就是我在街上偶遇小晓的那些天吗?为了让她彻底放手,我说出了太多惨绝人寰的话,以至于彻底击垮了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背负了数百万年的罪孽。而一百并不曾知晓,那将小晓推入万丈深渊,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同鬼的混蛋,正是面前这个所谓的表哥,所有一切伤害,都是我亲手施予,所有一切痛苦,也都是我狠心赐予。我知道她会痛,却没曾想她竟会痛到这般地步。

    不过幸好有一百的出现,要不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嗯,那一刻,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我抛开了男女枷锁,立马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当时,她的手冰凉,凉得快要冻结碎裂,你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心疼和自责,我没有尽到爱她的责任,竟不明不白地让她承受了这非人的折磨。那一天,我跟着她一起哭了。”

    听着一百的讲述,那场景如同电影画面般在我面前放映,而我,仿佛是被捆绑着,目睹着自己的罪行,谴责这个不可饶恕的凶手,想着想着,我的泪,竟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MD,现在倒知道心疼了?小晓遭那么大罪,你他娘的居然还杳无音讯。”

    “我——我——”我无力辩解,更无法解释,也实在没有权力做出任何解释。

    “算了算了,你也有自己的原因。不过,也算是命中注定吧,幸亏给我遇见,终归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那——”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将她送回了家,她却只是一直哭,不肯讲一句话。我怕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所以守了她几天几夜,一刻也不敢离开。”

    “她——她就没说些什么?比如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当然,后来有一天,她将缘由告诉了我。”

    嘭——,我的心咯噔一颤,仿若即将被揭穿罪行的犯人。

    一百皱着眉,抬头望了望夜空,然后露出一张奇怪的笑容说道:“她说她爱过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给了她所想要的一切,甚至是第二次生命,她非常非常爱他,可最终,她却注定还是要失去这个男人。”

    一百点燃一根烟,递到我面前,然后再点燃一支塞进自己口中。

    “就说了这么多?”

    “嗯,就这么多。”

    “没说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我喘着粗气问他道。

    “你觉得呢?”一百突然转头望向我,一副审问的表情,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而我,却如同遇见了猫的耗子,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完全一副作贼心虚的表情。

    “我——我怎么知道!”我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吞吞吐吐道。

    “我TM才不想知道关于那畜生的事!丢了小晓,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让他自个儿可惜去吧。不过,他弄得小晓生不如死这笔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倘若有一天被我遇见,老子非弄死丫不可!”一百咬牙切齿,面貌狰狞。

    “也不能这样讲,或许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我如此说,也不过给自己一个毫无价值的安慰。

    “苦衷个屁!有那么好一姑娘摆在面前,不懂得珍惜,然后说分开就分开?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这TM就不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一百的话像利刺一样根根扎进我心脏,令我无地自容。

    “对对对,他就是个畜生、人渣,不值得拥有小晓的爱,如若让我遇到,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我自嘲道,也恰巧有这个机会能痛骂自己的怯弱。

    “那后来呢?”我继续追问道。

    “打那以后,小晓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嘻嘻哈哈,仿佛重新开始了生活,可有些时候,笑着笑着,她又会突然暗自流泪。”

    “笑着流泪?”我不解地问道。

    “对,我知道,她内心深处仍无法忘记那个可恶的男人,选择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放纵自我而已,不过,我却并不在意,因为我相信,只要我真心,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付出所有,终究有一天,她一定会真正爱上我。既然她敢忘记自己的过去,那我就敢对她的未来奉陪到底!”

    我暗自猜想,如果我与一百换个角度,交换一下身份,那他还会有今天这番铿锵有力的言辞吗?他是否会作出与我同样的决定?

    “既然如此,又怎会选择如此仓促地结婚?”我问他道。

    “对于一个失去家庭的人,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港湾,能够为她遮风避雨的码头,我欧阳一百有那个实力和信心,会带给她家的温暖,让她感受自己存在的意义。”一百说这话的时候,那份狂妄和自信,与他父亲并无二样。

    “那倒也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蚯蚓,她已再无别的亲人。”

    “混账东西!难道你这个表哥就不算亲人了?人家小晓还特意向我吩咐,她对婚礼没有任何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以家长的身份将她送到我手里。”

    “什——什么?我?为什么会是我?”我惊讶地问道。

    参加他们的婚礼,这已经让我极度难堪,而如今,却还得让我在婚礼现场当着众人的面将小晓送到一百手中,与其说那是一场婚礼,倒不如形容为一场葬礼,一场专属于我们爱情的葬礼,我将成为那埋葬爱情的入殓师。

    “我发觉你这猪脑子是不是在非洲被斑马给踢过?你是她唯一的表哥,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这项任务?”一百怒斥道。

    想想也是,小晓已再无其他年长的亲人,婚礼当天,除了我这个所谓的表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而于我来说,这份殊荣似乎太过残忍,毕竟,我曾幻想过专属于自己和小晓的婚礼殿堂,那里有墩子,有程之初,还有一百,有白色的花,有浪漫的音乐,还有满满的祝福,以及那个穿着新郎服装接受亲朋好友赐福的我,可如今,人物关系却全然发生了逆转,我要扮演起那最不应该却又必须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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