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睡不着,又不想在这里待着。纪曼去角落转了一圈,许凝安的影子全无,不知是活着还是被荀殷带走了。

    她瞧了地面许久,忽而不再看驱使白兔转身向来时的路奔去。

    身后一棵大树枝杈间隐现两条手链,莹润的白色贝壳面映照着斑驳光影,微风拂来,壳面相撞,混杂叶片的声音里依旧不掩清脆动听。

    回到原地,那两人还打得难舍难分儿,纪曼打了个哈欠,正要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时,那边的打斗骤然停歇。

    她没睁眼去看,居然毫无理由地相信倾川不会输。

    才敢放松戒备在这里睡觉。

    脚步声越走越近,纪曼垂眸往下看,林攀星被他拎着,毫无力气反抗。

    倾川把剑横在她眼前,吐出一句:“下来杀了他。”

    纪曼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肯动,微勾唇角道:“不要再试图教我如何以牙还牙,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我快没时间了。”倾川忽然轻声说:“我不在,你被欺负了怎么办?”

    纪曼怔然缓缓睁开眼睛。

    倾川走向前,坐在白兔腿边,“你救不了所有的人,与其再次失败,不如真像你自己说的,做个自私的人。”

    他随即摇了摇头,失笑道:“罢了,反正你也要回家了。”

    倾川站起身,遥望这处空旷的天地,伸手一剑穿透了林攀星的胸腔,转身后退,目光望着她,冰凉的语调顺着剑尖殷红的血一同落下:“此后山高水远,没有我在身边,别害怕。”

    林攀星身躯往后倒下,定定地看着上空,连哼都没哼一声,只在最后淡笑道:“欠你的,终于还你了。”

    他突然想起来,他们以前关系很好的,也会笑着喊师兄师弟,爬树摘桃,下河抓鱼。最后怎么变成那样了呢?

    对了,好像是...周围人处处都拿他二人相比,后来比得多了便一个个都不要命地日夜修炼,再无闲散时光去做那些无聊的事。

    说后悔吗,也不是,或许有点遗憾吧。

    那棵种好的美人桃结了许多年的果子,最终全数烂入泥里也没能送出去。

    纪曼怔怔望着倾川缓慢倒退的步子,蓦然随着眼角滑下的泪点了点头,“我快回家了,挺好的,再也不用胆战心惊会没命。打算回去之后立马找个男朋友,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暗戳戳搞什么替身,我若要找就要找一个跟你完全不同的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倾川停住了,就那么目光不明地直望着她。

    纪曼毫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说:“我会给他做蛋糕,还会唱歌给他听,我们会牵着手在校园散步,还会埋头一起做题...”

    “当然了,他会温柔的给我买早餐,会给我在雨天打伞,会喊我起床,会永远温柔地看着我...”

    她突然想起什么,双眸泛着光彩,“对了,我还会折纸鹤,会给他折满满一大玻璃罐...上面写满了喜欢...他...”

    纪曼看着骤然近在咫尺的脸忽而笑了,“怎么?生气了?”

    “你敢!”倾川双手紧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红得不像话。

    他本就濒临入魔之兆,到如今还能保持理智,纪曼不得不佩服他惊人的自制力。

    纪曼轻笑:“我为什么不敢?”

    倾川看了她许久,指尖陷进肉里,纪曼也只是脸色泛白,竟未再次叫唤疼。

    “你的喜欢很轻易吗?”

    纪曼像听了个笑话,“你可以为何我不能?”她淡然地点了点头,颇为自得:“毕竟我以前对温柔的人就很有好感。”

    她知道哪疼往哪里扎,倾川想错了,其实她觉得疼了也会反击,让对方跟她同样不好受。

    他瞳孔越发地红了,像在酝酿即将而来的狂风暴雨。

    倾川静默半刻突然松开她,纪曼只听见一声“啵”很快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俯身吻住。

    在察觉滑入喉咙里的东西之后,纪曼瞳孔涨大开始不断挣扎,“唔...唔...”

    白兔似有所觉,毛发根根竖立要对脊背上的人反击。

    倾川伸出一只手安抚性地抚摸了几遍它的耳朵。

    白兔无由来渐渐压下了那股浮躁。

    不知过了多久,倾川翻身躺向一旁,急促地喘着气,抬手摸了摸被指甲划伤的脖颈皮肤。

    纪曼同样呼吸急促,想吐出吃进去的东西,无果。慌忙一跃而起压在倾川身上,死命掐住他的咽喉,“给我吃了什么?”

    少年脸色窒息般的涨红,神色却似轻松很多,只偏头望着别的地方。

    直到纪曼掐累了松了手,他才笑道:“缠心蛊。”

    纪曼一脸惊愕。

    “想知道什么效果吗?”倾川扭过头来,弯了眉眼近乎偏执地道:“你越喜欢那个人,他死得就越快。”

    他双眸染上些疯狂的笑意,“若你不怕他死,就去爱他吧。”

    这模样不似在说谎,纪曼倏地咬紧牙关,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复而又掐住倾川的脖颈,“凭什么!那你怎么不死?!”

