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记忆走马观花般的再眼前浮现着,但是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最终萧无忧也只问出那一句最要紧的。

    “陛下,我姐姐呢?”

    萧策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四肢百骸仿佛结冰了一般,从心底透着寒气。

    他望着她,原本满眼信任的无忧重新用防备、怯懦的眼神望着他,问出了他此生最不愿意听见的那个问题,在任何事情任何方面都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下意识选择了逃离。

    萧无忧怔怔的看着萧策离开,她从前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于是命他们离开。

    勤政殿的蜡烛一点点燃尽,还是没有人敢进来。

    四周一点光都没有,殿中的事物在黑暗中狰狞起来,黑暗在静谧中将她吞噬。

    在爱和权力里生长的无忧皇后并不惧怕黑暗,但萧策记得天是会在黑夜里瑟瑟发抖的萧无忧。

    萧策的衣服上带着夜露,轻轻的把她拥入怀中,

    “别怕,我在呢。”

    哪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忐忑不安,但萧无忧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找陈淑敏,那恰恰证明她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虽然害怕听到她绝情的话语,可他心里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丝的企冀,他还是想在她需要的时候守候在她身旁。

    但显然,比起黑夜,萧无忧更惧怕他的怀抱。

    “陛下。”她挣扎着要逃开。

    “忧忧,别这么叫我,好吗。”

    即使在黑夜里萧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只要面前的这个人愿意用心去看,她就能够找到无限的爱意和无尽的忧伤。

    即便是萧策语气满是恳求,萧无忧也没有软下半分心肠。

    “请陛下称皇姐。”

    “不!我们成婚了!不论你如何不愿,都是你亲口答应要嫁给我,是你答应要和我一起走下去!”

    “是陛下骗了我!父皇收陛下为嗣子,陛下就是我的弟弟!你对自己的姐姐有这样不干不净的龌龊心思,趁着我失忆捏造我的身世骗我嫁给你,把父皇托付给你的江山社稷视为儿戏!你这不忠不义的混账!”

    萧无忧话音未落别被萧策的唇舌堵住了嘴,他发狠似的亲吻着她,换来的不过是她疯狂的捶打。

    可是不管她怎么闹,怎么打,萧策就是不肯松开她。

    她的呵骂声被迫变成急促的喘息,终于萧策松开了她。萧无忧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到这一刻才发现萧策早已泪流满面。

    “我是不忠不义的小人,我就是对自己的姐姐有龌龊的心思,早在你是我姐姐之前我就爱你啊!从小我就想,如果我有我孩提时的记忆,那算不算我爱你更久一点。我儿时见你时的第一声啼哭,便不知道这竟是一生的缘分,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皇帝!我不想成为先皇的义子!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我想寄情山水,做一辈子的闲人,随便在什么地方定居,闲敲棋子落灯花。但这一切梦想的前提都有你,都是你啊!

    所以我成为东宫太子,哪怕不能实现我的愿望,可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贤君明后,后人史书如此记载我们也很好。

    我比你小些,时常觉得可惜,若我年长可以先替你看看这人间,你是否可以少吃些苦?有时候我又觉得很幸运,在这世界上,有我的时候都有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的心里只有陈淑敏。可是哪怕你只是对我讽刺一笑,我都觉得这笑容来得稀罕,是那么漂亮。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多快乐。我看你描眉梳妆,看你处理政事,我就静静陪着你,连檐下宫铃轻响都觉得是雅乐。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萧无忧的心肠绝对是够硬的,不管萧策怎样情真意切,不管这两年举案齐眉多么幸福,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旁的都不能打动她。

    “你我之事姑且不提,我只问你,我姐姐人呢?你这些年骗我嫁给你便罢了,为什么连姐姐都不让我见?我只恢复了进东宫前的记忆,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萧策的心放下大半,他温柔的笑着。

    “忧忧,你忘了。淑敏姐姐成亲了,嫁到南方去许多年了。”

    萧无忧闻言像是被抽走浑身力气般,一下子浑身都气就散了,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的喊着:

    “不可能!姐姐怎么会抛弃我!陛下,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姐姐呢。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也顾不上自己对彼此身份的厌恶,抱住萧策,一遍遍的吻他。

    萧策感受她的泪,她的恨,他拼命抱住她,“忧忧,忧忧!你听我说!姐姐嫁给心爱之人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一时无法接受也正常,但是你也希望姐姐幸福不是吗?”

