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楚随走入房内,见到宫女衣不蔽体地趴跪在地上,他话音一顿,眼神闪烁了几下。

    苏叙抬眼,眸色晦暗,“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楚随低头不语。

    石公公不住地叩头,“殿下恕罪!小将军并不知情,是老奴一直追着他,问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苏叙勾唇一笑,眼底俱是冷意,“孤都不知道,自己中意的女子原来是这样的……你们实在是煞费苦心啊!”

    楚随倏地跪下,与石公公一道请罪。

    苏叙将帕子扔在地上,“将她扔出东宫,再让人把床榻上的东西全部换掉,孤今夜宿在偏殿。”

    “殿下!”石公公急声喊道!

    苏叙神情不明地望着他。

    石公公低头敛眉,“若是今夜就这么将她撵出东宫,又会有一些诋毁殿下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苏叙的黑眸幽暗如泽,似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半晌,苏叙悠悠道,“那就将她留下!”

    石公公猛一抬头,激动道,“殿下……”

    “安置在孤看不见的地方!管好她的嘴!”

    一句话,将石公公满腔的惊喜浇息下去,他颓然道,“老奴遵命!”

    “你出去吧!孤与楚随有话要说!”

    石公公带人退下。

    “人怎么样?”

    楚随颔首,“死了!”

    他们的话让柜中的凌纾心中一动,猜测苏叙说的人是不是墨兰。

    夜风拂来,渗出丝丝凉意。

    苏叙静默片刻,“临死前,她可有说过什么?”

    “一个字都没有说……她算好了时间,提前吃下幽兰香草,时辰一到,再无生还的可能。”

    听到“幽兰香草”,凌纾微蜷手指,星眸闪烁。

    楚随轻声道,“她深恨程家,又蒙先皇后大恩,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关押在大理寺的人呢?”

    “属下今夜探过大理寺,那人只是个不知就里的小角色,这些时日在大理寺熬尽酷刑,如今已是疯疯癫癫!”

    凌纾心绪沉沉。

    如她所料,墨兰真正的主子就是苏叙!

    可是,苏叙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幽兰香草?

    她曾听人说过,此草长于成国的高山峭壁之上,须五年方成一株。

    成国后宫因为相继有人因中此毒而亡,后来幽兰香草便成为成国的禁药,以至于多年未曾现世。

    凌纾正暗自思量,苏叙突然朝着她所在的立柜走来。

    步履从容,渐行渐近。

    隔着薄薄的门,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透过狭长的缝隙徐徐而入。

    苏叙的指尖触向柜门,凌纾的心漏跳了一瞬,眼神间迸出凛冽之意,贴着内壁的后脊微微发凉。

    突然,苏叙放下手臂,转身对楚随道,“你去告诉石公公,孤这几日夜里觉得有些凉,将那件银丝大氅拿过来。”

    凌纾提在心口的一口气缓缓散去,冷不防,柜门骤开。

    四目相对!

    突如其来的光微微刺目,凌纾瞳眸微缩,还来不及掩饰眼神中的诧异。

    泠泠之意自他眸中逸出,“果然是你!”

    凌纾走出来,双眸漆如亮墨,“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她闭住内息,瞒过了楚随,却被苏叙发现!

    苏叙抿唇,淡淡道,“香气!”

    凌纾明白过来,苏叙厌恶女子,所以对脂粉香气格外敏感。

    苏叙将内室的门闭上,侧目斜睨,凌厉的长眉微挑,“你深夜来孤的东宫做什么?”

    “……”,凌纾心头一跳,墨兰的名字绝不能提!

    她轻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林中男子的襟领处绣的是艾草……”

    苏叙立于她身侧,双眸温若静水。

    “区区小事,不需要夜闯东宫!刚才幸好孤及时察觉到是你,支走了楚随。”

    难得听到苏叙和颜悦色地说话,却是在凌纾查到他是案子的主谋之后……

    凌纾心绪微沉,苏叙谋害三皇子的事一旦被揭穿,储君之位绝然保不住,最有可能是成为废太子,被幽禁起来。

    查到这个真相,于公,不会有无辜之人受到冤枉牵连;于私,可以解除苏叙对她的威胁。

    怨只怨苏叙自施恶行,自招祸端……

    凌纾缓缓道,“你之前说过,有任何线索都要告知,艾草纹绣乃是岭南习俗……”

    烛火摇曳,衬得凌纾的面容如皎玉般柔净。

    苏叙瞧过去,光下的她清丽出尘,不自觉一怔。

    凌纾抬眼一瞥,发觉他些神思不属,轻声唤道,“你在听吗……”

    苏叙回过神来,一丝恼意划过心头。

    更深露重,月夜微凉。

    凌纾想起他的“忌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伴随着她的动作,倒映在墙上的两个影子相隔开来,落入苏叙的眼中,本就不豫的神情倏地一变。

    “殿下,偏殿已备好……”,石公公在门外道。

    “你先在门外侯着!”苏叙冷声道。

    “时辰不早了,我先离开……”

    凌纾一掌打出劲风,熄掉满室烛火,幽暗的殿内仅余月色落下的一地清辉。

    万籁俱静!

