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
内刑司案库的的守库司吏见到来人，忙行礼道，“凌女官，又这么早过来啊！”
凌纾提着食篮，温和笑道，“安司吏守夜辛苦了！这是一些糕点，给司吏做个早食。”
“凌女官哪里的话，都是下官的份内活计。”
安司吏受宠若惊地接过东西，连忙打开案库的门。
凌纾从之前聂天德给的十七人名单中拣出祖籍在岭南之地的人，共有六个。
若是聂天德猜测的“艾草”纹绣没错，这六人之中总能找到那个与幻境中男子有关联之人。
她翻开第一个人的案卷。
王君，明昭八年京城生人，二十年入宫，如今在御膳房洒扫……
凌纾暗自思量，像王君这样的内侍，在宫中多年，她若贸然去查，反容易打草惊蛇……
突然，安司吏急匆匆敲门进来，“凌女官，黎阳宫送过来一个宫女！”
刑堂内，送来的宫女耷拉着脑袋，两手布满伤痕，趴跪在地上。
曲云梅拽着凌纾的袖子，悄声道，“大理寺卿卢大人告诉皇后娘娘，刺杀三皇子的凶犯在大理寺的酷刑下招出一个人来。”
“就是她？”凌纾指着地上的宫女道。
“嗯！”曲云梅道，“她是黎阳宫的人，按规矩，须由内刑司羁押审讯之后，再移交给大理寺。”
凌纾问道，“黎阳宫送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曲云梅不以为然道，“只字未提。皇后娘娘一向治宫严明，恐怕做不出私审之事……”
“大理寺何时来提人？”
曲云梅道，“应该很快！她是宫中之人，因为大理寺中人不方便入内宫查探，才多了我们这道环节。”
话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掩唇小声道，“这个案子不同于其他，咱们得谨慎些……”
凌纾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量力而为，尽咱们的本分吧！”
凌纾俯视着那个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垂着头，并不言语。
“还有家人吗？”
宫女缓缓抬起头，眼神中一片冷漠，“都死光了！没有九族可以株连。”
凌纾接过曲云梅递过来的案卷，缓缓道，“你本名叫柳依依，父母双亡，入宫之后改名叫墨兰！”
“墨兰！”凌纾备好笔墨，准备记录下她的口供，“按照宫规，明年你便可以出宫，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宫女默然。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将三皇子的身份散布出去的？”
墨兰突然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不想回答的样子。
凌纾放下毫笔，与曲云梅对视一眼。
内刑司掌宫中刑案，虽然犯人只是在此走个过场，可是草草了事可能会让大理寺看轻了内刑司。
“你再不说……曲云梅假意喝道，“本官给你上刑具伺候。”
凌纾见曲云梅威势十足，小声揶揄道，“姐姐这是不怕了？”
曲云梅面色一红，“来这里这些天，也都习惯了……”
曲云梅看着刑堂上的夹手棍和插针，犹豫了一下，“还上刑吗？”
凌纾看了那个宫女一眼，摇了摇头，“看她的样子，我觉得就算上刑也不会说。”
曲云梅为难道，“这么白纸一张，移交给大理寺，会不会被杨总管斥责啊？”
“杨总管人呢？”
“听说感了风寒，还在床上歇着呢！”
凌纾想起与聂天德的约定，“不如暂时先关押起来，我再想想办法。”
太极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帝神色微倦，手指揉捏着眉心。
“臣有本奏！”
一人跨步出来，宽额小眼，身量不高，是大理寺卿卢荣。
“臣要告方德任卫所千户之时擅权滥用，贻误案情。”
这几日，方德的官声如烈火烹油，朝中早有文臣看不过眼，只不过众人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一贯怯懦的卢荣。
皇帝神色莫测，“卢卿何出此言？”
卢荣嘴角微翘，朗声道，“圣上着臣查办三皇子一案，卫所日前才将嫌犯王大壮移交大理寺，贻误案情进展。”
他偷偷觑了眼皇帝的神色，一派波澜不惊。
他接着禀道，“臣收押犯人之后，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抽丝剥茧，终于让那嫌犯开口，供出了同犯。方将军于镇压流民暴动有功，但是延误此案，却也是实情。”
京畿卫所、京城府衙和大理寺同样有审讯之能，以往的案子多有交叠，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两司积怨已久。
“为何不早奏？”皇帝眸色微沉。
卢荣倏然跪地，“臣有罪！卫所借其他案子三番五次拖延，臣一开始未曾警觉，有失察之罪。”
皇帝的视线扫过众臣，停在太子的身上。