    “程庭叙?是不是他!他为何自己回来了,姐姐呢,姐姐为什么没回来!传他来问啊。”

    萧策给李让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立刻去传旨。

    就这样,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的程庭叙又被喊起来,大半夜进了宫。

    “驸马爷,老奴斗胆提点您一句,娘娘失忆了,只记起小时候的记忆,陛下说淑敏殿下跟你去了南方。”

    程庭叙冷脸打量着眼前的李节,眸色黒沉如渊,曾经如珠如玉般俊美的面庞也沾染了风霜。

    “陛下要我帮着他骗娘娘,陛下以为自己在骗谁,自欺欺人罢了”

    李节只是传话,哪敢同胆大包天的程庭叙多言,只匆匆引他进了未央宫。

    “臣程庭叙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萧无忧虚弱的依靠在萧策怀里,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她不敢相信真的是他,那个就过她们都程庭叙。

    “我姐姐呢。”

    程庭叙抬起头望着她,看着一脸紧张的萧策,最终还是选择隐瞒。

    “回娘娘,前些年先皇做主将淑敏下嫁给微臣,后面随臣去了交州。”

    “胡说,我怎么可能允许姐姐嫁给你,还去了交州那样的地方!”

    程庭叙淡定自若,“淑敏身体一直不好,交州随偏鄙,但是四季如春,实话她调养。这皇城不管多少花团锦簇,总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萧无忧的身体好像突然泄了气,她抬起一双泪眼看着萧策,“我去找她去。”

    萧策见她信了,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使了眼色命程庭叙出去等着。

    “忧忧,姐姐当年离开也是希望你能独立成长起来,你想辜负她吗?你是皇后,怎么能长时间离开皇城呢。况且国师为姐姐批过命的,姐姐要长命百岁,病愈之前要避亲的。”

    “那……”

    “等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将他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我们就去交州找姐姐好不好。”

    萧策好不容易安抚了她的情绪,哄着她睡着了,他静静地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悲凉。

    与她本就是偷来的缘分,可是上天这么快就要把这一切夺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今日之事朕谢过你了。”

    程庭叙站在庭院里,看着失魂落魄的萧策,心里是说不尽的畅快。

    “陛下实在谢不着我,臣这样做是为了无忧能活下去,若不是为了她,臣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她被陛下骗得好苦啊”

    萧策打量着眼前这个他嫉妒过,怨恨过的男子,这个曾经像仙人一样耀眼的状元没有被交州的毒瘴猛兽摧折,但一路的风霜还是让他憔悴许多,倒有几分谪仙人都意味。

    萧策不由得笑了吐露最恶毒的话语,莫名的,他的心里突然涌上报复般的快意。

    “姐夫,斯人已逝,情谊还在。看在陈淑敏的面子上,朕今天饶恕你大不敬之罪。”

    可是,这份恨到底是对谁的?萧策都说不清。

    这些年无忧为了陈淑敏寻死觅活的时候,他恨,忧忧嫁人,他恨。

    爱恨交织,萧策的心早就被锈蚀的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他的心这样贫瘠的土地,没有他所爱之人半分滋养,爱意疯长,枝繁叶茂。

    程庭叙不知怎么走出来的,萧策的威胁、讥讽他看的分明,他恨啊!

    可是萧策是皇帝,他是臣子,所以哪怕皇权轻贱他所爱之人,哪怕萧策拿走他的一切,他也只能谢恩。

    程庭叙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凝望着这巍峨的宫阙,想想他的妻子就是这样死在这一重重的深宫,想想他竟骗了爱人唯一的妹妹,他甚至有点想笑。程庭叙拼命地牵扯着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直到一阵风拂面而过,他的脸上冰凉一片,程庭叙才发现他竟已是满脸的泪了。

    程庭叙翻身上马直奔皇陵而去,似乎只有那里,淑敏长眠之地,那才能在这个让他感到似乎有些的寒冷的夏日里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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