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窗棂之外树影摇动。
棋子在白皙的指间摩挲，触之温凉润滑，黄玉孕于钟灵之地，物华天成。
“黄，龙，玉，棋！”苏叙轻声自语，漫不经心地掷出手中的棋子。
棋子入奁，声音如碎玉落罄。
“这副黄龙玉棋是父皇钟爱之物，真是没料到，他会将这个赏给孤！”
楚随面露笑容，“圣上听说殿下近日喜欢上棋弈，便立刻着人赏赐了这个，可见圣上对殿下还是极为看重的……”
苏叙的笑容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楚随抬眼望去，却觉得苏叙的笑意未达眼底，像蒙上了一层淞雾，看不真切。
“殿下在忧心什么？”
“你看看这个！”苏叙递给他一份卷宗。
卷宗中记载的是工部历年的官员考绩。
楚随翻了几页，看到叶小敬的名字，上面写着他时任安州知州期间，三年考绩皆为上等。
苏叙眸色沉沉，回忆着上一世姚林当朝状告程贤章时的情景，还有皇帝的反应。
“叶小敬，祖籍江州，于明昭十六年得中三甲进士第五名，后经拔擢试后任载县典史、县令，后升任安州知州，三年前调任江州。”苏叙徐徐道来，似是在思索什么。
楚随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叶小敬在之前的任上都有上等的考绩，却在到了江州之后，三年都是下等？”
“或许是他去了江州之后，被江州的繁华迷了双眼。”
苏叙轻声道，“姑且不论他自己的才干能力如何，江州之后他已归程阁老门下，怎地反而开始不重视官声了？”
楚随拧紧了眉头，“叶小敬向殿下投诚日久，殿下为何此时才去查他？”
苏叙的视线飘向窗外，月色流华之下，更觉光寒。
“既有不明之处，为何不查？”
楚随静默片刻，“殿下是否可以告诉臣，为何会伤了琵琶骨，为何又突然对皇后示好？”
苏叙面沉如水，默然不语。
“从宫宴那日之后，殿下就变得很奇怪，先是暂停让姚林上书的计划，又一直让臣探查凌齐大人的女儿……”
“你想说什么？”
“臣只是觉得，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臣……”
苏叙脑中浮现出那日大殿中的情景，想要告诉楚随，计划不是没有施行，而是早已经有了结局。
如果他没有重生，这场计划或许会成为一个可以直接废掉他太子之位的契机。
苏叙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重生异事说出来。
“最初察觉到端倪的是姚林，引着我们一路查到叶小敬的也是姚林。”
楚随面色一变，“殿下怀疑姚林？”
苏叙怅然若失，“当年在永州，他一介书生，不懂武功，却整个人扑在孤的身上为孤挡箭，这件事孤从未忘记……”
“即使如此，殿下还是怀疑姚林？”
苏叙沉声道，“不是姚林，便是叶小敬。江州之事，既然要查，便要从最初查起，孤不能再走错一步！”
“可是……”楚随还想要说什么。
“明筑！”
楚随怔在当场。
苏叙很少唤他这个名字，“明筑”是他的表字，亦是文德皇后所起。
当年他们还年幼，文德皇后拉着二人的手笑道，“本宫为你们起了表字，一个叫明筑，一个叫明景！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必要齐心协力，祸福相依。”
这些年，他们之间既是君臣之义，又是兄弟之情！
满室静寂。
苏叙的声音透出几分暗哑，“等见过叶小敬，证实了孤的猜测，孤会将隐瞒你的事情告诉你。”
楚随默然。
退出房间的一刹那，他朝着背手而立的人看了一眼。
夜色如水，似与窗前那人连成一幅幽深的画景。
那日面圣之后，凌纾和曲云梅每日辰时去东宫教诫宫女，午时回内刑司。
一连几日，凌纾未在东宫见过苏叙。听说因为工部事务繁忙，太子通常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姑且不论苏叙让她来东宫的目的何在，这个消息倒是让她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一日，凌纾出了东宫，走在小拱桥上，低头见池中小鱼跳得欢快，有几分可爱，不自觉地驻足，多瞧了一会儿。
直至池水中倒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凌纾的笑容凝结在唇角。
“凌纾！”苏叙站在她身侧，水中现出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同一对璧人。
“殿下还是和臣保持一定距离吧！”凌纾冷冷道，“圣上已经开始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
苏叙挑眉，“孤是来告诉你叶小敬的事情。”
凌纾正色问道，“他顺利到达京城了？”
“你推荐的人不错，他是昨夜到的！”苏叙淡然笑道，“孤已将他安排在京郊的别院中。”
“不过……”苏叙缓缓道，“孤对他还有些怀疑！”
“你怀疑他什么？”
苏叙记得第一次听到叶小敬的名字，是数月之前。