朝堂之上，苏叙神色淡然，行止沉稳，完全不见往日乖戾散漫之气。
“太子有何看法？”
苏叙端正行礼，“儿臣认为，京畿卫所确有越权之嫌，不过……究竟是不是方将军求功心切还需要查证。”
“太子觉得，当务之急该当如何？”皇帝凝视着苏叙，缓缓问道。
“流民暴动一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三皇兄被刺一案的真相迟迟不明，城郊的院落荒废，陆续有流民饿死，引起暴动。”
苏叙继续道，“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查出三皇兄被刺的真凶，给京城百姓一个安定……”
太子与以往果真完全不同了！
皇帝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那一日他突然来到太极殿，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却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些年他一直疏远苏叙，而苏叙也终于如他当年所愿，与他渐行渐远。
“限大理寺于五日内破案，退朝吧！”
凌纾到达约定的地方，却未见到聂天德，她沿路回内刑司，恰巧走到黎阳宫附近。
绿柳树下，两个小宫女在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这个月的例钱又减半，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待？”
刚才说话的宫女小声道，“我听说一个门道，你想不想一起做？”
二人瞅了瞅，四下无人。
“内府司有人可以收咱们的绣活，然后拿到宫外去卖。”
“啊……”宫女捂着嘴道，“私卖宫中物件可是大罪。”
“咱们自己的新绣活儿，算不得宫中物件吧。”
“那绣线呢？”
“这你放心，内府司那边说会按照绣活儿的图样给咱们提供绣线……”
“咳咳……”有人刻意清了清嗓子，发出声音。
两个小宫女吓得一个激灵，待看见发声之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秀珠姐姐！差点吓死我们！”
宫女秀珠板着脸，“你们胆子也大了，居然敢接私活！”
“秀珠姐姐！求求你了！莫要说出去！”小宫女眼巴巴地恳求道。
秀珠早已察觉树后有人在听她们说话，意有所指道，“今日好在是被我撞见，若是被刘总管或者其他宫的人听到，你们定要挨一顿板子的……还不快走！”
小宫女慌忙道谢离去。
凌纾从树后走出来，秀珠见到是她，先是一怔，复又惊喜交加地喊道，“凌女官！”
秀珠走到她身前，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女官当日杖下活命之恩，若不是怕给您惹下麻烦，秀珠早就想去内刑司见您……”
凌纾扶起她，“姐姐言重了！此事不用再提……刚才那两个小宫女是黎阳宫的人？”
秀珠神情一顿，慌忙解释道，“她们刚入宫，还不懂规矩……”
凌纾失笑，“我哪有要抓她们回去的意思啊！”
浅笑的少女，眉眼如画，一双明眸有如月牙湾的清泉，梨涡浅浅，透着几分少女的慧黠和可爱。
秀珠心中一松，亦笑了笑。
“她们为何要做这种事？”
“江州水患，流民都涌入京城，皇后娘娘为了筹集赈款，一直在削减各宫用度，大家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
筹集赈款固然是好，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迟迟没有下关于安置灾民的诏令，皇后和三皇子做些，不过是杯水车薪……
秀珠问道，“凌女官近来可好？”
凌纾回过神来，婉约一笑，“都好！劳姐姐挂心了。”
她突然想起墨兰之事，轻声问道，“……不过想问问姐姐一个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秀珠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是不是墨兰姑姑的事？
“是！”
秀珠将她带到一处僻静之地。
“皇后娘娘下了令，宫人绝不可吐露关于墨兰的半个字……”
秀珠顿了顿，“女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愿意告知，只是希望女官不要在案卷上提及奴婢的名字。”
凌纾点头，“多谢！”
“墨兰姑姑平日里很是随和，从来不与人争执，只是不爱讲话。
她通书墨，经常教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宫女认字写字，不过最近她身体不太好，已经好久没有再做这些事了……
“她可有特别在意之人？”
秀珠想了想，“她曾经说过一次，自己刚入宫时不知深浅犯了大错，若不是遇上贵人救她，她不一定能活下来，所以经常嘱咐我们要谨言慎行。”
