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飞，秋意渐起。
水榭的檐檩之下，凌纾倚靠在栏杆上。
“纾纾！”
几只斑鸠被脚步声惊到，扑棱着灰色翅膀，飞离丛丛矮树。
甘素问敛裙疾步奔过来，半喜半嗔道，“你在宫中呆这么久，也不来太医院看我！”
凌纾笑着解释道，“之前去找过你一次，太医院的人说你去了黎阳宫。”
“嗯……”甘素问点了点头，“这一段时日，我每日都要跟着我爹去黎阳宫为三皇子诊伤。”
“三皇子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今日已上朝议事，只要小心一些，不去做些骑马射箭的事就好！”
因为路上走得太快，甘素问的小脸红润润的，额间生出些薄汗。
凌纾递过来一方帕子，“你传信约我来这里，到底什么事啊？”
“一是为了昨夜的事！”甘素问坐定后，正色问道，“那宫女中的是幽兰香草之毒，你知不知道，当年成国有好几个皇子都死于此毒……”
“嘘……”凌纾握住她的手，小声道，“素问，此事你先不要对别人提起……大理寺不日就会有定论！”
此事牵涉众多，凌纾并不想告诉她太多。内教司的嬷嬷说得对，在宫中清楚太多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甘素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怔怔地看着凌纾。
“纾纾，你与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凌纾眼神一闪，“是吗？”
甘素问凝视着她，“你越来越像宫中之人了！”
凌纾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哭笑不得道，“宫中之人有何特别，无非就是戴着面具生活！”
甘素问掩着嘴，咯咯笑道，“你看得倒是透彻，宫中谁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音顿了一下，“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样子的。”
凌纾一奇，“谁不是？”
甘素问小脸一红，“没谁！”
凌纾微讶，素问的心思一向都在医术上，倒是第一次见她对其他人感兴趣……
甘素问避开她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还有一件事，这是慧空禅师托我捎给你的信。”
信中提到，太后请禅师在中元节入宫做一场法事，为大周祈福。慧空禅师想要见凌纾一面，有样东西要亲自交给她。
“禅师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有个游方僧人曾在南昀国见过你要找的人，时间正是去年的九月。”
凌纾手指攥紧信笺，每年的九月是她和师傅约好在润州见面的时间。
她了解师傅，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她师傅绝不会对她不告而别。
这一年，她一直暗中派人查找她师傅的下落，也只是找到了师傅最后出现在南昀国的踪迹。
甘素问好奇地问道，“纾纾你要找谁？”
凌纾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长辈，他失踪了！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
甘素问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只要人还活着，终会有相见的一日的……”
天未破晓，街边的馄饨摊贩借着朦胧的光煮水下锅，不一会儿飘出浓郁的香味。
路上三两行人，形色匆匆，都是出来跑生活的苦力人。
一辆马车停在摊前，帘幕微启，白皙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落下一锭银子。
小贩见状，忙不迭地接住，“贵人要些什么！”
“一碗馄饨！”清越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
那马车静静地停在原地，过了半晌，隔着帘幕，那只手将空碗递出来，“多谢！”
小贩接过来，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你愣愣地看什么呢？”
“那客人……”
“那客人如何？”
小贩不知道该用何等词汇去形容，只觉得心头震颤。
世间竟真有长得如此俊逸出尘之人，以至于别的男子站在他面前，都好似成了泥尘俗物一般。
中元节在即，太后特许宫中女官可以返家一日，曲云梅早早地收拾离开。
凌纾出不得宫，百无聊赖，只得寻了处僻处清净清净。
“呜呜………”
极小的抽泣声自院墙后面传来，凌纾绕到墙后，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兔子，坐在地上哭。
观其形貌衣着，应是九皇子苏言。
凌纾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走开，终究还是开口道，“见过九皇子！”