当时姚林告诉他，江州有一个官员死得莫名其妙，一路追查下去，发现江州知州与程家往来甚密。
后来，姚林通过水运衙署中的人知道叶小敬贪墨江州段运河工程款，再之后叶小敬主动向他投诚，交代了贪墨始末，还将与程府之间的往来账本交予他。
如今想来，苏叙觉得这一切来得是不是过于容易了……
“孤怀疑叶小敬向孤投诚的动机！他任安州知州时官声斐然，加上程贤章的举荐，江州之后他极有可能入京。”
苏叙的指节微蜷，搭在桥石上，“可是他在江州这三年，做官做得天怒人怨，孤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前后这么大的反差！”
凌纾聪慧，立刻明白苏叙担忧之处。
“你怀疑叶小敬在江州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盯上他？”
可是，这理由同样无法解释他的行为。
若他想做个清官，何苦贪墨工程款，若他想做个贪官，为何又自掘坟墓。
苏叙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凌纾沉思道，“我听到幻境中的女子说，“江州那边，都安排妥当了！”若她真得与叶小敬有关，背后的阴谋恐怕不小。”
“若此女说得是运河之事，她可能曾经出现在叶小敬身边，孤会将你所画的小像拿给叶小敬辨认……”
以往二人见面，不是拔剑相向，便是针锋相对，难得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
苏叙斜睨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可惜你无法出宫，否则孤可以带你去京郊，亲自见一见叶小敬。”
一阵风吹过，天光被飘散的云遮住，鱼儿摆着尾巴沉入池中，荡起点点涟漪。
“估计是场小雨！去那边树下躲一躲吧！”
雨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圈。
二人站立的位置枝叶繁茂，绿叶如擎盖一般遮住了雨幕。
细雨如丝，随风而飘。
凌纾微侧脸颊，用帕子环住右边微微打湿的发尾，拭干水分。
苏叙随意一瞥，恰好瞥见她颈间露出一截红绳，贴合在白皙细致的皮肤上。
他蓦地收回视线，惊觉他与凌纾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经越过了他所能容忍的女子接近他的界线。
或许是因为，凌纾早已见过他的本性，而他在她的面前也已经不需要再伪装……
苏叙轻声问道，“你在父皇面前，是如何答复的？”
凌纾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殿下放心……臣只差指天明誓，相信圣上已经确信，臣与太子殿下毫无干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
苏叙听出她口中的嫌恶，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但面上却是不显，笑容温和，有如三月春风。
“你说得不错，你我二人日后还是尽少见面，免得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凌纾微怔，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叙，不知道他怎地突然转了性子，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孤会找个机会告诉杨连庆，让你和那位女官日后不用再来东宫了！”
“多谢殿下！”
凌纾离开之后，走了一小段路，突然想起来，刚才忘了问太子关于流民暴动之事。
她立刻折返回去，看见楚随站在苏叙的身旁。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不小的声音伴着雨声传入她的耳中。
“你去查一查，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令人武功尽失，却不会伤其性命？”
楚随一惊，“殿下是想要……”
在苏叙凉凉的视线之下，楚随低下头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苏叙的话，凌纾眸色微动，默默地凝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凌纾回到内刑司，见到聂天德在门口等她。
“凌纾，我想到一件事！可能对你查找线索有帮助。”
“什么？”凌纾神情一振，暂时不去想刚才所听到的话。
聂天德神情兴奋，“你说过，幻境中那个男子的襟领内侧露出一团绿色。”
“不错！可是因为离得太远，我只是瞥见颜色，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聂天德拿出一张纸，“你看看，像不像这个图案？”
白纸上画的是一株草叶，青绿色，叶片极薄，上端有裂齿。
凌纾一怔，“这是……艾草？”