凌纾心中一动，“救她的贵人是谁？”
“这个我也不清楚！若是女官想知道，可能得去问问宫中的旧人。”
内刑司案库的的守库司吏见到来人，忙行礼道，“凌女官，又这么早过来啊！”
凌纾提着食篮，温和笑道，“安司吏守夜辛苦了！这是一些糕点，给司吏做个早食。”
“凌女官哪里的话，都是下官的份内活计。”
安司吏受宠若惊地接过东西，连忙打开案库的门。
凌纾从之前聂天德给的十七人名单中拣出祖籍在岭南之地的人，共有六个。
若是聂天德猜测的“艾草”纹绣没错，这六人之中总能找到那个与幻境中男子有关联之人。
她翻开第一个人的案卷。
王君，明昭八年京城生人，二十年入宫，如今在御膳房洒扫……
凌纾暗自思量，像王君这样的内侍，在宫中多年，她若贸然去查，反容易打草惊蛇……
突然，安司吏急匆匆敲门进来，“凌女官，黎阳宫送过来一个宫女！”
刑堂内，送来的宫女耷拉着脑袋，两手布满伤痕，趴跪在地上。
曲云梅拽着凌纾的袖子，悄声道，“大理寺卿卢大人告诉皇后娘娘，刺杀三皇子的凶犯在大理寺的酷刑下招出一个人来。”
“就是她？”凌纾指着地上的宫女道。
“嗯！”曲云梅道，“她是黎阳宫的人，按规矩，须由内刑司羁押审讯之后，再移交给大理寺。”
凌纾问道，“黎阳宫送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曲云梅不以为然道，“只字未提。皇后娘娘一向治宫严明，恐怕做不出私审之事……”
“大理寺何时来提人？”
曲云梅道，“应该很快！她是宫中之人，因为大理寺中人不方便入内宫查探，才多了我们这道环节。”
话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掩唇小声道，“这个案子不同于其他，咱们得谨慎些……”
凌纾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量力而为，尽咱们的本分吧！”
凌纾俯视着那个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垂着头，并不言语。
“还有家人吗？”
宫女缓缓抬起头，眼神中一片冷漠，“都死光了！没有九族可以株连。”
凌纾接过曲云梅递过来的案卷，缓缓道，“你本名叫柳依依，父母双亡，入宫之后改名叫墨兰！”
“墨兰！”凌纾备好笔墨，准备记录下她的口供，“按照宫规，明年你便可以出宫，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宫女默然。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将三皇子的身份散布出去的？”
墨兰突然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副什么都不想回答的样子。
凌纾放下毫笔，与曲云梅对视一眼。
内刑司掌宫中刑案，虽然犯人只是在此走个过场，可是草草了事可能会让大理寺看轻了内刑司。
“你再不说……曲云梅假意喝道，“本官给你上刑具伺候。”
凌纾见曲云梅威势十足，小声揶揄道，“姐姐这是不怕了？”
曲云梅面色一红，“来这里这些天，也都习惯了……”
曲云梅看着刑堂上的夹手棍和插针，犹豫了一下，“还上刑吗？”
凌纾看了那个宫女一眼，摇了摇头，“看她的样子，我觉得就算上刑也不会说。”
曲云梅为难道，“这么白纸一张，移交给大理寺，会不会被杨总管斥责啊？”
“杨总管人呢？”
“听说感了风寒，还在床上歇着呢！”
凌纾想起与聂天德的约定，“不如暂时先关押起来，我再想想办法。”
太极殿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皇帝神色微倦，手指揉捏着眉心。
“臣有本奏！”
一人跨步出来，宽额小眼，身量不高，是大理寺卿卢荣。
“臣要告方德任卫所千户之时擅权滥用，贻误案情。”
这几日，方德的官声如烈火烹油，朝中早有文臣看不过眼，只不过众人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一贯怯懦的卢荣。
皇帝神色莫测，“卢卿何出此言？”
卢荣嘴角微翘，朗声道，“圣上着臣查办三皇子一案，卫所日前才将嫌犯王大壮移交大理寺，贻误案情进展。”
他偷偷觑了眼皇帝的神色，一派波澜不惊。
他接着禀道，“臣收押犯人之后，经过一番旁敲侧击，抽丝剥茧，终于让那嫌犯开口，供出了同犯。方将军于镇压流民暴动有功，但是延误此案，却也是实情。”
京畿卫所、京城府衙和大理寺同样有审讯之能，以往的案子多有交叠，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两司积怨已久。
“为何不早奏？”皇帝眸色微沉。
卢荣倏然跪地，“臣有罪！卫所借其他案子三番五次拖延，臣一开始未曾警觉，有失察之罪。”
皇帝的视线扫过众臣，停在太子的身上。
朝堂之上，苏叙神色淡然，行止沉稳，完全不见往日乖戾散漫之气。