苏言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唇上挂着鼻涕，好不狼狈。
“……”苏言看着她，又抽泣了两声，板着小脸道，“你退下！不要打扰本皇子伤心。”
他年纪小，哭成这样还不忘摆足皇子的架子，让凌纾忍不住想笑。
凌纾蹲下，与他视线持平，“九皇子，坐在地上，容易受凉生病。”
苏言突然大喊道，“生病好……生了病母后和父皇就会来关心我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小白陪着我……”
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那只叫小白的兔子上，打湿了兔毛。
宫中一向拜高踩低，九皇子恐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听闻圣上拒不见颜贵妃，连平素里最喜爱的六公主和九皇子都不见，如今颜贵妃又多了刺杀三皇子的嫌疑，庆禧宫的地位一落千丈。
“你父皇和母后最近太过于忙碌，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言突然跳起来，激动道，“你别骗我了！父皇早就已经不爱我了，母后犯了错，要被贬到冷宫去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泪直往下掉。
凌纾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相信我，你母后不会去冷宫的。”
宫中非议还要再传几日，等到大理寺定案，颜贵妃即使不能复宠，也不会因为此事被贬到冷宫。
“真的？”
凌纾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脸，“有时候，你越是表现得害怕，别人越是相信你就是做了错事。”
苏言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的样子。
“那我应该怎么做？”
凌纾笑道，“做九皇子平日里该做的事情就好！”
苏言想了想，“平日里就是吃饭、读书和玩乐。”
“那九皇子现在是不是应该在宫学读书？”
“不要！”苏言撅着嘴道，“四皇姐老是欺负我，每次都让先生提问我不会的题。”
凌纾道，“那你就把它回答得完美无缺，令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苏言受到些许触动，点了点头，“姐姐能不能带我过去？”
大周皇宫的宫学设在承安堂，距离前廷不远。
因为皇室子嗣不多，三皇子和太子早已入朝处理政事，宫学中只剩下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九皇子和三位公主的伴读。
凌纾领着九皇子苏言去承安堂，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他们从文正阁绕道而行。
没料到，越不想遇到的人，越是会碰到。
周嫔身着茶色褙子，下身一件宽松的藕色褶裙，小腹微显怀，与常连宁坐在八角亭中。
凌纾心内一叹，上前见礼，“下官拜见周嫔娘娘！”
亭外青林翠樾，枝叶密实，八角亭台精小，似是笼在一片青绿之中。
周嫔的眼神在凌纾和苏言之间逡巡片刻，眸色渐沉。
苏言怯生生地行礼，“周嫔娘娘！”
周嫔视他如无物，望着凌纾道，“凌女官，许久不见。”
“娘娘近来可好？”
“玉极宫清净，本宫近来一直在宫中静养，”周嫔瞥了一眼苏言，“没想到今日出宫转转，竟能碰上你们！”
“下官路遇九皇子，正准备送他去宫学上早课。”
周嫔瞥了他一眼，轻哼道，“玩物丧志！这个时辰，早课已经上了大半，九皇子此时还去做什么！”
苏言小脸憋红，“你又不是我母妃，凭什么教训我！”
周嫔蔑笑，意有所指，“我自然不会像你母妃那般……我的孩儿日后也不会像你这样顽劣。”
苏言全身紧绷，暗暗攥紧了拳头，趴在他怀中的小白倏地竖起两只耳朵，又缓缓地垂了下去，鼻头轻轻地蹭着苏言的手指。
“娘娘！”凌纾唯恐他们起冲突，将苏言一把拉到身后，“下官先送九皇子去承安堂，改日再去拜会娘娘。”
二人离开。
行了几步，苏言突然回头，瞪着眼睛，鼓着嘴，两手撑在颊边，朝周嫔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周嫔怔怔地望着苏言的鬼脸，心神恍惚了一下。
苏言肖母，尤其是眉眼间的轮廓，与颜贵妃有八成相似。
多年前她刚入宫时，颜双双偶尔也会这样做个小鬼脸，逗她发笑。
她比颜双双承宠早，本应更早怀上孩子，若不是因为颜双双送给她一株“千金藤”，也不会害她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年……
想起往事，周嫔突然有些心神不宁，“连宁，回宫吧！”
“是！姨母。”
凌纾抓住苏言的手，挡在他面前，“九皇子，不要再挑衅周嫔娘娘了！你别忘了，你还得去上早课。”
苏言委屈地瘪嘴，“她不但骂我，还骂我母妃……”
“你要学会隐忍……”
“啊！姨母………”一声惊呼自身后传来。
凌纾回头一看。