    近乎脱口而出的话让纪曼顿时慌了神,唇瓣轻颤自发忽略后面一句,不断喃喃道:“凭什么...”

    “你只能喜欢我。”倾川用力抱紧她,双腿紧箍了上去,“就算日后我死了,你也不能喜欢任何人。”

    “咳...”纪曼快喘不过来气,胸口挤在一起,轻声道:“你真是疯了...”

    倾川低笑一阵,“我问你想好了没,既然想好了就不能改。”他停顿了好一会,目光微微躲闪:“这么快就忘了吗。”

    纪曼没忘!但她不知道倾川居然是个偏执病态的人!

    虽说是被她激怒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嫉妒到给她下蛊...

    纪曼耳边一时间只剩倾川灼热的呼吸声,她久久挣脱不开,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浑然不觉自己身下是一个要入魔的魔头。

    纪曼醒来时摸到了熟悉的软枕,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抬眼才发现自己回到了翠云涧。

    “师妹!”柳向菱一见人醒了,端在手里的水也不顾了,“咣当”掉在地面,径直奔向床边。

    纪曼起了起身,发觉身体绵软至极,“我发烧了?”

    柳向菱点头,“对呀,不过好在烧快退了!”

    纪曼目光望向屋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咽了下发燥的喉咙,声音干涩道:“师姐,我怎么回来的?”

    “嗯...”柳向灵摸向纪曼的额头,“倾川送你回来的,没想到他居然大摇大摆从山门送你回来。”

    纪曼愣了愣,没缓过神。

    柳向菱解释道:“他不是入魔了嘛,好可怕,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差点就被守鹤宗山门的弟子当成魔头出手了。”

    纪曼提着口气下不来,“他怎么样?有留下什么话吗?”

    柳向菱摇头,纪曼忽然就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被抽走一块。

    “不过...”柳灵灵犹豫许久,似在考虑该不该说,看见纪曼面色惨白的样,还是决定说出了口:“他带走了你的兔子。”

    这话如同惊雷,让纪曼一个腾跳起来。

    “哎,疼!”她摸着被撞的额头,恼羞成怒道:“那我骑什么?不应该啊,小兔子就这么甘愿跟他走了?”

    柳向菱耸了耸肩,“原本是不肯的,但不知倾川从哪里拿出来一卷菜心,你的兔子嗅了半天,就跟他走了。”

    纪曼闻言气得说不出话,她每日勤勤恳恳喂养,毛发养得光滑油亮,什么灵果全数不落都进了它的圆肚。

    如今却让一颗卷心菜拐走了!

    这是啥世道啊!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跟倾川去过苦日子。

    他能像她一样照顾仔细,分毫不差吗?

    不能吧。

    纪曼扶额哀叹:“真是个小白眼狼。”

    “算了。”纪曼又问:“宗主呢?”

    柳向菱撑着下颌眯眼在那笑,“无妨了,在静养,估计闭个几年关吧。”

    “几年?”

    柳向菱忽而认真起来,“这次守鹤宗元气大伤,希望宗主能早日出关。”

    “我去看上一眼。”纪曼穿上外衣下了地。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按倾川的话来说,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她没有丝毫会脱离的感觉。

    路过三长老的院门前纪曼停顿了许久。

    若是三长老的话,应当可以看到倾川所在位置。

    可他既然把她送回守鹤宗,就此打定主意不见她。

    自己又何苦再去寻?

    也对,他喜欢的只是那位师姐。

    并不是她。

    纪曼重新抬腿,收拾好情绪从三长老院门前迈步绕了过去。

    此刻,热闹的街道内突兀出现一个墨蓝身影,周身被黑雾笼罩,隐隐看得出少年眉眼周正清澈。

    眼角之下泛着微微的金光,仿佛有什么印记渐缓浮于其上。

    一只娇小的白兔坐在他的肩侧,朝周围憨态可掬地耸了耸鼻尖。

    “娘亲,那是什么怪人啊?”男童指了指少年。

    妇人立即捂住男童的双眼,如避蛇蝎般越走越快,“别看!快走!”

    少年似乎终于发现身处人世喧闹之地,微微垂眸就此原地消失了。

    他循着山路一步步往前走,不疾不徐迎着夕阳来到山顶。

    山顶最高处的岩石上盘坐着一位老者,发尾红色的丝线随风扬在脑后。

    老者没回头,折了只白色的蝴蝶往空中扔去,“只换来几日的欢愉,值得吗?”

    “我愿意就值得。”

    少年继续往前走,眼看要越过岩石上的人越走越远,老者坐不住了,一个瞬移到少年身侧,“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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