聂天德眼冒星光，“我偶然得知，岭南之地多产艾草，很多人不但家中常食，还喜欢将艾草绣在襟口内侧，有趋吉避凶之意……”
棋子在白皙的指间摩挲，触之温凉润滑，黄玉孕于钟灵之地，物华天成。
“黄，龙，玉，棋！”苏叙轻声自语，漫不经心地掷出手中的棋子。
棋子入奁，声音如碎玉落罄。
“这副黄龙玉棋是父皇钟爱之物，真是没料到，他会将这个赏给孤！”
楚随面露笑容，“圣上听说殿下近日喜欢上棋弈，便立刻着人赏赐了这个，可见圣上对殿下还是极为看重的……”
苏叙的笑容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楚随抬眼望去，却觉得苏叙的笑意未达眼底，像蒙上了一层淞雾，看不真切。
“殿下在忧心什么？”
“你看看这个！”苏叙递给他一份卷宗。
卷宗中记载的是工部历年的官员考绩。
楚随翻了几页，看到叶小敬的名字，上面写着他时任安州知州期间，三年考绩皆为上等。
苏叙眸色沉沉，回忆着上一世姚林当朝状告程贤章时的情景，还有皇帝的反应。
“叶小敬，祖籍江州，于明昭十六年得中三甲进士第五名，后经拔擢试后任载县典史、县令，后升任安州知州，三年前调任江州。”苏叙徐徐道来，似是在思索什么。
楚随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叶小敬在之前的任上都有上等的考绩，却在到了江州之后，三年都是下等？”
“或许是他去了江州之后，被江州的繁华迷了双眼。”
苏叙轻声道，“姑且不论他自己的才干能力如何，江州之后他已归程阁老门下，怎地反而开始不重视官声了？”
楚随拧紧了眉头，“叶小敬向殿下投诚日久，殿下为何此时才去查他？”
苏叙的视线飘向窗外，月色流华之下，更觉光寒。
“既有不明之处，为何不查？”
楚随静默片刻，“殿下是否可以告诉臣，为何会伤了琵琶骨，为何又突然对皇后示好？”
苏叙面沉如水，默然不语。
“从宫宴那日之后，殿下就变得很奇怪，先是暂停让姚林上书的计划，又一直让臣探查凌齐大人的女儿……”
“你想说什么？”
“臣只是觉得，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臣……”
苏叙脑中浮现出那日大殿中的情景，想要告诉楚随，计划不是没有施行，而是早已经有了结局。
如果他没有重生，这场计划或许会成为一个可以直接废掉他太子之位的契机。
苏叙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重生异事说出来。
“最初察觉到端倪的是姚林，引着我们一路查到叶小敬的也是姚林。”
楚随面色一变，“殿下怀疑姚林？”
苏叙怅然若失，“当年在永州，他一介书生，不懂武功，却整个人扑在孤的身上为孤挡箭，这件事孤从未忘记……”
“即使如此，殿下还是怀疑姚林？”
苏叙沉声道，“不是姚林，便是叶小敬。江州之事，既然要查，便要从最初查起，孤不能再走错一步！”
“可是……”楚随还想要说什么。
“明筑！”
楚随怔在当场。
苏叙很少唤他这个名字，“明筑”是他的表字，亦是文德皇后所起。
当年他们还年幼，文德皇后拉着二人的手笑道，“本宫为你们起了表字，一个叫明筑，一个叫明景！日后你们兄弟二人必要齐心协力，祸福相依。”
这些年，他们之间既是君臣之义，又是兄弟之情！
满室静寂。
苏叙的声音透出几分暗哑，“等见过叶小敬，证实了孤的猜测，孤会将隐瞒你的事情告诉你。”
楚随默然。
退出房间的一刹那，他朝着背手而立的人看了一眼。
夜色如水，似与窗前那人连成一幅幽深的画景。
那日面圣之后，凌纾和曲云梅每日辰时去东宫教诫宫女，午时回内刑司。
一连几日，凌纾未在东宫见过苏叙。听说因为工部事务繁忙，太子通常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姑且不论苏叙让她来东宫的目的何在，这个消息倒是让她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一日，凌纾出了东宫，走在小拱桥上，低头见池中小鱼跳得欢快，有几分可爱，不自觉地驻足，多瞧了一会儿。
直至池水中倒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凌纾的笑容凝结在唇角。
“凌纾！”苏叙站在她身侧，水中现出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如同一对璧人。
“殿下还是和臣保持一定距离吧！”凌纾冷冷道，“圣上已经开始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
苏叙挑眉，“孤是来告诉你叶小敬的事情。”
凌纾正色问道，“他顺利到达京城了？”
“你推荐的人不错，他是昨夜到的！”苏叙淡然笑道，“孤已将他安排在京郊的别院中。”
“不过……”苏叙缓缓道，“孤对他还有些怀疑！”
“你怀疑他什么？”
苏叙记得第一次听到叶小敬的名字，是数月之前。
当时姚林告诉他，江州有一个官员死得莫名其妙，一路追查下去，发现江州知州与程家往来甚密。