周嫔抚着肚子坐在地上，身下缓缓溢出一道血红。
水榭的檐檩之下，凌纾倚靠在栏杆上。
“纾纾！”
几只斑鸠被脚步声惊到，扑棱着灰色翅膀，飞离丛丛矮树。
甘素问敛裙疾步奔过来，半喜半嗔道，“你在宫中呆这么久，也不来太医院看我！”
凌纾笑着解释道，“之前去找过你一次，太医院的人说你去了黎阳宫。”
“嗯……”甘素问点了点头，“这一段时日，我每日都要跟着我爹去黎阳宫为三皇子诊伤。”
“三皇子的伤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今日已上朝议事，只要小心一些，不去做些骑马射箭的事就好！”
因为路上走得太快，甘素问的小脸红润润的，额间生出些薄汗。
凌纾递过来一方帕子，“你传信约我来这里，到底什么事啊？”
“一是为了昨夜的事！”甘素问坐定后，正色问道，“那宫女中的是幽兰香草之毒，你知不知道，当年成国有好几个皇子都死于此毒……”
“嘘……”凌纾握住她的手，小声道，“素问，此事你先不要对别人提起……大理寺不日就会有定论！”
此事牵涉众多，凌纾并不想告诉她太多。内教司的嬷嬷说得对，在宫中清楚太多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甘素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怔怔地看着凌纾。
“纾纾，你与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凌纾眼神一闪，“是吗？”
甘素问凝视着她，“你越来越像宫中之人了！”
凌纾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哭笑不得道，“宫中之人有何特别，无非就是戴着面具生活！”
甘素问掩着嘴，咯咯笑道，“你看得倒是透彻，宫中谁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音顿了一下，“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样子的。”
凌纾一奇，“谁不是？”
甘素问小脸一红，“没谁！”
凌纾微讶，素问的心思一向都在医术上，倒是第一次见她对其他人感兴趣……
甘素问避开她的视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还有一件事，这是慧空禅师托我捎给你的信。”
信中提到，太后请禅师在中元节入宫做一场法事，为大周祈福。慧空禅师想要见凌纾一面，有样东西要亲自交给她。
“禅师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有个游方僧人曾在南昀国见过你要找的人，时间正是去年的九月。”
凌纾手指攥紧信笺，每年的九月是她和师傅约好在润州见面的时间。
她了解师傅，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她师傅绝不会对她不告而别。
这一年，她一直暗中派人查找她师傅的下落，也只是找到了师傅最后出现在南昀国的踪迹。
甘素问好奇地问道，“纾纾你要找谁？”
凌纾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长辈，他失踪了！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
甘素问拍拍她的手，劝慰道，“只要人还活着，终会有相见的一日的……”
天未破晓，街边的馄饨摊贩借着朦胧的光煮水下锅，不一会儿飘出浓郁的香味。
路上三两行人，形色匆匆，都是出来跑生活的苦力人。
一辆马车停在摊前，帘幕微启，白皙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落下一锭银子。
小贩见状，忙不迭地接住，“贵人要些什么！”
“一碗馄饨！”清越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
那马车静静地停在原地，过了半晌，隔着帘幕，那只手将空碗递出来，“多谢！”
小贩接过来，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旁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你愣愣地看什么呢？”
“那客人……”
“那客人如何？”
小贩不知道该用何等词汇去形容，只觉得心头震颤。
世间竟真有长得如此俊逸出尘之人，以至于别的男子站在他面前，都好似成了泥尘俗物一般。
中元节在即，太后特许宫中女官可以返家一日，曲云梅早早地收拾离开。
凌纾出不得宫，百无聊赖，只得寻了处僻处清净清净。
“呜呜………”
极小的抽泣声自院墙后面传来，凌纾绕到墙后，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兔子，坐在地上哭。
观其形貌衣着，应是九皇子苏言。
凌纾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走开，终究还是开口道，“见过九皇子！”