“太子有何看法？”
苏叙端正行礼，“儿臣认为，京畿卫所确有越权之嫌，不过……究竟是不是方将军求功心切还需要查证。”
“太子觉得，当务之急该当如何？”皇帝凝视着苏叙，缓缓问道。
“流民暴动一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三皇兄被刺一案的真相迟迟不明，城郊的院落荒废，陆续有流民饿死，引起暴动。”
苏叙继续道，“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查出三皇兄被刺的真凶，给京城百姓一个安定……”
太子与以往果真完全不同了！
皇帝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那一日他突然来到太极殿，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却一言不发地离开。
这些年他一直疏远苏叙，而苏叙也终于如他当年所愿，与他渐行渐远。
“限大理寺于五日内破案，退朝吧！”
凌纾到达约定的地方，却未见到聂天德，她沿路回内刑司，恰巧走到黎阳宫附近。
绿柳树下，两个小宫女在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这个月的例钱又减半，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待？”
刚才说话的宫女小声道，“我听说一个门道，你想不想一起做？”
二人瞅了瞅，四下无人。
“内府司有人可以收咱们的绣活，然后拿到宫外去卖。”
“啊……”宫女捂着嘴道，“私卖宫中物件可是大罪。”
“咱们自己的新绣活儿，算不得宫中物件吧。”
“那绣线呢？”
“这你放心，内府司那边说会按照绣活儿的图样给咱们提供绣线……”
“咳咳……”有人刻意清了清嗓子，发出声音。
两个小宫女吓得一个激灵，待看见发声之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秀珠姐姐！差点吓死我们！”
宫女秀珠板着脸，“你们胆子也大了，居然敢接私活！”
“秀珠姐姐！求求你了！莫要说出去！”小宫女眼巴巴地恳求道。
秀珠早已察觉树后有人在听她们说话，意有所指道，“今日好在是被我撞见，若是被刘总管或者其他宫的人听到，你们定要挨一顿板子的……还不快走！”
小宫女慌忙道谢离去。
凌纾从树后走出来，秀珠见到是她，先是一怔，复又惊喜交加地喊道，“凌女官！”
秀珠走到她身前，端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女官当日杖下活命之恩，若不是怕给您惹下麻烦，秀珠早就想去内刑司见您……”
凌纾扶起她，“姐姐言重了！此事不用再提……刚才那两个小宫女是黎阳宫的人？”
秀珠神情一顿，慌忙解释道，“她们刚入宫，还不懂规矩……”
凌纾失笑，“我哪有要抓她们回去的意思啊！”
浅笑的少女，眉眼如画，一双明眸有如月牙湾的清泉，梨涡浅浅，透着几分少女的慧黠和可爱。
秀珠心中一松，亦笑了笑。
“她们为何要做这种事？”
“江州水患，流民都涌入京城，皇后娘娘为了筹集赈款，一直在削减各宫用度，大家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
筹集赈款固然是好，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朝廷迟迟没有下关于安置灾民的诏令，皇后和三皇子做些，不过是杯水车薪……
秀珠问道，“凌女官近来可好？”
凌纾回过神来，婉约一笑，“都好！劳姐姐挂心了。”
她突然想起墨兰之事，轻声问道，“……不过想问问姐姐一个人，不知道方不方便？”
秀珠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是不是墨兰姑姑的事？
“是！”
秀珠将她带到一处僻静之地。
“皇后娘娘下了令，宫人绝不可吐露关于墨兰的半个字……”
秀珠顿了顿，“女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愿意告知，只是希望女官不要在案卷上提及奴婢的名字。”
凌纾点头，“多谢！”
“墨兰姑姑平日里很是随和，从来不与人争执，只是不爱讲话。
她通书墨，经常教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宫女认字写字，不过最近她身体不太好，已经好久没有再做这些事了……
“她可有特别在意之人？”
秀珠想了想，“她曾经说过一次，自己刚入宫时不知深浅犯了大错，若不是遇上贵人救她，她不一定能活下来，所以经常嘱咐我们要谨言慎行。”
凌纾心中一动，“救她的贵人是谁？”
“这个我也不清楚！若是女官想知道，可能得去问问宫中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