    昏暗的光让二人的感官愈加敏锐,清浅的气息萦绕其中,若有似无。

    苏叙突然凝视着她,神情莫测,“你今夜真得只是来告诉孤这件事的吗?”

    凌纾的身影跃至窗前,低声回道,“自然!”

    轻盈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下。

    刑堂内,曲云梅轻声道,“尸体已被大理寺的人拉走!杨逯还坐在内堂等你的案词。”

    “嗯!”凌纾坐于案前,挥笔而下。

    不到一刻!

    曲云梅怔然地望着书案上的两张纸,“你为何要写两份案词?”

    “你仔细看看!”

    曲云梅读罢,沉默了半晌。

    “纾纾,非要这么做吗?”

    刑堂静寂,刻漏壶中的水滴一嗒一嗒,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子弑兄,非仁君所为!我们只是顺势而行!”

    凌纾的声音微冷,透着几分杀伐之气。

    曲云梅心中轻颤,怔怔地望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

    天色初蒙,树杪连横,杨柳残烟。

    凌纾乌发银冠,一身正六品女官官服,腰系缡纹玉带,长身玉立于内刑司门前,端肃而沉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借着熹光,凌纾认清了来人,是大理寺卿卢荣。

    她从容不迫地上前行礼,“下官凌纾,见过卢大人。”

    卢荣的面色苍白,眼神阴郁地盯着她,就像要将她的脸瞧出个窟窿似的。

    “你就是凌纾……好大的胆子!”

    凌纾面色淡静,“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你给了杨逯两份案词……一份是颜贵妃买凶行刺皇子,一份是太子借先皇后之恩弑兄。你究竟意欲何为?”

    凌纾缓缓道,“卢大人,圣上限大理寺五日内破案,下官这是将天大的功劳摆在大人面前,难道大人不想要?”

    “什么天大的功劳……”卢荣满脸阴霾,“给太子罗织罪名,你以为我有几个脑袋?”

    “事实如此!谈何罗织!”凌纾蹙眉,“卢大人掌刑名多年,也已经看过两份案词,想必也明白,墨兰的供词是在为幕后之人找替罪者。”

    卢荣绷着脸,“太子如今不同以往,近来在朝堂上表现得颇有见地,圣上与太子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加上太后的支持,朝中少了许多废储君的声音。”

    “正因为如此……”凌纾眸色清明,“大人这一次的选择才显得尤为重要!”

    太子乖戾无德,被圣上厌弃之时,皇后尚有耐心静待时机;如今这等境况,三皇子闭门养伤,皇后当是心急如焚。

    此案一旦揭开,太子储君之位不保。

    皇后面前,卢荣便是大功一件!

    这是一步好棋,也是一步险棋。

    卢荣斟酌片刻,“若圣上宽宥太子,本官岂不是死路一条?”

    “大人早已是皇后娘娘的人,他日太子登基,大人还想全身而退?”

    卢荣将两份案词摆在她面前,指着太子弑兄的那一份问道,“所以,你想让我选择这一份?

    凌纾对着卢荣长长作揖,声音淡然而坚定,“下官想让大人选另一份!此事其实是下官一人决定,这个案子内刑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还望大人成全!”

    天际摇光微弱,似是蒙上了一片无法驱散的迷雾。

    卢荣凝视着凌纾清丽的容颜,此女眉眼温婉,气韵清雅,却没料到行事如此杀伐果断。

    若是选择太子弑兄这份案词,大理寺五日后结案,真正的功劳是内刑司的,于大理寺没有半分好处。

    若是选择颜贵妃□□这份案词,大理寺推翻案情,重现真相,于圣上那里同样是大功一件。与此同时,卢荣承了凌纾的这份人情,自会将内刑司的过失一语带过。

    于大理寺而言,看似可以选择的一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卢荣想起之前家中夫人所说,要替凌家姑娘找一门好亲事的话,顿时感到五味杂陈。

    雾气渐重,太极殿的钟声响起,又是一日的早朝。

    凌纾目光悠远,越过层层宫墙,落在山水之间。

    她从前熟悉的江湖血杀之气似是离得遥不可及,又像是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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