苏言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唇上挂着鼻涕，好不狼狈。
“……”苏言看着她，又抽泣了两声，板着小脸道，“你退下！不要打扰本皇子伤心。”
他年纪小，哭成这样还不忘摆足皇子的架子，让凌纾忍不住想笑。
凌纾蹲下，与他视线持平，“九皇子，坐在地上，容易受凉生病。”
苏言突然大喊道，“生病好……生了病母后和父皇就会来关心我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小白陪着我……”
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那只叫小白的兔子上，打湿了兔毛。
宫中一向拜高踩低，九皇子恐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听闻圣上拒不见颜贵妃，连平素里最喜爱的六公主和九皇子都不见，如今颜贵妃又多了刺杀三皇子的嫌疑，庆禧宫的地位一落千丈。
“你父皇和母后最近太过于忙碌，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言突然跳起来，激动道，“你别骗我了！父皇早就已经不爱我了，母后犯了错，要被贬到冷宫去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泪直往下掉。
凌纾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相信我，你母后不会去冷宫的。”
宫中非议还要再传几日，等到大理寺定案，颜贵妃即使不能复宠，也不会因为此事被贬到冷宫。
“真的？”
凌纾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脸，“有时候，你越是表现得害怕，别人越是相信你就是做了错事。”
苏言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的样子。
“那我应该怎么做？”
凌纾笑道，“做九皇子平日里该做的事情就好！”
苏言想了想，“平日里就是吃饭、读书和玩乐。”
“那九皇子现在是不是应该在宫学读书？”
“不要！”苏言撅着嘴道，“四皇姐老是欺负我，每次都让先生提问我不会的题。”
凌纾道，“那你就把它回答得完美无缺，令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
苏言受到些许触动，点了点头，“姐姐能不能带我过去？”
大周皇宫的宫学设在承安堂，距离前廷不远。
因为皇室子嗣不多，三皇子和太子早已入朝处理政事，宫学中只剩下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九皇子和三位公主的伴读。
凌纾领着九皇子苏言去承安堂，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他们从文正阁绕道而行。
没料到，越不想遇到的人，越是会碰到。
周嫔身着茶色褙子，下身一件宽松的藕色褶裙，小腹微显怀，与常连宁坐在八角亭中。
凌纾心内一叹，上前见礼，“下官拜见周嫔娘娘！”
亭外青林翠樾，枝叶密实，八角亭台精小，似是笼在一片青绿之中。
周嫔的眼神在凌纾和苏言之间逡巡片刻，眸色渐沉。
苏言怯生生地行礼，“周嫔娘娘！”
周嫔视他如无物，望着凌纾道，“凌女官，许久不见。”
“娘娘近来可好？”
“玉极宫清净，本宫近来一直在宫中静养，”周嫔瞥了一眼苏言，“没想到今日出宫转转，竟能碰上你们！”
“下官路遇九皇子，正准备送他去宫学上早课。”
周嫔瞥了他一眼，轻哼道，“玩物丧志！这个时辰，早课已经上了大半，九皇子此时还去做什么！”
苏言小脸憋红，“你又不是我母妃，凭什么教训我！”
周嫔蔑笑，意有所指，“我自然不会像你母妃那般……我的孩儿日后也不会像你这样顽劣。”
苏言全身紧绷，暗暗攥紧了拳头，趴在他怀中的小白倏地竖起两只耳朵，又缓缓地垂了下去，鼻头轻轻地蹭着苏言的手指。
“娘娘！”凌纾唯恐他们起冲突，将苏言一把拉到身后，“下官先送九皇子去承安堂，改日再去拜会娘娘。”
二人离开。
行了几步，苏言突然回头，瞪着眼睛，鼓着嘴，两手撑在颊边，朝周嫔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周嫔怔怔地望着苏言的鬼脸，心神恍惚了一下。
苏言肖母，尤其是眉眼间的轮廓，与颜贵妃有八成相似。
多年前她刚入宫时，颜双双偶尔也会这样做个小鬼脸，逗她发笑。
她比颜双双承宠早，本应更早怀上孩子，若不是因为颜双双送给她一株“千金藤”，也不会害她白白耽搁了这么多年……
想起往事，周嫔突然有些心神不宁，“连宁，回宫吧！”
“是！姨母。”
凌纾抓住苏言的手，挡在他面前，“九皇子，不要再挑衅周嫔娘娘了！你别忘了，你还得去上早课。”
苏言委屈地瘪嘴，“她不但骂我，还骂我母妃……”
“你要学会隐忍……”
“啊！姨母………”一声惊呼自身后传来。
凌纾回头一看。
周嫔抚着肚子坐在地上，身下缓缓溢出一道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