后来，姚林通过水运衙署中的人知道叶小敬贪墨江州段运河工程款，再之后叶小敬主动向他投诚，交代了贪墨始末，还将与程府之间的往来账本交予他。
如今想来，苏叙觉得这一切来得是不是过于容易了……
“孤怀疑叶小敬向孤投诚的动机！他任安州知州时官声斐然，加上程贤章的举荐，江州之后他极有可能入京。”
苏叙的指节微蜷，搭在桥石上，“可是他在江州这三年，做官做得天怒人怨，孤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会有前后这么大的反差！”
凌纾聪慧，立刻明白苏叙担忧之处。
“你怀疑叶小敬在江州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盯上他？”
可是，这理由同样无法解释他的行为。
若他想做个清官，何苦贪墨工程款，若他想做个贪官，为何又自掘坟墓。
苏叙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凌纾沉思道，“我听到幻境中的女子说，“江州那边，都安排妥当了！”若她真得与叶小敬有关，背后的阴谋恐怕不小。”
“若此女说得是运河之事，她可能曾经出现在叶小敬身边，孤会将你所画的小像拿给叶小敬辨认……”
以往二人见面，不是拔剑相向，便是针锋相对，难得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
苏叙斜睨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可惜你无法出宫，否则孤可以带你去京郊，亲自见一见叶小敬。”
一阵风吹过，天光被飘散的云遮住，鱼儿摆着尾巴沉入池中，荡起点点涟漪。
“估计是场小雨！去那边树下躲一躲吧！”
雨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圈。
二人站立的位置枝叶繁茂，绿叶如擎盖一般遮住了雨幕。
细雨如丝，随风而飘。
凌纾微侧脸颊，用帕子环住右边微微打湿的发尾，拭干水分。
苏叙随意一瞥，恰好瞥见她颈间露出一截红绳，贴合在白皙细致的皮肤上。
他蓦地收回视线，惊觉他与凌纾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经越过了他所能容忍的女子接近他的界线。
或许是因为，凌纾早已见过他的本性，而他在她的面前也已经不需要再伪装……
苏叙轻声问道，“你在父皇面前，是如何答复的？”
凌纾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殿下放心……臣只差指天明誓，相信圣上已经确信，臣与太子殿下毫无干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
苏叙听出她口中的嫌恶，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色，但面上却是不显，笑容温和，有如三月春风。
“你说得不错，你我二人日后还是尽少见面，免得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凌纾微怔，半信半疑地看着苏叙，不知道他怎地突然转了性子，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孤会找个机会告诉杨连庆，让你和那位女官日后不用再来东宫了！”
“多谢殿下！”
凌纾离开之后，走了一小段路，突然想起来，刚才忘了问太子关于流民暴动之事。
她立刻折返回去，看见楚随站在苏叙的身旁。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不小的声音伴着雨声传入她的耳中。
“你去查一查，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令人武功尽失，却不会伤其性命？”
楚随一惊，“殿下是想要……”
在苏叙凉凉的视线之下，楚随低下头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苏叙的话，凌纾眸色微动，默默地凝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凌纾回到内刑司，见到聂天德在门口等她。
“凌纾，我想到一件事！可能对你查找线索有帮助。”
“什么？”凌纾神情一振，暂时不去想刚才所听到的话。
聂天德神情兴奋，“你说过，幻境中那个男子的襟领内侧露出一团绿色。”
“不错！可是因为离得太远，我只是瞥见颜色，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聂天德拿出一张纸，“你看看，像不像这个图案？”
白纸上画的是一株草叶，青绿色，叶片极薄，上端有裂齿。
凌纾一怔，“这是……艾草？”
聂天德眼冒星光，“我偶然得知，岭南之地多产艾草，很多人不但家中常食，还喜欢将艾草绣在襟口内侧，有趋吉避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